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秦霄也不再言語,只顧悶頭催着馬。雖然依着李持月的心思放慢了一些速度,可李持月明顯感覺,秦霄今天心情很糟糕。
“是不是因爲自己大清早沒打招呼就跑出了家門,讓他生氣了呢?哎呀,我是不是太任性了一點……”
李持月心裡直打鼓,瑟縮成一團,也不敢去問,簡直噤若寒蟬。
雖然她貴爲公主,可是這麼多年來,從來就沒有一天把自己當成公主過。自己才三四歲的時候,母親就被韋團兒構陷,死於武則天之手。
從那時起,李旦一家子都是在驚慄與惶恐之中芶且偷生。李旦裝逼,手下的公子們也跟着裝逼,小姐們自然是個個膽小怕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好些個公主,在李旦上位後被冊封以前,人們都不知道李旦家裡還有她們的存在。
李持月,就是這其中的一個代表人物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謹小慎微,生怕惹禍。李旦慈愛與嚴格並下的家教,也讓她變成了一個徹底的溫馴女子。而且與其他大唐公主不同,李旦家的女兒,從來沒有喜歡參政的,如果能享受一下公主的特殊特遇,就已經是喜出望外了。
可以說,李旦家的一門子女,除了李隆基是個悶騷而且有點雄才的人物外,其他的,都繼承下了父親的衣鉢,是與世無爭的人物。
回到家裡的時候,儀仗隊已經準備好了,李仙惠正站在院門口翹首以待。秦霄先翻身下了馬,然後將嚇成一團了的李持月抱了下來。
李仙惠看情形有些不對,不禁有些擔心起來,靜靜的走了過來,牽着李持月上樓換衣服去了。
一向喜歡調皮的紫笛,也看出了秦霄面色有些不善,怯怯的往後面躲閃而去,然後飛快的撒腿跑進了主宅。
秦霄不禁有些鬱悶。對身邊的邢長風說道:“長風,怎麼我現在看起來很恐怖麼?”
邢長風有些木然的搖了搖頭:“算不得恐怖吧……不過,大都督,是否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可否要長風去打理一下?”
秦霄悶悶地長哼了一聲:“先不提了。進宮回來再說。”
等了半晌,李仙惠和李持月還沒有下來。眼看着日當正午,秦霄不禁有些焦躁起來,對身邊的丫鬟說道:“上去催一下二位夫人,就說時辰到了,得趕緊進宮去。”
“是!”
小丫鬟矮了一下身子。忙不迭的跑上樓去。
二女總算是下來了,打扮得華貴襲人楚楚大方。可是秦霄分明看到,李持月的眼圈紅紅地,頭也低低的垂着,顯然剛剛哭過了。李仙惠的眼神裡,則是有些憐憫和責怪。最終大家都沒有說什麼,二女坐上了從親王例的車子。隊伍朝皇宮而去。秦霄面無表情的騎着馬,跟在車旁,一路沉悶無語。
進了皇宮,早有太監在大明宮丹鳳門前接着。說皇宮在含元殿上。
正等着公主和附馬上去問安。在下馬橋那裡,邢長風等人的儀仗隊停了下來,秦霄也下了馬,扶着二個女子下了車,三人一起朝含元殿走去。
李持月一直低垂着頭。怯怯地不敢看秦霄。李仙惠輕扯了他一下,秦霄略彎下身來。李仙惠低聲道:“你幹嘛要嚇唬月兒?你看你現在的表情,簡直就像是刀都砍不進的鐵板,月兒也垂頭喪氣的,如何去見皇帝?”
秦霄十分勉強的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而且一秒鐘後這個表情就消失,嗡聲道:“我沒有!”
李仙惠急急的扯他地胳膊肘兒:“你還說!小聲點兒嘛!”
秦霄停住腳步,將李持月的小手牽了過來,走到她身前低頭看着她,輕聲道:“月兒,其實我不是在生你的氣,知道麼?不關你的事情地,我可以發誓,你很好,我沒有不滿意地地方,真的!我們不能讓皇帝看到這個樣子,他老人家會擔心、不愉快的知道麼?”
李持月擡起頭來,有些驚喜和疑惑的看着秦霄:“真……的麼?”
秦霄總算是露出了一抹溫柔地笑意:“真的。騙你我不得好……”
李持月慌忙伸手捂住了他地嘴:“快別說了,大好的日子,不要提不吉利的話。老公這樣一說清楚,月兒就不沒有事了。我們在這裡稍事休息一下吧,我調整一下心情,然後開開心心的去見父皇。”
“好!”
秦霄微笑點頭。
李仙惠總算是吁了一口大氣。秦霄心裡,也對李持月生出感激來,還真是一個顧男人的好女子。不管怎麼說,我欠你一個人情了。
三人漫步進了林蔭小道里,稍繞了一小段路,心情都調整得好了一些,這才上了含元殿去見李旦。
李旦正在御書房里納悶,這新人怎麼還不來拜老父親呢?正嘀咕着,司職太監來報,大都督帶着二位公主,來叩見皇帝了。
李旦心中歡喜:“快宣進來!”
三人進了御書房,齊齊拜倒在李旦面前,高呼萬歲。李旦笑呵呵的離了座椅,讓三人起來。李持月撒嬌的就靠到了李旦身邊,叫着“父皇”。
李旦看女兒挺開心,心裡總算是放下心來了,滿意的點着頭,對秦霄說道:“怎麼,女婿見了老丈人,居然也不敬茶的麼?”
“啊?是、是……”
秦霄嘿嘿的笑了笑,拿過太監擔來的一杯茶,單膝拜倒:“陛下請用茶。”
“咦,不是這麼叫的!”
“呃……父皇陛下,請用茶!”
“哈哈,好,好,起來。”
李旦拿過茶來,喝了兩口,笑眯眯的讓秦霄站了起來。李仙惠也笑嘻嘻的說道:“這下倒好,終於有個好姐妹給仙兒做伴了。”
李持月跳了一步過來,和李仙惠站到一起,一臉天真的微笑。十分的姐妹情深。
秦霄心裡不禁打起鼓來:女人,真是天生的演技派!
李旦請三人坐了下來,略略拉了一些家常聊了聊,然後就讓李仙惠和李持月。在宮女的帶領下去後宮,拜見皇后和幾位貴妃。
秦霄知道,李旦又有話說了。
果然……
李旦讓太監守着門口,任何人不得擅闖。然後開腔說道:“秦霄啊,現在我們已是一家人了,朕有些話想對你講一講。”“陛下請講。”
“嗯。”
李旦輕嘆了一口氣。緩緩踱着步子:“眼看着,朕登基已快半年了,你領統皇城禁衛,也快半年了。這半年來,真是辛苦你了。”
秦霄不禁嘀咕起來:他想說什麼呢?
“這幾年來,我大唐朝廷動盪,邊關不寧。其實已不復往日盛況。”
李旦有些抑鬱的說道:“這些,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臣知道一些。”
秦霄說道:“邊關不寧,軍費耗費巨大,眼下吏治也有些不佳。朝廷稅款徵收起來。也有了一些難度。如此一來,國庫可就要吃緊了。”
“嗯,的確是這樣。”
李旦說道:“所以,昨日夜間,太子來見我。對我提起了一件事情。他說,他只對你說起過了。當時,你一番言辭將他說退了,是麼?”
“這……回稟陛下,是地。”
秦霄不禁有些愕然,這李隆基,還是忍不住將“整飭吏治”的事情,對李旦說了。而且,他會不會說起,我談論太平公主那段話呢?要是這樣,就有點暈了……
李旦微微的笑了笑:“既然都是一家人,也都是明白人,就沒有必要藏着說話了。不錯,當今朝上,太平公主的勢力,可能還超過了太子。太子想要辦什麼事情,地確必須考慮到太平公主的想法與利益。你的想法,很對,朕也贊同,於是沒有同意太子提出的做法。於是,朕也一直在盡力的去平衡他們兩方。可惜,我越想去平衡,所看到的結果,就是他們明爭暗鬥得更厲害。這些,不是我想看到地。秦霄,你明白朕的意思麼?”
秦霄心裡咯噔一響:他想幹什麼?莫不是……想除掉一方?應該不會吧!這不是李旦的性格。
這一次,秦霄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
李旦苦笑:“你不要誤會。朕是絕對做不出手足骨肉相殘的事情的。我是在想,用一個什麼樣的辦法,能消除他們之間地爭鬥,或者說,平衡他們之間的爭鬥呢?再或者,壓制他們之間的爭鬥?”
秦霄緩緩搖了搖頭:“陛下,請恕臣愚昧。這種事情,臣是想不出什麼辦法來的。”
心裡卻暗自道:你當我是白癡啊!這種主意也能出麼?別說我沒有什麼主意,就是有,也不敢說啊!一個是太子,我地結義兄弟;一個是皇帝地妹妹,當朝第一人。哪個我能得罪?所謂的“平衡”、“消除”、“壓制”都是揚湯止沸不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們之間的衝突,根源就在於權利的爭奪。除非一方倒下,否則矛盾就是永不可調和地。
李旦,你裝逼也就罷了,莫非還真的是蠢麼?
“哎……”
李旦有些落寞地輕嘆了一口氣,突然說道:“秦霄,如果說,我是說如果,朕退位讓賢,讓皇位傳給太子。將會怎麼樣?”
秦霄恍然一驚:“這……不妥當吧!”
李旦擰着眉頭:“有何不妥?”
秦霄硬着頭皮說道:“天下易主,大事初定。就如同臨敵對陣一般,實在不好臨陣換帥。現在太子還年輕,雖然有衝勁、有豪氣,可是畢竟有些不夠沉穩。若是將這一副江山的擔子突然壓到他的肩頭上,恐怕……會有不利的影響。”
“哦?朕滿以爲,你會認爲這樣是好事的,你不是跟三郎關係最要好麼?”
李旦有些疑惑起來:“他早一點當皇帝,你莫非不開心?”
“啊……臣萬萬不敢!”
秦霄連忙辯道:“臣是與太子私交甚厚。可是私交歸私交,公事自當公論。陛下才是天下之主,當立於天下之巔掌控全局,是大唐最合適的國君!太子資歷尚顯不足,不宜正君位。而且……陛下正當壯年,何出退位之言?”
“哎!……”
李旦又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說道:“秦霄,我之所以單獨與你說話,是因爲信得過你,而且知道你的見解一向都很獨到,很客觀。你不必顧忌朕的面子,說一些好聽的話。這麼些年以來,朕的雄心壯志,早就被磨得平平的了,實在是沒了幹大事的氣魄。如今的大唐,急需一名賢德與氣魄的君王去整治。三郎,其實就是最佳的人選。其實朕也知道,現在並不是最佳的時機傳位。但是朕更擔心,三郎與太平公主這一番爭鬥下來,最終會……”
秦霄心裡恍然大悟:明白了。老狐狸,終於露出了尾巴了。封高官、給兵權,賜豪宅、嫁女兒,不就是爲了給李隆基拉籠我這個好幫手麼?他的意思,無非就是要我在爭鬥中,偏向於李隆基。
李旦,終究還是護犢子勝過護妹子。
秦霄不傻,知道這時候,該說一些話了:“陛下,自有朝堂起,無不有黨爭。依臣愚見,太平公主與太子的爭奪,終究是無傷大雅。而且他們二人,一直以來還都是以國事爲重的,不是二張與韋庶人那些卑鄙小人可比。這一點,陛下肯定不會懷疑?所以,不論他們如何爭鬥,最終的利益肯定是統一的,那就是爲了大唐的國運社稷。陛下也可放心,這長安城中,也不會再出現什麼同室操戈之事發生了。”
李旦總算是長吁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拍拍秦霄的肩膀:“我就知道,我肯定不會看錯人的。別人說出來的話,朕可能要掂量幾下。但是你說的話,朕肯定相信。只要不同室操戈,一切事情都好解決。秦霄,拜託你了。”
秦霄抱拳哈了一下腰:“陛下放心。長安城內,只要有秦霄在,斷然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好。很好!”
中午,李旦就留秦霄等人,在宿羽亭與後宮皇后妃子們共進了午餐,然後才放他們回家,算是禮節做到位了。
邢長風等人就候在大明宮丹鳳門外,於是一起回秦府。
剛回到家裡,卻看到紫笛提着一把劍,怒氣衝衝的往外跑:“老子去跟他拼了!”
墨衣和上官婉兒在後面,拼命的拉扯。
秦霄一見這情形,馬上想起了上午的鬱悶事,心裡就有些不痛快了,厲聲道:“小煞星,你又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