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中丞依舊穩坐釣魚臺,他手中的茶盞依舊端了四五次,突然前方塘騎兵來報,莫賀達乾的大纛已經向後退卻了五十丈。
蓋嘉運放下茶盞,長立而起,對同時站立而起的中軍諸將下令:“臧希液!”
一名身穿青黑色光要甲的將領上前叉手:“末將在。”
“你率所部三千輕騎前往碎葉城東戰場救援莫賀達幹,以雷霆之勢直插吐火仙可汗大纛所在!吐火仙敗逃後立刻追擊,定要將其活捉回來。”
“喏!”
“楊希烈!”
節度副使楊希烈上前叉手:“末將在!”
“你率左廂軍也趕往城東戰場,等到吐火仙可汗潰敗後,截殺他的殘餘隊伍,並且,儘可能擾亂阻擋莫賀幹達率軍追擊吐火仙可汗。”
楊希烈心領神會,叉手應道:“喏!”
蓋嘉運又面朝衆人下令:“中軍各校尉,押官!隨我前去打掃戰場,慰勞莫賀可汗!”
衆人都已經告退下去帶軍出戰,站在旁邊眼巴巴等着領任務的夫蒙卻傻了眼,這裡面好像沒他什麼事兒。
他連忙來到蓋嘉運身前,叉手問道:“蓋中丞,我率領的左右虞侯軍如何安排?可否與臧希液將軍的輕騎一起追逐吐火仙?”
蓋嘉運不由得笑了,拍着他的肩膀說道:“左右虞侯軍是步騎結合,如何能追得上臧希液的輕騎,你是要跟在他後面吃灰麼?”
夫蒙靈察老臉一紅,只好低頭尷尬地咳嗽。
蓋中丞也不再調戲實在人,擡頭傲然說道:“我有更重要的任命給你,夫蒙靈察,接令!”
夫蒙雙手叉於胸前,神情鄭重地回答道:“末將在。”
“你率領左右虞侯軍和右廂後軍,並聯合拔漢那阿悉爛達可汗,出擊怛羅斯,擊潰黑姓可汗爾微特勤!”
夫蒙突然愣住了,他從來未有想過,這樣的好事會落在自己的頭上。出擊怛羅斯,滅掉黑姓突騎施中的另外一支,相當於獲得了這場戰役的另一半功勳,至此以後,名垂西域的不止有蓋中丞,還有他。
蓋嘉運見他神色有異,回頭問道:“怎麼?”
夫蒙靈察激動地跪了下來,以頭伏地行了一個大禮:“多謝中丞看得起我夫蒙靈察,定不負你所望。”
蓋嘉運側身輕揮了揮手:“去吧。”
夫蒙靈察抖着披風剛走出帳外,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折返回來叉手問蓋嘉運:“中丞,爾微特勤該如何處置?”
蓋嘉運略作沉思,側立擡頭說道:“黑姓可汗,有一個就夠了。”
“末將明白了。”
他剛轉身要走,卻被蓋嘉運叫住:“靈察,不要自己悶頭帶兵衝鋒,要多利用這些西域諸國的協從軍,他們本來就是用來給我們墊刀背的。”
夫蒙靈察點了點頭,徑直走出了大帳。蓋中丞的某些做法,他不敢苟同。西域諸國多數已內附成爲羈縻州,唐軍出征時他們有派兵助戰的義務,但人家並不是傻子,更不是逆來順受的軟骨頭,他們不過是希望能夠藉助依附大唐來穩固他們的統治,這是相互依從的關係。
唐帝國需要屬國來承擔臣僚的義務,可屬國也需要大唐給予他們合法的地位,這種憑藉威勢進行割韭菜式的利用,遲早會讓西域諸國對大唐失去忠心。
反正這種事情,他夫蒙靈察做不出來。
……
碎葉城東的戰場上,莫賀幹達一方已經呈現出頹敗之勢,但他依然在勉力支撐,雙方激戰到這個地步,無論誰想抽身而退都不可能,最終的結果最終是一方壓倒另一方。
莫賀達乾的支撐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他堅信蓋嘉運不會任由他潰敗。突騎施黃姓對大唐,對卑鄙的蓋中丞來說,還有更多的利用價值。
戰場已經波及到守衛牙帳大纛親護軍這裡,莫賀還有什麼可用的力量?或許下一刻,下一瞬間,他的部衆就會因爲傷亡過多而全面潰敗。
“幹你母的蓋嘉運!你若是再不來,我就要完蛋了!”莫賀捶胸頓足地大罵道。
但就在這一瞬間,碎葉城牆的西北方傳來馬蹄的震動聲,青黑色的戰甲和各色的馬匹齊頭並進,形成了雁行般的一線陣形,爲首的數百騎身後揹着招展的旆旗,臧希液首當其衝,手拽着馬繮高聲下令道:“避開兵鋒!直指吐火仙大纛!”
賀莫轉眼由大悲變作大喜,舉起刀鋒喊道:“援兵已至!給我撐住,給我殺!”
安西鐵騎猶如一道青黑奔流,徑直朝吐火仙可汗中軍大纛所在疾衝過來。
都摩支頓時臉色發白,拽着馬繮高聲喊道:“迅速回防!保護我!保護可汗!”
親護軍騎兵們慌忙抽出長刀,拽着跳躍不止的馬匹,心驚膽戰地迎向這支突如其來的安西鐵騎。他們在前面的戰鬥中氣勢已竭,而唐軍挾威勢而來,鋒芒正勁!
戰場上的散兵們也慌忙折返回來,不成陣型地散擋在親護軍的前方,企圖形成第一道阻擊防線。
馬陣的衝鋒越來越近,宛如潮頭衝向了吐火仙可汗所部,眼前雙方距離只剩百步,臧希液下令:“摘弓!”
輕騎兵動作一致地從馬身弓囊中取出角弓,搭箭上弦,將箭頭上揚。
他們在馬上各自尋找目標,挽弓拋射而出,三千騎兵一輪齊射,箭雨如飛蝗落入敵軍之中,中箭者紛紛倒伏在地。
親護軍挽弓進行了還擊,臧希液命令衆人伏倒在馬背上,兜鍪和肩背後的堅實甲片抵擋了箭矢的衝擊,騎兵們直身坐起,再次挽弓拋射,這次親護軍也落在了箭雨的覆蓋之下,慘叫聲不絕於耳。
兩輪挽弓之後,安西騎兵與敵軍的距離已不過三十餘步,前排百餘騎擡起了馬槊,緊密如同篦梳的木齒,他們將槊杆夾在腋下,對準敵軍的騎兵戳了過去,穿透的血肉之軀如同沙袋,從馬匹上飛了出去。
遠處的莫賀達幹回過神,舉起手中短刃刀高聲喊道:“我們的援軍已經來了。給我殺!”
敗退的突騎施莫賀部紛紛舉起手中鋼刀,朝着潰退的黑姓衝殺了過去。
臧希液無視眼前這一切,他眼睛中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用白狼皮鞣製縫合的大纛所在!
安西輕騎與親護軍撞在了一起,前排以馬槊進行串糖葫蘆式的戮殺,親護軍宛如被剃了一層頭,後排一旦突入敵陣,便從腰間抽出橫刀,在馬背上進行砍殺。
卻在這個時候,都摩乾和吐火仙可汗,竟然承受不住死亡的壓力,撥馬轉身逃竄,連同牙旗和大纛都丟在了戰陣中。
親護軍的黑旗接連不斷地倒伏,白狼皮大纛在安西輕騎的衝擊下搖搖欲墜,如同大海上風暴中的一葉風帆搖搖欲墜,三五個突騎施漢子依舊死死地護着纛旗。
臧希液摘下角弓射出響鏑,在空中拉出了長長的哨聲,正中抱着旗杆大漢的後背,身後數十名騎射的好手同時彎弓而射,箭矢如一道道追逐的流螢,轉眼將護纛隊戳成了刺蝟。
重傷的突騎施勇士們不間斷地涌上去,被飛來的箭矢射倒,轉眼間被堆成了屍體的小山,而白狼皮大纛依舊歪歪斜斜地樹立在屍體的中央。
“可汗已經逃了!”
人羣中不知誰暴喊出一聲,黑姓突騎施士兵們鬥志瞬間瓦解,散兵們或騎馬或奔跑着潰散。
但大纛處仍然有數名親護軍留在屍體堆上,堅守着突騎施可汗的圖騰象徵。
唐軍騎兵莫不動容,這就是蘇祿雄起西域十年留下來的家底,護衛可汗牙帳大纛的親護軍悍不畏死。
臧希液不去理會這些堅守着精神底線的殘兵,縱馬狂奔高聲喝道:“繞過大纛!追擊吐火仙可汗!”
鐵騎形成的雁形陣撲至大纛近前,護旗手們依偎着旗杆,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然而下一刻騎兵陣形突然朝兩邊分開,如同分叉的支流繞過了大纛的屍體堆,鐵蹄踏在殘屍及地面上掀起的灰塵血霧瀰漫,使得纛旗彷彿掩映在雲霧中。滾滾的洪流而過朝着遠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