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境內,冷徑山上的氈帳裡。
敦欲谷拿着一份絹帛,如同樹皮一般枯槁的臉上,皺紋變得越加深了。他信手將絹帛折了起來塞進懷裡,喃喃的低語:“秦霄,你終於還是出手了。如此乖張不羈,你究竟想幹什麼?”
旁邊一個看年聞言微皺了一下眉頭,恭聲道:“老師,我們來這裡已經有一年多了,至從這個秦霄來了以後,老師就沒有采取任何行動。莫非就要看着他這樣坐大麼?”
敦欲谷沒有直接答話,緩步走出了氈帳,舉目朝西南大唐方向眺望着,自言自語一般的道:“左賢王啊,秦霄這個人,你不瞭解。他與你見識過的任何唐軍將領都不同。行事乖張不按規矩,連我也猜不透他究竟在籌劃一些什麼事情。漢人的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在毫不瞭解他的情況下,我們什麼也幹不了。眼下的幽州已經不是當日的幽州了,穩如磐石不可動搖。可汗準備今年年底從這裡打開缺口南下中原的計劃,看來要被迫改變了。”
左賢王恭敬的跟在敦欲谷身後,疑惑道:“就因爲一個人,讓我突厥汗國改變國策和全盤進軍計劃?”
敦欲谷微微的搖了搖頭,苦笑:“一個人,往往能改變許多的事情。剛纔這封信你也看了,分明就是一份胸有成竹的戰書。而且這些日子以來,唐軍的蹤跡就如同草原上地孤狼一樣行跡飄乎無可捉摸。這些事情。我與漢人打了幾十年地交道。也是聞所未聞。還有,他放過奚人,唯獨爲難契丹人,還這般的污辱挑釁。你難道不覺得,這其中十分的蹊蹺麼?”
左賢王頗有幾分俊美的臉上泛起了一絲不屑地冷笑:“無非是耍一些離間計麼,想耍分化奚與契丹。眼下我突厥汗國在東北這邊,好不容易讓這二部臣服。他秦霄自然不會滿意我們團結成一塊的現狀……”
“說得好。”
敦欲谷讚賞的微點了點頭:“可是有時候,就算看穿了是計,我們也不能不防。因爲奚人,本來就是有些口服心不服,骨子裡都充滿着野牲,而且他們與契丹一直是天生的仇敵對手喜歡相互攻戰。現在再加上一些唐廷的威逼利誘,還確實難保他不反水。秦霄的一招。很高妙。左賢王,你還是下令將你弟弟和狼騎師調來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眼下我突厥汗國的形勢,並不太樂觀。陰山那邊有了論弓仁駐紮在諾真水的大軍和三座受降城,我們已是無法攻拔南下;隴右自從有了張仁願簡直成了銅牆鐵壁一般,而且北庭都護府有了郭子儀等人,西面也無法突進。我們只能在東北這邊聯合其他各部打開突破口。沒有想到,眼下又多了一個秦霄這個棘手人物……唐廷啊,什麼時候這樣將才倍出兵力如虎了?實在是我突厥汗國的莫大危機。”
左賢王也擰了擰眉頭。頗有些擔心的說道:“老師,是不是將我弟弟調來就能對付秦霄了?前番他兵敗還折了移涅可汗,默啜可汗正對他很是不滿。眼下他只能在於都今山操練兵馬,一點實權也沒有。如果要付與他兵權……雖然我是負責軍國大事地左賢王,怕是也難過可汗那一關哪!”
敦欲谷饒有深意的看了左賢王一眼。淡然說道:“可汗那邊,我去說。你發下軍令吧,讓你弟弟從牙帳帶四萬狼騎師來,隨時準備鎮劾反水的奚族人。我突厥汗國,也唯有他闊特勒親率的狼騎師。能與這秦霄一戰了!”
左賢王輕嘆了一口氣:“好吧,我馬上發令,讓我弟弟闊特勒率兵前來。不過。可汗這幾年猜忌心變得極重,尤其是對我們兄弟倆。現在要付與闕特勒兵權,還不知道他會不會允許呢。一切,就靠老師主持大局了。”
敦欲谷微眯着眼睛,輕撫着髯須微笑:“沉住氣,默棘連。你們兄弟倆,會有一逞大志的一天的。默啜可汗……已不是當年的那個默啜可汗了。”
師徒二人正準備回氈帳,身後傳來一身長吼——“可汗駕到!”
此時的幽州城,卻是如月過節一般的喜慶。
萬餘頭牛羊,全部被牽到了四門大軍地軍屯裡。白刀進,紅刀出,一頭頭牛羊變成了鍋鼎裡的美味香餚,讓將士們一陣口水直流。皮毛還可以做棉襖、被褥,一個秋季養得肥壯的牛羊,進到鍋裡炸出的油汁四下飄香。每個火頭軍的廚房裡都攢了實實地一大桶油。
這個冬天好過了。河北產了糧,京杭大運河也疏通了,糧食肯定無缺,眼下肉食也空前的充足,連饅頭也可以用油煎炸了來吃。大家將軍帳一遮起來再升上大火,足以輕鬆的躲避東北的嚴寒。喝酒吃肉啊,東北方向的蠻子們想要攻入現在地幽州城,怕是比登天還難!且不說這十餘萬生猛的大軍讓他們無法撼協,就是那冬日裡潑水即凍的嚴寒,也夠蠻子們受的。
原來當兵也是可以這樣愜意的。但前提是一定要跟一個好將軍。
秦霄分撥了帶出去的大軍各自回營,這才進到幽州城裡。剛剛進城,就被一大批百姓團團圍住了。衆人對着他磕頭作揖奉若神明,連連大肆謝恩。秦霄這時才恍過神來,原來是從大狼水解救回來的千餘名百姓。這些人被契丹人擄去後一直被當作牛馬一般使喚幹活,現在回了中原得以與家人團聚,而且幽州長史姜師度還安排他們在幽州安居樂業,分派給房子、牛羊和農田、商鋪,贈予了口糧、錢帛。
這一切對於容易滿足的百姓們來說,無異是從地獄到天堂般地待遇。他們對秦霄地感激。也就無從抒發了。唯有將他當成神明一般的供奉起來。
秦霄滿心歡喜的跟這些百姓們聊天拉家常,鼓勵他們從此好生生活、努力營生,總算是將他們打發掉了。然後,秦霄上了一下城門。四下抽查了一下守城戍衛的情況,諸如士兵出勤、滾木炮石和弓弩箭矢地配備,一切正常井然有序。看來離開的這段日子裡,金樑鳳等人將幽州城防打理得十分清楚。秦霄心裡暗自欣慰:還好有一羣極好的幫手!
這時,秦霄一看天色,居然已到了太陽偏西時。這幾天一直在馬背上巔簸,現在的確感覺有些累了,而且眼下手中還有許多的事情要處理,於是準備朝大都督府而去。
剛準下城樓,就遇到金樑鳳與李楷洛等一些左驍衛的將領。衆人正好在檢查四門戒備和諸軍軍屯而來,剛好也到了這個城門。
金樑鳳笑呵呵的說道:“大帥,這一回看來是功德圓滿了。四方軍屯裡多了萬餘牛羊,我軍幾乎毫無損失,這真是一場成功的打劫啊!”
秦霄大笑起來:“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廢話不說了,我還正有些事情問你。我離開這段日子,有什麼大事發生沒有,朝廷上可有公文發下來?”
“值得一提的大事沒有發生。公文倒是有。”
金樑鳳說道:“遼東軍機處準了大帥的請求,皇帝已下旨封渤海國大酋大乍榮爲渤海郡王,靺鞨其他各部首領都爲國公、縣主。只是,眼下我營州正淪陷,這可是前訪靺鞨地必經之地。我們要如何越過營州去下旨呢?”
“不急。過了冬再說。”
秦霄胸有成竹的說道:“用不了多久,我就要收復營州了。到時候東北局勢更加明瞭,我們再去理直氣壯的與靺鞨人打交道,他們也就只有乖乖的受封,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了。要是不讓他們看到一些威風和實力。他們還真以爲我大唐是怕了他們。雖然是一個戰略步驟,也要以做出‘以戰謀和、以武逼和’的架式來,這樣也才更加逼真而且不失顏面。另外,軍機處對奚與契丹這邊的戰略,有什麼意見?”
“雖然來信沒有多說什麼,但我看得出,軍機處裡似乎有了一些爭論。”
金粱鳳說道:“其實也可以想象得到。朝廷之上對於北狄人的態度,肯定是有主戰與主和的。這一次應該是皇帝拍板,同意了大帥地戰略部署。軍機處來信說,皇帝有旨,對夫帥前番提出的,離間、連橫,戰略戰術表示同意和讚賞。有旨意下來,欽封奚族大首領李大酺爲饒樂郡王,另有賞賜,可回朝聽封。”
“哈哈,好極了,正好助我一臂之力!”
秦霄大喜過望的說道:“眼下,我還正缺這麼一道皇帝聖旨,當作是最後的一劑猛藥。這一下,奚族人想不被突厥和契丹圍攻都不行了。那時候,他們唯一可行之路就是來投靠幽州。好啊,皇帶果然英明睿智,洞愁了我的用意。我還準備專折上奏請這樣一道聖旨地呢,看來都不必了。”
金樑鳳微笑道:“看來,大帥的離間連橫之計,快要成功了。可我們也要早早預料一下,如果突厥和契丹當真聯合起來要對奚族大動屠刀,我們應該做些什麼?還有,突厥人在東北的兵力和人員配置,我們也不是太清楚。我總感覺,東北方向最根源的危機,還是突厥人。因爲突厥南方的陰山、西面地北庭都護府那邊,這一年來都不見突厥人的動靜。不出所料的話,他們的矛頭,只能指向東北了。”
“來就對了,我還正擔心他們不來呢。”
秦霄微微的冷笑:“奚與契丹貌合神離,想要剿滅其實不難。靺鞨那邊,雖然佔地極廠軍力雄厚,也不是心腹大患。北秋之患的重頭戲,仍是突厥。總有一天我們要直接面對他們的。與其坐等,還不如將它早早勾出來了過一過招麼。突厥人,上次在大狼原一別後就再沒打交道了,說來,我還真是想念他們啊,哈哈!”
身邊的衆將都一陣大笑起來,實實的被秦霄這滿身的豪氣感染了。
衆人一齊向大都督府走去,秦霄說道:“金先生,你下一道軍令,三天後的巳時大軍操練完畢後,諸軍將領四品以上者,包括幽州大都督府的文官,都到大都督府來議事。我們來總結一下這一年來的情況,然後安排一下冬天的軍政民生大事。東北的冬天,可是冷得殘酷啊,不好好設計準備一下,一個冬天下來可以讓一支軍隊戰鬥力大打折扣。百姓凍死凍傷了,我們也擔待不起。從現在開始,應該爲大軍和百姓們徵調準備過冬的物品了。看看能不能將高力士和河北道欽差宋慶禮一起請來議事,這些事情少不得他們的參預。”
金樑鳳微微的笑了笑:“大帥,這些瑣事就全交給我來處理吧。大帥事事恭親,還要我這個長史幹什麼?大帥還是回去費點心思,想點辦法怎麼對付那兩個小魔星吧!”
秦霄疑惑的皺起眉頭看向金樑鳳:“什麼‘小魔星’?什麼意思?”
金樑鳳卻呵呵的笑了起來:“大帥回到府裡,不是一切都明白了?家事,家事,我們這些人就不好過問了。大帥自己去決斷吧!諸位同僚,大帥行軍回來辛苦,我們就不去打擾了,讓他好生休息兩日吧。過兩天我們再一起到大都督府議事。”
說罷,金樑鳳和李楷洛等人齊齊的一陣悶笑,拱手一拜走了。
“喂、喂喂!”
秦霄連連喚了幾聲,這些人只顧悶頭笑着閃了開去。
秦霄不由得暗罵道:你們這羣奸人,居然對我這個大元帥賣起了關子?家事,什麼家事?家裡就一介老婆墨衣,能有什麼家事?
小魔星,還兩個?
秦霄心中突然一動——會是指誰呢?
想到這裡,秦霄再次跨上馬,朝大都督府而去。
到了府門前,早先回了大都督府的秦影上前來接過了馬匹,秦霄見他神色異樣,不由得問道:“家裡來了客人麼,還是發生了什麼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