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儀見王翰站在一旁,顯然對這組合有些糊塗,他少不得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下兩人的來歷。當得知嶽五娘便是名滿天下的公孫大娘弟子,王翰立刻興致勃勃;而當聽得這年紀不大的小和尚一身武藝出自嵩山少林寺,他就更加兩眼放光了,衝着杜士儀便豎起了大拇指。
“我還一直自以爲交友廣闊,朋友滿天下,卻不想杜十九郎你竟是相交更廣話說回來,如今公孫大家應命進宮,豈不是說民間劍舞之人,便是嶽娘子居首?”
嶽五娘雖還是第一次見王翰,可其神情坦然語氣爽朗,談吐間只有驚歎,而不像大多數男人那樣對自己垂涎三尺,她暗歎了一句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便聽到王翰那一句盛讚。雖則她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被人誇獎便洋洋得意的青澀小丫頭,但真心的讚歎仍然讓人心情愉悅,因而,她嘴角一挑便笑着說道:“王郎君謬讚了。師傅的技藝千錘百煉,這才能獨步天下,我怎可能及得上再說,我已經許久沒有演過劍舞啦,手都生了,一對飛劍倒是用來獵取山雞野兔之類的野味還多些,行走在外都不敢自稱師傅的弟子,怕丟了她的臉。”
“嶽娘子哪裡手生了,之前那一手拋劍之技,還是和從前一樣神乎其神”羅盈急忙插了一句嘴,見嶽五娘回過頭來便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登時意識到自己恐怕說錯了話,頓時耷拉腦袋一聲都不敢吭。可這一回,他想裝作不存在,杜士儀卻不會放過他。
“羅盈,少林寺方丈差遣你去幽州幹什麼?怎麼這麼巧就和嶽娘子撞上了?”
自己揹負的使命不是什麼秘密,自己撞上嶽五娘亦是完完全全的巧合,可是,此刻在杜士儀的目光注視下,小和尚卻是沒來由的大爲心虛。這一心虛,他這話語自然就有些期期艾艾的:“方丈差遣我去幽州送一封信,我就出山了……我出了嵩山沒走多遠就遇上了嶽娘子,嶽娘子說單身行走在外,恐遭惡人欺侮,說要和我同行,又囑咐我換了衣裳,戴上假髮……”
儘管小和尚很努力地解釋,但杜士儀看看當初在豆盧貴妃生辰宴上揚言一手飛劍擊刺之技爐火純青,剛剛還對王翰說飛劍只用來獵取獵物的嶽五娘,怎麼都覺得那些尋常宵小之輩只怕是送上門來的一盤菜而已,怎麼也不可能淪落到被人欺侮的對象,倒是小和尚這一路上做人跟班興許吃了不少苦頭。而王翰即便不熟悉這二人,顯然也深有同感,當即乾笑道:“不管怎麼說,二位一路同行,那些賊盜必然望風而逃。”
“王郎君你說錯了,一路上我打退了兩撥剪徑的盜匪,敲昏了三個夜半摸進客舍的小蟊賊,嶽娘子還抓過兩個試圖偷我們身上銀錢的鼠輩……”羅盈掐着手指頭數着這一路的豐功偉績,隨即心有餘悸地說道,“幸好抵達太原城的時候嶽娘子毫髮無傷,之前我從洛陽來回嵩山的時候,可不見那麼多奸徒”
如今的世道,還不至於這麼亂吧?
不但杜士儀平生狐疑,王翰亦是大吃一驚。趁着王翰突然收起那彷彿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漫不經心,仔細詢問小和尚路上那些賊人經過的時候,杜士儀見嶽五娘悄悄溜出了屋子,立時便不動聲色地跟了出去。見她果然站在檐下等着自己,他便上前問道:“羅盈心眼實,可嶽娘子應不是無的放矢的人,那所謂巧合,恐怕是有心的吧?”
“我孑然一身,當然不得不找個幫手。崇照法師和師傅有些交情,我既然去請他幫忙,他自然不得不幫我一把。所以崇照法師差遣了人上嵩山少林寺,言道是要小和尚去幽州送信,自然那邊就允准了。我在山下躡上了他,三言兩語就說動了他同行。”
“既如此,你讓崇照法師帶信給小和尚,直言讓他一路跟着你豈不是更好?”
說到這裡,嶽五娘見杜士儀面露異色,她便索性轉過身來直視着杜士儀:“嵩山少林寺清規戒律最多,等閒連女子都不能輕易入寺,外來的僧人更是很少能進寺學武。小和尚留在裡頭不易,何必讓寺中人知道他奉崇照法師之命要和一個女子一路同行,回頭說三道四?”
那眼下這就沒人說三道四了?對於嶽五娘這奇怪的邏輯,杜士儀着實哭笑不得,索性也就不理會這個問題,直截了當地問道:“嶽娘子還是直說吧,你有什麼事到這太原城來,而且還得找個小和尚這等武藝高強的幫手?”
“說起來和杜郎君你也有些關係。是公冶先生,他去年突然離開嵩山少林寺,我千方百計打聽之後,方纔知道他這是要去河北道殺一個人。以公冶先生的武藝,不論是哪個州縣,無論是民是官,我都不用擔心,可他說要去找一個奚人報仇他當年對師傅和我有過恩義,我既然知道了不能不管,可單槍匹馬未免勢單力薄,思來想去也只能找小和尚了。”
說到這裡,嶽五娘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屋子裡正在被王翰盤問得滿頭大汗的羅盈,聲音不知不覺低沉了下來:“我對小和尚提出送信到幽州之後,再陪我走一趟饒樂都督府,本以爲他會多問兩句,可他竟然一口就答應了一路上因爲我不願做醜妝打扮,累得我們老被人盯上,他也從來一句怨言都沒有。只不過,也只是讓他送我到幽州爲止……總而言之,這次我欠了他莫大人情,日後一定會還了給他至於今日巧遇杜郎君,其實也不是巧合,知道你進了大都督府之後,我就在你的回程之路上等着。杜郎君,我如今沒了師傅相伴,官府之內的消息着實打聽不出來。你能否替我打聽打聽奚王李大酯?”
杜士儀心知肚明小和尚對嶽五孃的傾慕,儘管這一段緣由着實纏夾不清,可既然是兩廂情願,他也沒什麼好多嘴的。等聽得奚王李大酯這個名字,他登時大吃一驚。這哪裡是一個奚人,這分明是奚族之主即便奚族如今已經大不如前,兼且只是邊陲小國,可那也不是一己之力能夠解決的
略一思忖,他當即點了點頭道:“好,當年公冶先生也教過我和崔十一郎武藝劍術,有恩在先,如今他既是下落不明,此事我一定會竭力打聽。”
等到兩人說完話,再一看屋子裡,羅盈已經被王翰追問得招架不住了,他少不得再次進了門去打圓場。一句財色動人心之後,王翰立時恍然大悟,收起了那對每一樁小案子盤根究底的心思。只不過,素來相交只有文士的他難得見到這麼兩個非同凡俗的客人,自然便笑着挽留他們再住上兩日,羅盈滿臉爲難正猶豫時,嶽五娘便點了點頭。
“橫豎也不急在一時,王郎君既是如此厚意,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只有一件事要拜託王郎君,莫要宣揚我是師傅的徒兒。前些年隨師傅遊歷北地各州縣演劍舞,現如今師傅被召入宮,我也沒了再演劍舞的興趣。”
更不想趨奉於人
對於這個要求,王翰想也不想便笑着答允了下來,大方地將這一整個院落的客舍留給了兩人。等到杜士儀隨其一塊出來,聽身邊這位搖頭嘆息昔年曾一睹公孫大娘風采,今後卻再見不到那等絕麗之姿的時候,他不禁笑道:“麟德殿賜宴之際,公孫大家常有出場,王郎君但使迴歸朝堂,還愁異日沒有機會?”
“也許吧”王翰對於做官二字,興趣卻並不大,聳了聳肩便開口說道,“話說回來,既然張使君說讓我爲你嚮導,我帶你去天兵軍營地一觀如何?”
杜士儀這一路北上,沿途風土地理人情官聲所見所聞,林林種種記錄衆多,然而因前時一路所經州縣都不是邊鎮,所以他幾乎都不曾驚動過官府,大多數時候都只是走馬觀花。如今到了太原,又有王翰這麼一個地頭蛇帶路,張說大大方方示意他隨便看,他自然不會放棄送到眼面前的機會,當即滿口答應,卻又找了藉口請王翰打聽奚王李大酯之事。想着天兵軍一部分駐紮在太原城內,一部分在城外,今夜興許更要宿在外頭營地,因而他少不得回房換了一身胡服。
想起如今在王宅做客的羅盈和嶽五娘,杜士儀突然靈機一動,問兩人可願隨侍去瞧瞧熱鬧,小和尚自然千肯萬肯,見嶽五娘滿口答應,他登時高興得一蹦三尺高。等到兩人裝束停當,嶽五娘去塗黑了臉跟在後頭充作隨從,待到王翰帶人過來會合時,盯着兩人看了好一陣子,這才哈哈大笑了起來。
“好好,二位既然肯去看熱鬧,那就隨着一塊來吧只不過,可別抱太高期望,天兵軍畢竟設置至今時間不長,這兵員之中,難免良莠不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