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赫拉布很是滿意,得到了客人的讚美,說明他確實將對方伺候舒服了。如今酒肉已過三巡,李嗣業的那股醉態也顯現了出來,這個程度正好談事情,可以避免狡猾的官員耍詐。
他把雙手捅進了袖子裡,細心地問道:“李使君,不知你有什麼生意要介紹給我。”
李嗣業醉態明顯,暈暈乎乎,卻沒有忘記白天的安排,給旁邊的藤牧使了個眼色,讓他擔當說客說服蘇赫拉布。
藤牧確實也不負所望,主動開口說道:“蘇赫拉布,我們家使君組織人手在蔥嶺開墾荒田,準備種植棉花,今日白天到集市上買種子,就是因爲這個。我們現在急需一個熟悉棉花田的能手過去,教會我們種植棉花的要訣,所以才趁着天黑來找蘇赫拉布。”
蘇赫拉布心念一動,突然又問:“你們準備開墾多少荒田用來種棉花?”
藤牧不假思索地說:”暫時開墾了五百多畝,先看看產量如何,產量不錯的話明年加大種植面積。”
蘇赫拉布捏着下巴暗自沉吟,這個蔥嶺守捉使竟然要開墾種植棉花,漢人向來以絲絹自傲,本是看不上棉花這等外來物種的,他竟然一種就是五百多畝。
龜茲附近他們這些波斯人所種的棉花田,總共加起來也不過一千多畝,所以棉花的價格一直處於穩定狀態。可一旦李嗣業組織人手加入進來,棉花產量就會逐漸飽和,價格也會直線下跌。
他作爲棉花收購商,當然是希望棉花的價格降低,這才符合他的利益,但對於在龜茲居住的波斯棉花種植農來說,這不啻於是搶走了他們的蛋糕,還損壞了他們的利益。
大家都客居外鄉,他不想讓同胞利益受損,就算有可能得罪眼前的唐軍軍官,他也要想辦法阻止對方種植棉花。
蘇赫拉布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裝作惋惜皺着眉頭說道:“你要在蔥嶺種棉花,還開墾了土地?不行,蔥嶺這地方太寒了,是種不成棉花的。我建議你種青稞或者小麥。”
藤牧對這東西不懂,連忙扭頭望向李嗣業。
李嗣業也有點兒詫異,沒聽說過蔥嶺不能種棉花呀,帕米爾高原地區雖然海拔高,但一年中有三四個月氣候溼潤溫和,棉花的成長週期是五個月,所以恰好符合棉花的成長週期。而且根據氣候學說,西疆地區在公元7世紀時期是最暖和的,就連青藏高原上的吐蕃,也屬於氣候最溫和的時期,所以波斯人蘇赫拉布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
李嗣業心中已有了計較,故作冷酷地搖了搖頭:“你不要管能不能種,你只管過去教就是了,棉花能不能長成日後再說。“
蘇赫拉布見李嗣業不信這個邪,繼續鼓足了勁兒勸說道:“李使君,你千萬要聽我的,這地方真的不適合種植棉花,你們還是種點兒別的東西吧!”
李嗣業犯了真火,刷地一聲從地上站起來,腰間的橫刀抽出半截來,嚇得蘇赫慌忙後退。
“你他媽的,是不是不願意去!老子現在可是蔥嶺的守捉使,將來說不定能做龜茲鎮的領兵都督!得罪了都督是什麼後果知道不?將來我能讓你的店開不下去,也能將你們這幫波斯貓全部趕回波斯去。”
這話就說得太過分,藤牧坐在一邊兒也嚇愣了,不是說靠說服嗎,他的三寸不爛之舌還來不及……
李嗣業一隻腳踩在胡桌上,冷聲對藤牧道:“該你了,三寸不爛之舌,說服。”
藤牧大汗,情況都已經惡劣到這個地步,這還讓他怎麼說。
他只好把原先在肚子裡醞釀好的話,原封不動地倒了出來:“蘇赫君,我們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請你去蔥嶺教軍戶們種棉花,拜託你再次考慮一下。”
蘇赫擡頭看看手握鋼刀滿臉兇相的李嗣業,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好,我去。”
李嗣業把鋼刀收起,恢復了笑容安詳地坐了下來,拍着蘇赫拉布的肩膀說:“你放心,我是不會虧待你的,每天給你五十錢的僱傭金,你親自到蔥嶺的田間地頭去教學,教會他們怎麼種棉花,怎麼護理,怎麼採摘。”
蘇赫苦着臉點頭:”請你放心,我一定用心地教。”
李嗣業滿意地說道:“今天不早了,晚上就在你家中歇息一晚,等明天早上,我們一起動身。”
蘇赫的臉皺得愈發像橘子皮,這是絲毫不給他緩衝考慮的時間,他只能期待着事情往好的方面發展。比如說這個唐軍官李嗣業,脾氣暴躁易怒,這種人怎麼會是做生意的料,大不了到時候他種出來的棉花,他想方設法給他定成次品,不給其擾亂市場的機會。
他派出兩名侍女,迎着客人到客房去,才坐在主屋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蘇赫靜下心來考慮,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致命錯誤,忘了問李使君種那麼多棉花有什麼用?官軍種田不一定是爲了錢,說不定是爲了自給自足。
自己的想象力似乎狹隘了,唐軍怎麼會擾亂市場?人家本身就是一個大市場,駐紮安西的兩萬唐軍睡覺用的大被填充物,還有棉花做的氈子,他狠狠地在自己的腦門兒上抽了一下,真蠢!
李嗣業打着哈欠和藤牧來到客房裡,兩名波斯侍女準備上前去侍奉他們脫衣,被李嗣業推阻出去,嘴裡默唸着拒絕混血,從我做起。
他醉醺醺地躺在羊氈上,對身邊的藤牧說道:“你今天做的不錯,成功地說服了波斯人。”
他這樣嚴陣以待高度警惕,旁邊的李嗣業卻睡得像死豬一般,還發出雷霆般的呼嚕聲。
第二天清晨,李嗣業神清氣爽穿衣紮帶。藤牧瞪着兩雙通紅的眼睛,一開口就哈欠連天。蘇赫拉布親自帶着女僕送來羊奶茶,臉上春風洋溢地問道:“昨天晚上兩位客人睡得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