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宦來到了李隆基面前,躬身叉手說道:“三郎,右相求見。”
皇帝皺起了眉頭,揮舞了一下袖子說道:“讓他到西偏殿等我。”
他將內宦打發走之後,走到幾個身穿長袖襦衣紗裙的女子身後,一個個給她們凹造型。
“這樣,不行,你這樣不成,你得把這個脖子擡高一點,對對對,你的這個步子要邁得小一點。”
他的娘子楊玉環就站在隊列開頭領舞,對舞蹈的造詣也遠遠勝過一些梨園子弟。儘管這樣皇帝還是喜歡走到她身邊,感受一下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青春魅力,這種溫潤似水如牡丹芬芳,澆灌了他這棵即將枯萎了的老樹,使他擁有了春天的熱情與活力。
“玉環,你再領着她們試跳一遍動作,朕過會兒就回來。”
皇帝說罷便皺着眉頭往右偏殿走去,煩躁的情緒不由得浮現在了臉上,這張曾經不怒自威的臉,就能顯現出皇帝如今的墮落腐朽。他已經開始討厭一切外來的事情打擾,心中也知道這種狀態是錯誤的,對帝國是不利的,可男人超強的自律性在老皇帝身上逐漸消失了。所以除非是遠征之類的軍國大事皇帝要親自過問外,別的事情就理都不理。
皇帝厭倦了本職工作,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所以就算有再多的不情願,他也得去過問一下。聖人可以不愛工作,但不能不愛江山,他至少現在還有這個意識。
兩名宦官手持在前面引路,隨後站在了殿門兩側。跪坐在殿中的李林甫聽到了皇帝的腳步聲,連忙站起來躬身叉手行禮:“臣參見陛下。”
“免了,免了。”
他徑直走上殿中御階,坐在了胡牀上雙手按着扶手問道:“今日前來,又有何事不敢決斷?”
右相有些迷瞪,心想不是你派宦官親自到我府上傳口諭,讓我拿着高仙芝呈送的敘功奏疏來梨園找你麼?
“這是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呈送的敘功奏疏,還請聖人過目。”
李林甫連忙從袖子中掏出一張奏疏,呈送到皇帝的前面。李隆基伸手接過,這纔想起高力士舉薦的事情,直接指着奏疏上排列的第二行說道:“這個李嗣業,在遠征小勃律一戰中僅功勳僅次於高仙芝,可否升任北庭節度使兼任安西副都護?”
他一聽李隆基這個口氣,就知道這是有人動用了關係,直接上達天聽問到了皇帝這裡來。
“當然可以,只是原北庭節度使王安見該如何任命。”
李隆基略作思慮,敲着自己的額頭說道:“那就將王安見調回長安,任命爲左武衛大將軍。”
“喏。”
李林甫應下的同時抿緊了嘴脣,南衙十六衛中的左武衛如今只有機構沒有了兵馬,調回長安就是一個混吃等死的閒職。
王安見本是個奚人,本是他安排好的一顆閒子,竟然沒想到會被人截斷了路。好你個李嗣業啊,竟然這樣都攔不住你,白白地讓你把好處撿了去。
李林甫心中有些不甘,叉手說道:“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只管講來,不必與朕拐彎繞圈。”
他壓低聲音說道:“舊曆二十五年,李嗣業被當時還是忠王的太子引薦到安西都護來曜麾下,對於他的立場和心中所向,臣都有所懷疑。”
人畢竟都做不到全知全能,李林甫自然也想不到,舊曆二十五年表面把李嗣業引薦往安西的是太子李亨,但實際上真正操縱這件事情的人,就是端坐在他面前的皇帝。所以李隆基對於李嗣業的身份認定,依然不會往太子那方面想。
“這件事我知道,所以這個人沒有問題,你回去安排一下,讓高仙芝帶他的人到南內花萼樓見朕。”
李林甫叉手應道:“喏,臣這就回去辦。”
“那你退下吧。”
李林甫緩緩退出殿室中,李隆基這才一邊細細思索着,一邊朝弟子們排舞的大殿走去。
右相心中有些鬱悶,也不知道是因爲安排完好的任命規劃突然被人給打破,給自己鐵板一塊的磧西一脈官場打出了一道裂痕,還是單純對李嗣業的行爲感到憤怒,這些都無關重要。
他緊緊攥着這封奏疏,來到宮門口的馬廄前,家中管事早就將馬車牽了出來,躬身低聲問道:“阿郎,去哪兒。”
李林甫長吸了一口氣:“還能回哪兒,當然是府上。”
他盤膝坐在車廂裡,身體隨着車廂中的顛簸左右搖晃,感覺自己渾身無力。這也許是上天帶給他的某種暗示。他掀開了簾幕,對跟着在車後跑的管事吩咐道:“去把吉溫、羅希奭、還有王鉷,楊慎矜都叫到我府上去。”
……
李林甫盤膝坐在府邸內堂的木榻上,身上穿着輕便的火麻半臂,輕鬆透氣又清涼。坐在下方的幾人雖然身穿圓領袍,也並不算厚,但受到房間裡熱氣的烘托,一個個臉色又逐漸紅潤起來,皮膚泛起了些許油光。
“今日把你們叫過來,就是想着多一個人能多出個主意。聖人要求更改高仙芝送來的敘功奏疏,竟然要讓一個李嗣業的人接替王安見這個北庭節度使,實在是令我不敢苟同。我想問你們,有什麼辦法?”
四人在下方面面相覷,真是一時語塞無人有策略,楊慎矜擡頭看了李林甫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去。
楊慎矜不像其他三個人是主動加入右相的核心層,他算是被人利用拉攏入夥,心中多少有些不情願,也不太願意替李林甫出謀劃策。
“怎麼?都想不到嗎?”
吉溫聳起肩膀向前叉手說道:“右相,屬下以爲,聖人即使想下敇旨,也必須經過中書省和門下省,沒有中書省蓋章,敇旨也就無從下發。右相是不是可以把敇旨駁回給聖人,讓聖人重新好好考慮一下。”
“你要讓我駁回聖人的旨意?”李林甫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吉溫。
吉溫的臉霎時間發了紅,結結巴巴地說道:“屬下,屬下也是一時計窮,所以才胡亂去想。”
李林甫輕哼了一聲自言自語:“想我執掌相位已有十年,從中書省下發了幾千條聖旨,從未駁回過一條,你們說這是爲什麼?”
四人低下頭去,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我是聖人的管家,也是聖人的臣子,自然要竭盡全力爲他服務,不管是做宰相還是做管家,都不應該違揹他的旨意,更不能借機駁回他的想法。不然還有什麼資格坐在這個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