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以後,叛軍停止了向西的攻勢,安祿山在洛陽謀求稱帝。高仙芝率兵退入了潼關,李隆基連下數道聖旨斥責訓問東征軍慘敗原因,高仙芝連忙上表陳述。
邊令誠因擔心這場慘敗影響到自己的晉升之途,又因與高仙芝的矛盾加劇,遂搶先向長安的皇帝上表,說高仙芝丟棄陝郡退回潼關,將數百里之地拱手讓給叛軍,又盜減給予軍士的糧賜。
真實的情況是東征軍在武牢關慘敗之後,退回陝郡無險可守,軍中糧草又出現短缺,撤回潼關積蓄力量纔是明智之舉。
李隆基收到邊令誠的奏報之後勃然大怒,即使有高仙芝的申訴上表在後,也先入爲主認爲高仙芝大罪,給邊令誠下了敇令,命他到軍中斬殺高仙芝。
十二月二十日下午,潼關地區下起了小雪,紛飛的雪花如同柳絮飄在女牆後站崗士兵的肩頭上。
邊令誠身披斗篷手持敇書,領着刀斧手來到潼關城樓議事廳內,面對坐在玄豹屏風前的高仙芝堆起笑容說道:“高元帥,陛下有敇旨給你。”
高仙芝連忙起身跪地接旨,邊令誠拉開敇旨黃綢,高聲念道:“門下!高仙芝枉負聖恩,先敗於武牢,後棄陝郡數百里,今又貪墨將士糧賜,使軍心渙散。朕往日待你何等恩厚,賜官加爵賞賜萬金,你就是這樣回報朕的?念在你我君臣一場,只降罪你一人,敇書到日,即刻問斬以安軍心。”
邊令誠合上敇書,即對左右下令道:“將高仙芝押至城頭上,斬首!”
高仙芝驚怒地擡起頭來,高聲說道:“我遇敵戰敗而退,死是應該的。今上有天ꓹ 下有地,說我盜減軍士糧賜ꓹ 純粹是誣陷!”
邊令誠冷然發笑:“這是陛下的敇書,上面寫的是陛下的意思,你說陛下誣陷了你?左右!推出去斬了!”
李承光等部將進入廳中ꓹ 見狀連忙向邊令誠跪地求情:“邊監軍!臨陣斬殺大將乃是兵家之大忌,還請監軍上表陛下求情ꓹ 讓高元帥待罪立功!”
邊令誠哪裡肯聽,高擡起下巴傲然坐在帥位上ꓹ 揮手說道:“高仙芝罪不容赦ꓹ 豈容爾等求情!推出去斬!”
高仙芝被刀斧手押出議事廳,門外聚集了一堆將校兵士,肩頭鐵甲上落下積雪,跪地求情:“高元帥不可殺,高元帥並未盜減糧賜!”
一時間,整個潼關城牆上所有士兵都拄着長槍跪了下來,高呼元帥冤枉ꓹ 然而邊令誠不肯聽從,一代名將高仙芝在潼關城頭上殞命。
高仙芝被殺後ꓹ 邊令誠感覺自己身邊充滿了敵意ꓹ 心中懼怕被暗害ꓹ 遂命李承光暫時攝領軍事ꓹ 連忙向皇帝上表請求調離潼關回長安。
潼關暫時沒有了得力大將鎮守,如果安祿山此時強攻ꓹ 必然能長驅直入ꓹ 但是這位偷羊賊正忙着稱帝呢。
長安城危在旦夕ꓹ 人心惶惶,李隆基決定起用在家養病的隴右節度使哥舒翰ꓹ 命他率令關中新招募的兵勇,以及抽調戍京各衛兵馬,包括一部分龍武軍,羽林軍在內共計二十萬人,赴潼關駐守對抗叛軍,皇帝等於是將所有寶都押在了他一人身上。
哥舒翰本以重病推辭,但皇帝再三下旨,封賞給他中書門下平章事和尚書右僕射,又以他隴右的老部下,田行丘爲副,王思禮爲馬軍統領,李承光爲步軍統領。在皇帝如此的盛情之下,老將只得出馬,李隆基親自給他餞行,並命百官在郊外相送。
插一句題外話,百官相送這是除安祿山和李嗣業外,玄宗朝將領中第三個享受這種待遇的將帥。前兩位一個已經興兵造反,另一個擁兵太重,致使皇帝顧慮太多不敢召他率兵入關中。
哥舒翰率軍到達潼關之後,乾的第一件事就是截獲假情報,誣陷他的老對頭安思順暗中款通安祿山。
安思順與安祿山雖爲表兄弟,但立場向來不同,早在安祿山反叛前,安思順就多次向皇帝上表,指出安祿山圖謀不軌,但李隆基沒有聽信。所以安祿山造反後,李隆基接連殺了安祿山長子與其在長安的親信幾十人,但對安思順給予信任,命他回京擔任戶部尚書。今哥舒翰施計誣告安思順,皇帝本不足信。但哥舒翰執掌關中兵權,皇帝需要依仗他帶兵取勝,所以只好同意將安思順以及其弟安吉貞賜死,親族流放嶺南。
這其中有哥舒翰的心腹將領王思禮暗中謀劃,王思禮及隴右將領曾建議哥舒翰細數楊國忠之罪狀,上奏請皇帝殺楊國忠,仿效漢時安七國之亂之策。哥舒翰雖然沒有這樣做,潼關軍中的這些傳言泄露到了楊國忠的耳朵裡。
因爲哥舒翰新近又冤殺了安思順,楊國忠心中擔憂,遂向皇帝上書,要求招募了一萬精兵屯在灞上,由其心腹杜乾運統領,表面是防備叛軍,實則是在防備哥舒翰。哥舒翰心知肚明,遂上表皇帝將這支軍隊納入他的統領之中,又設計殺死了杜乾佑。這使得楊國忠和哥舒翰之間相互猜疑,矛盾重重。
這個時候楊國忠的內心想必是絕望的,朝野傳言安祿山是他逼反,不但安祿山打出了清君側的旗號,就連河西藩鎮李嗣業和哥舒翰都意圖逼迫皇帝殺他。
這場神州浩劫的第一年過去了,安祿山在新年元正於洛陽稱帝,國號大燕,年號爲聖武元年。
然而安祿山稱帝后不久,東平太守吳王祗和濟南太守聯合起兵抵抗叛軍,各地郡縣不願意附賊者紛紛響應,平原太守顏真卿招募數萬兵勇起兵,河北多郡開始撥亂反正,尊顏真卿爲盟主相約抗賊以待朝廷援兵。然後有常山太守顏杲卿起兵斬殺安祿山義子李欽湊,並聯絡各郡開始反抗。郭子儀又率軍在河東接連擊敗了叛將高秀巖的靜邊軍。
玄宗聽說後大喜,認爲叛軍勢力日漸衰竭,遂產生了收復東都的想法。他給哥舒翰下旨命其出陝郡攻洛陽。
哥舒翰知道自己手裡的募兵爲多,戰鬥力極弱,況且叛軍將多數兵力集中在潼關一線,只要他堅守住潼關,安祿山遲遲不能西進,軍心自然渙散,長久必敗。
哥舒翰向皇帝上表闡述自己的謀劃,楊國忠則認爲哥舒翰在潼關久久不肯進兵,是懷有別的想法,或是想逼皇帝殺自己。將相之間的矛盾使得李隆基偏聽偏信,心中產生疑竇。
安祿山將進攻潼關的大任交給了部將崔乾佑,崔乾佑到任後,每日率領幾千病弱殘兵在潼關下叫陣,哥舒翰按兵不動,楊國忠在潼關的耳目遂將此事傳回長安。
楊國忠在皇帝面前進言叛軍勢衰,李隆基也深以爲然,認爲在正面戰場上反擊的時機到來了,連下數道聖旨逼迫哥舒翰出關與叛軍決戰。
哥舒翰能夠違背嗎?他不能,他擁有王忠嗣的忠義,卻沒有王忠嗣的風骨,天寶十年在石城堡慘勝的事蹟已經預示了他今日的命運。
他在聖旨的催促下慟哭率軍出關,叛將崔乾佑先以散兵詐敗,引唐軍進入靈寶西原山間的峽谷中,在山頭上以亂石箭矢射殺無數,哥舒翰急令氈車在前面開路,叛軍將大量稻草車點燃推下山谷,霎時間濃煙四起道路受堵,唐軍亂髮射箭矢,等到天黑之時才知中計。崔乾佑又派精騎從黃河以西繞到唐軍背後進攻哥舒翰,唐軍前後挫敗頓時大亂,士卒們紛紛投入黃河,淹死者不計其數。
哥舒翰與一部分士兵爬上黃河岸邊的運糧船逃過對岸才逃過一劫,他於次日清晨逃回潼關,卻被部將火拔歸仁等人劫持投降了叛軍,被押送到了洛陽。
哥舒翰慘敗的消息傳回長安,深夜時分,高力士急匆匆地跑到李隆基的榻前說道:“陛下,大事不好!哥舒翰在潼關兵敗,長安危在旦夕,請陛下召集文武官員退往蜀中暫避!”
整個大明宮亂成了一鍋粥,皇帝召見楊國忠和韋見素,又命龍武軍護衛鑾駕,把該通知的兒子全通知到,后妃和宮女打着包裹強登車輛,沒有車的只能跟在隊伍後面跑,時不時有啼哭聲從宮殿的角落中傳出。
太子李亨似乎早有準備,車駕已經在十六王宅和東宮外安置停當,他麾下的東宮六率也已經整編成行軍陣列,主動擔當起皇帝出逃隊伍的前鋒和後衛。
李隆基顫巍巍地在楊玉環和楊國忠的扶持下走出殿閣,回頭不捨地看着夕陽西下大明宮承香殿飛檐上的宮鈴,這是他居住了半輩子的宮闕,等將來回來時,必然是蕭條頹廢,物是人非。
太子李亨跪在車駕前叉手道:“還請父皇速登龍輦,兒臣願領東宮清道率在前方爲父皇引駕!”
李隆基嘆氣之後,難得地誇讚了李亨一句:“還是我兒行事周備,真不負朕的期許,出行之事就交給你與陳玄禮將軍了,你們商量着辦。”
說罷他便與楊妃擡腿準備登上車駕。
“喏,”李亨連忙擡起雙手道:“父皇,還有一事……”
他自然知道太子想說什麼,立刻扭頭對侍立在旁邊的高力士說道:“立刻預備禦筆,黃綢,下敇書命李嗣業爲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四鎮行營節度使,率河西、安西、北庭、隴右之衆入關中討賊。自敇書下發之日起,隴右道四鎮一切軍政要員任命,兵備,募兵,賞罰皆從其出。”
“喏,”連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高力士,嘴角都流露出了一絲淺笑。
楊國忠站在一旁悄悄擡頭看了皇帝一眼,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悻悻地抿嘴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