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帶領衆人一路趕回尼壤城,他所帶的都護親衛旅已經在城中集結等待,把大家召集起來清點了一下人數,除了有兩人重傷外,其餘人都完好無缺,只是這三四個月的奔波,使他們從外貌上看都脫形了,一個個乾瘦得像被從沙粒拽出來的泥猴子。
他拍拍兄弟們的肩膀,似乎有感謝的話,或是不方便說出來。
“這些日子,兄弟們辛苦了,回到龜茲城,我請大家喝酒。”
“李將軍,不辛苦,”一個什長開口說道:“而且,直到今天早上,我才知道當兵是爲了什麼?”
“怎麼回事兒?”
他先是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情緒變化,現在才發現他們很亢奮,某些人的懷裡塞着胡餅,乾果,頭上戴上樹枝編制的頭環。
“發生了什麼事情?”
軍漢們都羞於啓齒,只有白孝德臉皮稍厚一些,說出了個大概。
他們今天早上一進城,就受到了城中居民和過路商隊的夾道歡迎,從老人到孩子,還有女人,幾乎每個人都從家中拿出了饋贈的禮物。順便說一句,尼壤人是很珍惜樹木的,正常情況下連枝條都不允許去折,能把胡楊枝做成頭環給他們帶,這足以說明他們對唐軍的擁戴程度。
李嗣業實在是沒有想到,曾經在主旋律影視中看到的劇情,就這樣發生在了他們的頭上。
這些深受感動的兄弟們終於意識到保境安民並不是一句空話,他們也並不只是在爲朝廷打仗,爲聖人打仗,也爲百姓打仗。
下午時分,衆人集結離開尼壤城,又受到一波熱情相送。
第六日後,他們到達了于闐鎮,在城中受到了更加熱烈的歡迎。因爲這座繁盛的城市,是受絲綢之路影響最興盛的地方,城中有一多半人口是漢胡商人,于闐道上的安危直接關係到他們的生活。
這是自開元以來,安西都護府首次下大力氣清理于闐道上橫行的衆多沙匪團伙,能派出四品的中郎將前來,足以證明都護府對此事的重視程度。
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內幕,這其實完全是李嗣業的一廂情願親自促成,都護府根本不愛管這種事兒。
百姓們盛情難卻,李嗣業只好端起敬獻上來的美酒酒碗,仰頭一乾而盡。
甚至有旅居在於闐的詩人爲此事創作了一首詩,名爲《賀李將軍戡平圖倫磧作歌》,詩文內容如下:
大漠西風緊,雙旌入圖倫,
陌刀戮匪酋,角弓震敵魂,
陌路陽關道,從此莫驚心,
行商途相逢,拱手敘見聞。
他是離開于闐的路上得知還有人寫詩的,心中有些小飄,別人穿越回去都是當文抄公,詩抄公,咱可倒好,直接被寫進了詩裡,雖然這詩人的水平不咋地。
三天後,他們來到羯飯館驛站,恰巧遇到了安西都護府派來的信使。這信使身後揹着三根羽毛,剛換乘了馬匹奔出幾十步,猛然看見了擦肩而過的李嗣業,迅速勒轉馬頭奔跑回來,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叉手:“李將軍,夫蒙都護有命,令你迅速回龜茲,這是書信!”
李嗣業心中大驚,難道龜茲出了什麼事?才使得夫蒙靈察動用快馬加急來叫自己回去?
他在馬上拆開信封,卻見上面只寫了一行字:“某有大事與你商議,請速歸。”
竟然沒寫出了什麼事?這不是讓他如埂在喉嗎,他低頭問這信使:“龜茲可有什麼大事發生?或是田中丞小勃律那邊兒傳來了消息?”
這信使只低頭道:“卑職不知。”
“你去吧。”他轉身對身後衆人說:“我們加緊趕路,爭取快些回到龜茲。”
他們這一路上幾乎沒有喘息餘地,只有快馬加鞭不停趕路,僅用了九天時間,便回到了龜茲城中。在都護府門前下馬之後,也未作休息,直接趕到正堂夫蒙靈察的書房。
他進門後先是躬身叉手,說道:“于闐道驛站多數已經完工,沙匪也已肅清,末將前來複命。”
“來,嗣業,快請坐。”
他跪坐在右上首,探起脖子等待夫蒙靈察說出大事,盤算着這大事會不會對自己造成影響。
“朝廷前些天派信使把消息傳遍了各州各道,根據路途的遠近來看,恐怕我們安西都護府是最後知曉的,都護府可用的人都隨田中丞遠征在外,所以我纔派人遣快馬把你叫回來。”
難道是朝廷發生了什麼大事兒?安祿山提前造反了?不,不,不對,偷羊賊現在連節度使都不是。
他叉手在額前問道:“請都護示下。”
“一個月前,聖人就寢夢見了太上玄元皇帝,玄元皇帝對聖人說,吾有像在京師西南處,汝派人求之,吾當與汝在興慶宮相見。第二日,聖人下召命百官在全國各地尋找神像,我安西都護府也不能居與人後。”
李嗣業詫異地問:“等一下,這太上玄元皇帝是?”
夫蒙靈察橫了他一眼:“老子!《道德經》不知曉?身爲大唐臣子,豈能不知道這個!”
我嘞個去,就因爲皇帝夢見了老子,你就快馬加鞭百里加急把我叫回來,害的我一路上不敢歇息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
李嗣業心中頗不舒服,皇帝這糟老頭子現在就開始發昏了?
“既然是尋找老……太上玄元皇帝神像,怕是輪不到咱們磧西吧。自出了陽關玉門關以西,我磧西就沒有一間道家的宮觀,哪來的玄元皇帝神像?”
“怎麼輪不到?玄元皇帝與我磧西的淵源由來已久,他老人家當年騎青牛出函谷關,出函谷關是去哪兒?當然是去瑤池與西王母相會,瑤池在哪兒?不就在我們磧西天山嗎?”
李嗣業佩服地點了點頭,你要是這麼解釋,確實可以說得通。
他立刻叉手問道:“你叫末將回來,難道就只是爲了尋找玄元皇帝神像?”
“當然,”夫蒙靈察搓着雙手道:“此事若成,這可是大功一件,堪比遠征小勃律之功。”
李嗣業心中暗自吐槽,鑽營媚上的功勞能比得上勞師遠征?這樣的大唐不衰還真就奇怪了!
“夫蒙都護,這話我不敢苟同,聖人只是一時興起,我們便要興師動衆,尋找什麼玄元皇帝神像,除了勞民傷財,能有什麼益處。況且全國各州府都在尋找玄元皇帝神像,等我們安西都護府找到,再興師動衆運到長安去,人家都早已把神像給送到了興慶宮,你說這麼多神像,聖人憑什麼認爲我們送過去的纔是真的?”
“真不真不重要。”夫蒙靈察拍着案几嘿笑道:“你自己想想看,人家都去找,我們不去找,到時候朝中的某個刁鑽的小人給陛下上奏疏,告我們安西都護府不重皇命,不敬玄元皇帝,到時候我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吃不了兜着走。”
這話說得真有道理,李嗣業也無從反駁。他剛準備應喏,夫蒙靈察又指着他說道:“別人不上心,你不能不上心,你也姓李。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一千年前出自同宗,大唐李家是玄元皇帝的直系後裔,你高陵李氏也算是旁系吧。你怎麼能不盡心盡力,還在這兒說風涼話?”
他大張嘴冒涼氣,眼睜睜地看着夫蒙靈察把這出了力不討好的差事扣在了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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