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也站了起來,伸手端起面前的酒盞,神態自若地回敬道:“在我看來這沒什麼大不了,安大夫與我同朝爲官,也同時在御史臺兼任着御史大夫之職務,同僚之間相互監督乃是職責,雖然是不夠細謹,但出發點是好的。嗣業怎麼能如此小肚雞腸,因爲一封奏疏就與安大夫交惡,破壞了你我同僚之間的情誼。”
”看看,李大夫就是會說話,看來安某以後得跟你多學學纔是。“
兩人同時發出幾聲違心的笑聲,李嗣業雙手捧着酒盞朝向了李隆基,說道:“所謂賠情酒本就不成立,還惹得聖人勞心勞力,爲臣下的事情操心,這兩杯酒倒不如讓我們向聖人賠罪纔對。”
李隆基眯起了眼睛,單手操起案上的酒盞說道:“你二人能如此想,那朕就放寬心了,都坐下吧。”
李嗣業將酒盞中的酒水灌入喉中,朝對面的安祿山亮了亮盞底,表示自己已經一口悶,你自己看着辦。
安祿山硬抿了一下脣角,雙手捧着酒盞也仰頭灌入了口中。
據說歷史上安祿山是渾身上下生毒瘡,又雙目失明,病痛暴躁難以相處,被長子安慶緒和太監李豬兒合力殺死。這是糖尿病嚴重發作之後的症狀,況且此人長期營養過剩,身體肥胖,確實符合糖尿病的形成條件,現在恐怕已經有了初期症狀。
得了糖尿病之後忌喝酒,特別是甜酒這一類高脂肪類的飲料,今天倒不如多關照一下,讓他多喝酒幾盞酩酊大醉,纔算得上是仁至義盡。
身旁捧着酒樽的侍女將酒水給他倒滿,李嗣業再次端了起來,朝向了安祿山:“安大夫,你我同朝爲官,由於各自的鎮守地遠隔萬里之外,等閒不能見面。今日有機會與你在一起飲酒,這是聖人賜給的良機,你我再一同向聖人敬一杯以示感恩,可好。”
李嗣業已經率先站起來,雙手捧着轉向了皇帝,李隆基笑着點了點頭:“那行ꓹ 朕就跟你們喝一個。”
皇帝端着酒盞一飲而盡,李嗣業和安祿山也一共灌了下去。
李隆基緊接着考問了兩人遼東和河西一帶兵力配置和佈防情況ꓹ 兩人各自對答如流,瞧這個架勢,之前肯定都做了功課。
酒過三巡之後ꓹ 皇帝扶着額頭說道:“朕不勝酒力,先回宮內休息去了ꓹ 你們兩個不必走,藉着酒宴之際好好聯絡一下感情ꓹ 稍後朕酒醒之後還要過來。”
兩人連忙站起來叉手道:“臣等恭送陛下。”
皇帝由站在一旁的高力士扶着走下了陛階ꓹ 轉身走到了屏風後面,穿過宮廊的帷幕消失在盡頭。
留在殿中的就只有幾個服侍的宮女和站立在兩側的小太監,兩人的也不似之前那麼拘束,各自捏着筷箸吃幾口面前的菜餚,李嗣業幾次朝安祿山舉杯,對方都來者不拒,看來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健康問題。
“李大夫ꓹ 還記得昔年我們第一次見面嗎,當年你還只是長安城萬年縣中一小小的不良人ꓹ 我也只是幽州節度使張守圭麾下的捉生將ꓹ 可都沒想到今天能共事與朝堂之中。咱們之間的緣分可比楊相深厚多了。”
“說的正是ꓹ ”李嗣業手扶着案几笑道:“當時安大夫你因兵敗獲罪ꓹ 卻能因禍得福獲得聖人的器重,從此平步青雲ꓹ 終於得到了今天這樣的榮寵。”
“你也不差嘛ꓹ 在長安城混跡了一年ꓹ 竟然能夠獲得官位遷官至磧西,數次立下大功ꓹ 已經能與我相提並論了。哦,對了,你是不是還在朱雀街頭上耍力氣賣過藝?”
李嗣業笑着說道:“聖人擇纔不拘一格,不論出身,承蒙皇恩眷顧,纔有今日的成就。我聽說安大夫發跡之前,不也做過雙手空空販羊的買賣嗎?”
安祿山的小眼眯了起來,將手中的酒盞摁在了案几上,兩人之間你來我往的話語頓時中止,李嗣業手中把玩着酒盞,神情略冷地覷着對面的安祿山。這種突然之間凝固的氣氛,使得站在兩側的太監,宮女們都低頭斂息。
站在屏風後方宮柱旁邊的宮宦左右張望,眼角露出笑意,掀開簾幕的一角溜了出去。
皇帝此時盤膝坐在交泰殿的丹堂中,手中把玩着一個玉雕的蓮花盞。高力士引着一個小太監進入丹堂,這小太監跪在地上高叉起雙手:”奴婢叩見聖人。”
李隆基並未睜眼,乾脆地吐出一個字:“說。”
“聖人走後不久,他二人就在殿中你來我往相互譏諷,若不是礙於在宮中,恐怕就要打起來了。”
“下去吧。”
“喏。”
皇帝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了輕快的笑容。高力士彎着腰說道:“看來這二人之間確實是不和,已成爲水火之勢。不過隴右與遼東俱是強兵悍卒,勢力強橫,使兩者相忌並不是長久之計。萬一出現什麼意外,使得他們強弱失衡,可就……”
李隆基擡頭看了一眼高力士:“力士,你可有什麼更好的方略。”
高力士連忙俯身下拜:“奴婢愚鈍,哪有什麼稱心的方略。”
李隆基斜睨了他一眼:“叫你說說便是,何必整這些沒用的謙詞。”
“喏,以奴婢愚見,邊將入相本就是我朝慣例,聖人可召他兩人進京入相,將六節度使之職分別授予不同之人,這樣他們在聖人的眼皮底下,豈不是更容易掌控?”
“不可,”皇帝搖搖頭:“他二人俱有帶兵之能,突然換將會使得邊防疏鬆。況且楊國忠在長安與兩人俱不合,調他們兩個入京,在朕的眼皮底下不知要鬧出多少事來。”
“可是……“
皇帝擡起了手掌,自信心十足地說道:“朕如今年富力還算強,他們兩個對朕還算比較忠心,等將來朕衰老之際,再做別的打算。你派人你通知他們,不要等朕,各自回府邸去吧。”
花萼樓中,安祿山和李嗣業之間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李嗣業自顧自地提着酒樽倒酒慢飲,安祿山則靠着胡牀背眯起眼睛昏昏欲睡。
太監袁思藝揮動着拂塵進入殿中,垂目躬身說道:“兩位郡王,聖人有口諭。”
兩人連忙從座位上走出來,單膝跪地叉手。
“朕有些睏倦,你們各自退去吧,明日啓程各回兵鎮。”
兩人面面相覷之後,齊聲說道:”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