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四載春二月底,李嗣業親自帶家眷前往武威清涼觀上香募捐,要爲太上玄元皇帝重塑金身,同時改正殿玄元殿爲三清殿,同時供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
清涼觀的擴建動工纔剛剛開始,趙正一帶來的數百名弟子蝸居在這小小的道觀內,十幾人共一間廂房,與觀中原來的弟子不斷髮生摩擦,甚至有不少道士被排擠出去,成爲遊方道人。
幸虧李嗣業事先警告過趙正一,纔沒有發生使用暴力鳩佔鵲巢的情況,但清涼觀的原觀主肯定要覺得委屈,從那一臉的苦瓜相就能看得出來。
他上完香之後便在道觀之中四處遊走,趙正一和原觀主陪同跟在身後。他揹負雙手故作不知地回頭問道:“你就是清涼觀原來的觀主吧。”
觀主手執拂塵,一身道袍補丁相摞。他低頭說道:“貧道正是。”
“趙道長入主清涼觀,事先沒有和你商量,這是某和他的疏漏。不過事已至此,你要多多擔待。”
觀主連稱不敢。
“你是主,他是客,本欲客隨主便,還由你擔當觀主,無奈趙道長他弟子衆多,你難以管束。所以便暫時由他擔當觀主,你做副觀主。某向來崇信三清,所以必將清涼觀建成河西第一大觀,其規模要超過終南山的通道觀。”
原觀主似乎對李嗣業的誇大其詞不敢相信,隻手執拂塵雙手合十道:“大夫崇道之心,貧道深感佩服。”
趙正一卻回頭說道:“你先下去吧,李大夫這裡有我招呼即可。”
觀主愣了一下,才緩緩地退了下去。
“這清涼觀的位置是真正的好,靠近東城門,與百姓居住之所也稍遠些,不然日夜傳出叮叮噹噹的打鐵之聲豈不擾民。大夫可先動工修建幾間用來鑄鐵的作坊,貧道好派弟子提前動工。”
李嗣業站在院中一棵柏樹前,用手掌拍着樹幹說道:“我自用兵以來,勤於練兵ꓹ 加強後勤,最擅長途奔襲ꓹ 任何強敵俱不在話下。只是欠缺破城攻堅之力,終究是美中不足。所以某要令你爲我打造一種攻城利器,威力遠勝所謂投石車ꓹ 弩炮。”
趙道長心有靈犀,連忙問道:“大夫欲鑄造之物是何形制ꓹ 可有圖樣。”
李嗣業乜了他一眼,才從懷中掏出圖樣ꓹ 是一門管形重物ꓹ 架在車輪之上,可用牛馬來牽引。
“這種東西我稱之爲火炮,前裝填藥,填充彈丸,尾部留小孔,用以加裝引火捻子,引發之後如驚雷動地ꓹ 彈丸若能拋至兩百步外爲最好,彈丸用猛火雷的延時引信。”
趙正一握着圖紙嘖嘖稱讚道:“大夫不愧爲善戰名將ꓹ 竟能想出這種厲害的利器ꓹ 不過如此神威的東西ꓹ 怎麼只能叫火炮二字ꓹ 應當起一個更威風的名字。”
“起個什麼名字?你隨便吧。”
他雙手抻展圖紙對到太陽下面,開口就是神神叨叨:“大夫請看ꓹ 這火炮像不像一隻大龜ꓹ 炮口爲**ꓹ 炮尾爲龜尾,中間炮架上再加個蓋豈不神似。神龜長壽ꓹ 可保火炮耐用長久。龜中聖者爲北方玄武,玄武雖屬水,但水火本就相生相剋,要不然宮殿起火爲啥要叫走水呢?如此一來這名字便有了,就叫它爲玄武重炮,大夫你看可否?”
“玄武重炮?”李嗣業揪着鬍鬚說道:“好吧,我欲在河西籌建一個炮營,最終要滿編火炮兩百門,錢物都不是問題,希望道長能夠儘快動工。”
趙正一將拂塵搭在手臂上,向前九十度彎腰叉手道:“大夫儘管放心,貧道自當盡心竭力。”
……
皇城中書省政事堂外,十三歲的李崇雲跟隨在太監魚朝恩身後,來到臺階下站定。
魚公公小聲對他說道:“大公子,見了楊相和韋相,卻不可失了禮數。”
李崇雲負手裝作鎮定,內心卻如小鼓一般咚咚咚敲個不停。這裡面有個人一直與父親過意不去,不知道待會兒是否會刁難。
魚朝恩高聲宣贊:“西涼郡王長公子特來求見右相!”
政事堂的八扇木門突然全部打開,六名右驍衛兵丁站在兩側,身着紫袍的楊國忠和韋見素走出,揹負雙手昂首立在廊下。
魚朝恩引着李崇雲上前,上前單膝跪地道:“兩位相公,奴婢已經將西涼郡王長子李崇雲請過來了。”
李崇雲聽聞,上前半步躬身叉手道:“學生李崇雲參見兩位相公。”
楊國忠似乎不忌諱欺負小孩子,嘴角一抽喝道:“大膽黃口小兒,見了本相還不給我跪下?”
李崇雲到底是節度使府邸長大的孩子,見慣了別人向他行禮,他還從未向外人行過大禮,他肯把腰彎下已經是破天荒了。面對宰相的突然雷霆自然不動聲色,醞釀反擊道:“阿爺曾經教我,七尺男兒生在天地間,膝下自有黃金,可跪天地、可跪神靈、君父、可跪恩師,豈能跪拜旁人。”
韋見素讚許地捋須點點頭。
楊國忠頓時啞然,悻悻地說道:“黃口小兒,倒跟李嗣業一般桀驁。哎?不對啊?你的相貌怎麼與李嗣業完全不同,你特麼是他兒子嗎?”
李崇雲露出怒色,臉上青筋暴起,像一隻撲人慾噬的小狼。
“小兔崽子,你瞪我做什麼?”楊國忠見李崇雲面色兇狠,倒也不再生疑。
還是韋左相爲人穩重,咳嗽了一聲說道:“李崇雲,聖人敇旨你已經收到了,本相這就命人給你發下少府監告身印綬、官袍玉帶,由於你父親在城中有王府,朝廷爲節省開支,就不爲你準備府邸了。雖說你只是檢校官,但亦要遵守朝廷法度,每日需到少府監中點卯,切不可在城中無事生非,欺男霸女。”
李崇雲乖乖地低頭行禮:“學生謹尊左相教誨。”
少府監是從三品官員,檢校少府監要比正官低半階,乃是正四品上。於是李崇雲便得到了一身正緋色官袍,十一銙金玉帶,金魚袋,銅魚符,俸錢祿米職田僕役錢按照朝廷標準一一下發。
當他領着僕人們進入長安城西涼郡王府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美呆了,他只聽聞說父親在長安有座宅邸,卻不經常去住。誰知道竟是這樣一座美輪美奐的園子,前院懸山頂正殿方正莊嚴,側屋屋檐鱗次櫛比,跨院以月洞門相互勾連,後院中有池塘水汽縹緲,山石竦峙,流瀑飛濺,兩層小樓掩映在蒼松翠柏之中,長廊中有幾名美貌姬妾飲酒玩葉子戲。
僕人們眼睛發直,癡癡呆呆地說道:“好傢伙,比阿郎在涼州的府邸要好百倍了,簡直跟皇宮差不多。”
李崇雲很快回過神來,將睥睨的目光望向僕從,一副你們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
“按照官府院落的規制,子嗣一般居住在東跨院羣落中,與妾室們的西跨院羣落隔着內院主宅,我們就在東跨院羣落中隨便找一間院子住下。切記不可多佔,更不可與王府中女眷有任何接觸,若有違背,別怪本公子家法無情!”
衆僕從心驚之餘,齊聲喊:“喏!”
他目光威嚴警告過之後,語氣也和緩下來:“在涼州城時阿爺曾經教導過我,榮華奢靡的生活最容易腐蝕男人的志氣。大人他每次進京敘功,都很少住在王府。我自然要以他爲榜樣,恪守禮節,謹防奢侈。若不是怕朝廷起疑,我寧願住在進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