李嗣業四仰八叉的躺在船艙裡,心情好不鬱悶。用他的話說,就是“這艘賊娘小的船,俺坐偏一點都不行,連睡得歪了,船也跟着傾斜。”船後划槳的漢子看着好笑,忍不住哈哈的樂出聲來。秦霄和範式德立在船頭觀看沿途風景,也不禁跟着一陣樂呵。
李嗣業氣悶的翻起身來,跑到船尾對那船伕叫道:“俺來划槳,你去艙裡躺着。這般悶下去,俺遲早變成一顆芍藥蛋。”
船伕大笑:“這位大哥,這划船可不是有力氣就能幹的活,我這小船,一不小心能劃翻嘍。你還是回艙裡歇着吧,一覺醒來就到了鄂州了。”
李嗣業豎起鬍子,兩手向前抓住船伕的肩膀,愣生生的把他提了起來放進船艙裡:“你就給俺呆着去吧。別以爲俺是關西來的就不會划船。別說是划着走,就是連人帶船扛去鄂州,俺也不在話下。”
說完,李嗣業‘啐啐’的在手心吐了兩口唾沫,大跨兩步朝船尾走去,卻冷不防的驚叫起來:“娘啊,這船怎麼下沉了!”
秦霄在船頭也感覺一陣異樣,回聲問道:“怎麼回事?停住不前了?”
隨即朝船後走來。船伕連忙將他們擋住:“別過來,再往船後走,這船就要翹起來了!這位黑臉的大哥,身子也忒沉了!”
李嗣業咬了咬牙,雙手操起船槳:“公子爺,您就安心呆着,沒啥事。”
說罷,雙手奮力一掄,一對船槳攪起好大一陣巨浪,船身就朝一邊歪了去。
秦霄大喊:“李兄快住手!”
這李嗣業哪裡會划槳,使的力氣偏了,船就往一邊走了。
李嗣業咧了咧牙:“這他孃的邪門了!老子居然劃不動一條船!”
說罷雙臂又是奮力一掄,整艘船猛的一昂首,差點沒將範式德扔下水去。這下船伕也急了:“大哥,你還是停了吧,這樣弄下去,我們都得下水了!”
李嗣業這下也感覺有點不妙了,因爲腳下一陣發涼,低頭一看,整個船尾都受力下陷,雙腳已經站在了水裡。他這個關西來的大漢,根本就不會游泳,這下不由得有點慌張起來,船身傾斜的時候身子也跟着歪了起來,用力奮力去抓船槳,不料那槳是鬆的,李嗣業雙手一陣飛舞“啊啊”的怪叫起來,隨即大叫道——“啊——啊呀!”
“撲通”一聲巨響,李嗣業翻身落水!
李嗣業只覺耳邊一陣“骨咚咚”的水響,雙水雙腳一陣撲騰,使勁了力氣去划水,整個身子仍是不停往下落去!
李嗣業睜大眼睛,張開嘴準備大叫,不料一股股冷咧的河水直往嗓子裡灌去,口腹中的空氣卻化成水泡直往上冒去。
正在這時,李嗣業突然看到眼前一個東西漂來,黑黝黝的如同細碎水草。水流翻轉中,一張灰白的死人面龐,直直的對向了他!
居然是一個頭臚!
李嗣業驚駭之下全然忘了張口會被嗆水,正準備放聲大叫,不料手臂被人抓住,身子也猛然朝上飛去!
秦霄將李嗣業扔進船艙,又好氣又好笑的道:“李兄,這早春江水,味道還不錯吧!”
李嗣業眼睛骨碌碌轉過了幾下,一張嘴,吐出一大口河水來,然後憋住一口氣,大聲道:“河……河底,有屍體!”
隨即放聲大嘔,直把肝黃膽水都吐了出來。
秦霄眉頭一皺,再次翻身入水,動作如河鷹一般輕盈。
範式德拿扇子拍了拍李嗣業的肩膀:“唉呀呀,黑蛋將軍,你還真是兢業啊,翻身落水也能發現屍體。咦,你不是事先洞查到了河底有恙,故意翻船落水的吧?”
李嗣業大怒,指着範式德罵道:“我日……我法克你個窮酸腐,居然挖苦俺!……哇、哇哇!”
剛罵完又吐了一陣苦水,範式德故做一臉興災樂禍的奸笑。
這時,水面“嘭”的一聲被衝破,秦霄手中拽着一具蔑席包裹的屍體立上了牀頭。
船伕大驚失色,忙忙跑到牀頭,大叫道:“晦氣,晦氣!這位公子,你沒來由的將這屍體弄到船上來做甚!”
李嗣業仍在嘔吐不止,範式德狠狠的瞪了船伕一眼,遞給他一塊碎銀:“休得多言,這船就當是我們買下了。”
秦霄蹲下身子,將纏裹在屍體身上麻繩解開,蔑席隨即散到兩邊,一具被白布包裹的男屍赫然在目。
秦霄慢慢掀開白布,仔細觀察起來。看那男屍的體格相貌,約摸三十歲,正當壯年。五尺六寸身長,全身都有些浮腫,臉上泛起一層如同發黴般的黃綠色。雙手握在胸前,手中握着兩根白色蠟燭,指甲也如同臉上一樣,有些發綠。
範式德皺着眉頭看了看,道:“死於中毒。”
秦霄點了點頭:“不錯。而且是慢性中毒,毒入骨髓。”
隨即弓下身去,雙手在死者頜間一捏,口便張開了。果然,口中的牙齦和舌苔上也有一層綠色,而且有一股腥臭的金屬味冒了出來。
“銅中毒。”
秦霄眉頭緊鎖,將屍體再用白布包好,圍上蔑席,繫上了麻繩。
李嗣業吐了一陣,搖搖晃晃的走到船頭,赫然看到一臉發綠的屍體,想到剛剛喝下去的河水,又猛然撲到船舷邊吐了起來。
船伕一臉苦色,驚慌的道:“幾位公子、大哥,這屍體好端端的沉在江底,沒來由的撈上來做甚!”
秦霄凝神想了一陣,對船伕問道:“這位大哥,這附近,有沒有傣族人的村落?”
船伕一拍大腿,忙不迭的叫道:“嗨!我說這位公子,你明明知道這是人家傣族人的屍體,還將他撈起來幹嘛?這人明明是死於暴斃中毒,被人扔到江裡做了水葬。”
秦霄一醒神:“這麼說,這附近當真有傣族人生活了?”
船伕道:“可不是。從這往西北上游劃上二十餘里的漢陽縣夫興村,就有一個傣族人的寨子。”
秦霄一擊掌:“走,去那裡看看。付你雙倍的工錢。”
船伕二話不說,回到船尾操起了槳,吱呀吱呀的劃了起來。
範式德道:“大人怎麼知道,這附近便有傣族人的村子?”
秦霄笑了笑,蹲下身子拍了拍還在嘔吐的李嗣業的後背,說道:“這是先師留給我的《懷英手扎》裡說的。傣族崇尚小乘佛教,等級制度很嚴。人死了,連叫法和葬法都不一樣,佛爺(一級僧侶)死了叫‘涅磐’;土司死了叫‘暖且’;頭人死了叫‘信佐’;一般僧人死了叫‘桑奔’;普通百姓死了叫‘歹’、‘桑佐’或‘信西’土司、頭人和佛爺等有地位的人死了,實行火葬,祝福早日升天;一般的百姓死了,則實行土葬。只有暴斃的人,才實行水葬,他們相信,水是永恆和聖潔的,能沖走暴斃者身上的邪氣和所受的詛咒。他們不是還有一個潑水節麼。”
範式德不由得一陣驚詫:“那大人,怎麼知道這人就是傣族的?他身上也沒穿傣族的衣物。”
秦霄道:“傣族屍體入殮,先用溫水洗身,然後身上纏上白布,雙手置於胸前握兩根白蠟,我便是由此推斷,這人必定是傣族人。”
李嗣業狂嘔了一陣,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兩眼有些發直的看着秦霄和範式德,哆嗦的說道:“公子爺,快把那具屍體扔下去吧,俺一看到他,就想吐!現在俺一看這船舷邊流過的水,也想吐了!”
範式德擄着鬍鬚,不由得一陣興災樂禍的大笑:“這下好,堂堂的千牛衛將軍,現在暈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