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兒,父親肯定有事情與母妃商量,咱們別湊熱鬧。”
“爲什麼。”
李裹兒卻撅起了嘴,小臉蛋嘟起來,很不高興。
“你看父親什麼時候如此莊重?”
“所以我纔好奇啊。”
“裹兒,別去添亂了……”
李仙蕙難得強硬了一次,抓着李裹兒的手往外走。李裹兒呢,則一步一回頭,似乎那銀安殿裡,藏着很多有趣的事情。
大殿裡,空蕩蕩的,只剩下李顯三人。
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一會兒看看韋氏,一會兒又看看李重潤,讓兩人有點心慌。
“方纔,母親把我找去了上陽宮。”
就在韋氏和李重潤快要忍耐不住的時候,李顯突然開口道:“本來,狄國老做媒,想我將裹兒許配給武崇訓。母親也很高興,可是太平卻突然提起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
李顯目光陡然銳利起來,盯着韋氏道:“我問你,楊承烈父子,你還記得嗎?”
“啊?”
韋氏乍聽這名字,一下子慌亂起來。
“我再提醒你一下,十五年前武當山下,解救我一家的那位老神仙和那位小仙童。”
“太子……”
“我今天聽到了一個消息,那位老神仙救下我們之後,卻不知爲何,後來流落幽州,在昌平隱姓埋名整整十五年。我很奇怪,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臣妾……”
“皇太孫。”
“兒臣在。”
聽到李顯叫自己的名字,李重潤激靈靈一個寒蟬,連忙躬身上前。
要知道,李顯在私下裡,都是喚他做‘盧舍那’,卻從沒有像今日這樣。叫他‘皇太孫’。
“去年你在鄴縣,對嗎?”
“是。”
“狄國老要你熟悉公務,所以把你安排在軍機房,處理往來戰報,對嗎?”
“是。”
“那就是說,你可以看到各地送來的戰報。”
李重潤吞了口唾沫,感覺呼吸有些困難。
韋氏見狀,連忙起身想要阻攔,卻見李顯眼睛一瞪。厲聲道:“愛妃,你先回答我剛纔的問題。”
“臣妾……”
李顯沒有在理睬韋氏,而是輕輕揉着太陽穴,陷入了沉思。
“狄國老身體不好,不可能總在軍機房內。而你在軍機房裡地位超然,那些文吏處理完的公文,會先交給你來審閱。於是,你看到了楊家父子的名字。就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後,你把那公文藏起來。以至於連狄國老都不知道有這兩父子。”
“兒臣……”
“好了,你先不要回答。”
李顯說完,沒有再理睬李重潤,而是向韋氏看去。
韋氏心中叫苦,心道:太子今日怎地給我如此可怕的威壓?而且他頭腦竟如此清晰?
李顯糊塗,卻不是傻子。
之前在浴日樓裡。之後在上陽宮外,不管是太平公主還是狄仁傑,在明裡暗裡都點了他一番。如果這樣子李顯還不明白,那他就真的是傻子了。他性子懦弱,卻是知道感恩的人。若是他不想關心的事情。你怎地點醒他,都未必能有用處。
可若他想要關心,那腦袋就會變得非常清醒。
“愛妃!”
“臣妾……當日武當山下,咱們逃出生天後,太子因受到驚嚇,便一病不起。臣妾不敢在路上耽擱,於是就催促車馬趕往房陵。只是沒等我們抵達房陵,均州刺史就派人前來詢問。太子當清楚,那天刺殺我們的是什麼人,而且還死了武榮。”
“沒錯!”
“武承嗣狼蠍之心,若他知道武延榮死了,絕不會善罷甘休。
但臣妾也知道,他一定不敢再明目張膽的行刺,可是有千日做賊,卻沒有千日防賊。臣妾擔心武承嗣會找太子報復,無奈之下便告訴均州刺史,那刺客就是……”
韋氏話說到這裡,突然間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你把老神仙出賣了?而且還誣告他是刺客嗎?”
李顯一下子反應過來,長身而起,怒視韋氏。
韋氏連忙跪下,悽然道:“臣妾也是無奈之舉,若不如此,那武承嗣焉能善罷甘休?”
“可是你也不能……”
李顯氣得渾身直打哆嗦,指着韋氏半天說不出話。
“父親息怒。”
“息怒,息怒,我怎能息怒。”李顯怒聲道:“你知道,你母親也知道,偏偏我不知道。我就說,我後來派人去均州尋找老神仙的時候,老神仙一家卻不知下落。
當時我還以爲……沒想到是你們搞的鬼。”
關我什麼事,那時候我纔多大?那是孃親做的決定啊。
李重潤覺得好生委屈,但又不敢辯駁。
他看得出來,李顯是真生氣了!
“臣妾該死,但臣妾這樣做,都是爲太子着想,絕無半點惡意。
咱們到了房陵之後,臣妾還託人去打聽他們的下落,想要幫襯一下。只是沒想到他們竟跑去了幽州。”
內心裡,韋氏破口大罵:你們既然已經跑了,幹嘛不老老實實呆在昌平,卻要跳出來立功呢?
李顯閉上眼,讓自己儘量平靜下來。
“好,當初的事情,我可以算作你迫不得已。
可我問你,楊家父子爲了我們已經受了那麼多的苦。他們從昌平逃到了滎陽,就是不想與我們發生牽連,可你爲什麼還不肯放過他們?竟狠心派人,前去刺殺他們?”
“啊?”
韋氏聞聽頓時愣住了。
片刻後,她大聲叫屈道:“太子,臣妾沒有派人刺殺啊。”
“你還騙我!”
李顯厲聲道:“此前阿閦奴在洞林湖畔揭露了滎陽潘家子潘華盜竊了賀知章的詩,以至於被潘家人打死。之後,也就是在寒食日,楊家父子去廣武山爲鄭三娘上墳的時候,卻遭遇潘家人的襲擊。本來,我也以爲是潘家所爲,可太平卻說,潘家並沒有指使潘道子這樣做,而潘道子不過是潘家的一破落戶,何以能聚集五十多人蔘與刺殺?”
“這個,臣妾不知。”
“你不知道?那我問你,那些刺客的手裡,何以有東宮軍械。”
“啊?”
韋氏一聽,頓時懵了。
而李重潤也反應過來,大聲道:“父親,這是栽贓,栽贓。
如果孩兒要派人殺楊家父子,怎可能會用東宮軍械?這不是明擺着有人在栽贓嗎?”
“哈,你也知道是栽贓。”
李顯深吸一口氣,頹然坐下來。
“我知道,我德行不足以爲太子。
這次能夠成爲太子,說穿了完全是母親的心意。但我知道,我這個太子很多人都不服氣。太平不服氣,八郎也不服氣,甚至包括那武三思,也不太認可我這個太子。
我問你們,阿閦奴的事情,你們告訴過什麼人?
亦或者說,當年我與老神仙定親,把裹兒許配給阿閦奴的事情,你們告訴過誰?”
韋氏和李重潤面面相覷,齊刷刷搖頭。
“這種事情,妾身又怎會說出去?”
“那太平怎麼會知道?我都已經忘記了的事情,結果卻被太平提醒,若沒有人告密,那可真的是怪了。
還有,那批東宮軍械是怎麼流出去的?
這些事情,我希望能夠得到答案……母親已經命狄光遠率右監門衛一折衝前往滎陽,說是要把楊家父子接過來。我希望在楊家父子抵達之前,你們能夠給我一個答案。
我要知道,我這東宮之中到底還有多少奸細?”
“臣妾(孩兒)明白!”
李顯說完之後,便閉上了眼睛。
韋氏所做,雖然超出了他的底線,可他知道,韋氏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他着想。
只是……
李顯感到很疲憊,同時又感到羞愧。
楊承烈父子很快會來到洛陽,那麼到時候,他又該如何面對那一對父子呢?
一想到這些,李顯就有些茫然了。
銀安殿外的角落裡,一個黑影越過欄杆,消失在花叢中。
阿閦奴是誰?
他來洛陽,爲何會惹得父親如此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