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兵衆俘虜聽了連連點頭贊同,肥壯軍官的這個主意可謂高妙,左右兩條出路竟能立於不敗之地。
軍官下令讓俘虜們悄聲傳播給身邊的每個人,願意逃的就共同行動奪南門逃出去,不願意逃的也不要聲張,否則被發現了大家都是個死。
時間到了後半夜,這個時候是最容易發睏的,城關上各種鼾聲四起,連蟲鳴的聲音都被掩蓋住了。肥壯軍官帶頭謀劃,當然要身先士卒,帶着幾十個膽子大的悍卒赤腳朝城門口摸過去。
城門口拄着長槍的四個哨兵靠在牆上睡得很死,可爲啥沒有發出鼾聲呢?不管他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肥壯軍官接近哨兵五步遠的地方,猛然閉氣衝上來,一把奪過長槍對着脖頸攮了進去,尖頂盔掉落在地上,露出叢生的稻草。
“嚇!怎麼是稻草!”
其餘三四人搶去武器也從甲冑上捅出草來,所有人一瞬間怔立在原地,心臟跳動幾乎停滯。
後方遠處的城牆上突然喊出聲:“幹什麼!”
“先跑了再說!”肥壯軍官迅速反應過來,四五個人撲上前去,將城門的門擋合力擡開,拽開了大門蜂擁往外面跑去。
“有人拓關了!快!快!快!”
俘虜們撒開了腳丫子朝着陳倉道的深處奔去,留在原地沒有動彈的只有二百餘人,唐軍迅速將四處點燃了火把,一名將領趴在女牆上朝下面喊問:“呔,你們爲啥不跑。”
俘虜中有人擡頭回應道:“我們沒有殺百姓。”
逃走的俘虜們一口氣跑了七八里地,累的氣喘吁吁放慢了腳步,他們回頭張望探聽,似乎沒有馬蹄追來。
肥壯軍官心中疑竇,依舊轉身對衆人說道:“天亮之後就別走大道了!以免被朝廷兵馬追殺,我們翻進山中歇息!”
衆俘虜又走出三裡多地,眼前山谷陡然變窄,頭頂上樹冠森森,只有些許星光逸散下來,夜梟啼叫聲同鬼魅,使得他們心中發瘮,互相擠着走在一起腳步蹣跚。
突然前方亮起來無數火把,兩邊山坡上的樹隙間也火影曈曈,俘虜們慌忙轉身,但更多的火把從身後的山坡上跳動着跑下來,將他們的後路堵住了,軍官和衆俘虜雙目中盡是絕望。
“全部射殺!”燕小四一聲令下,箭矢從四面八方攢射下去,箭頭入肉的噗呲聲和慘叫聲不絕於耳。然後河西軍依次平趟過去撿拾箭矢,沒死透的給補上一兩刀。
……
李嗣業盤膝坐在議事廳,聽到燕小四站在一旁彙報,不禁擡起頭來疑惑問道:“兩千多人裡面,只有兩百多個沒殺過百姓?”
“沒錯,”燕小四叉手說道:“我已經一一派人審問過了,這些人雖然幹過劫掠的事情,但確實沒有越過殺良那條線,不過他們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倒不如一乾二淨全殺了。”
李嗣業搖了搖頭說:“不可,混跡在那種軍隊中,容易受衆人裹挾影響,能夠堅持住不殺百姓的底線,已經是難得可貴了。”
“大夫說得極是,這幫人全是畜生,跟他們相比,只搶不殺的反倒是好人了。不過屬下的人還審問出另外的東西。”
“哦?什麼東西?”李嗣業感興趣地問道。
“叛軍從河北南下之後大肆劫掠,從將軍到士兵無人不搶,而且還專門有一支隊伍沿着運河各水驛把搶劫的財物用船押送回幽州。安祿山爲了激勵軍隊士氣,規定斬人頭二十或旅帥以上,就可以將自己搶劫所得財物打成包裹,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和居住地址,交由水運的軍隊沿着運河送回幽州,再由幽州留守分揀遞送到各自家中,然後家人送來書信以做印證。運送財物的重量多少,也根據軍功官職的大小來判定。據說這也是跟咱們學的?”
李嗣業頓時惱怒道:“我什麼時候縱容下屬搶劫了?”
“不,是我說錯了,據說這是跟西域商會學的,同樣都是運送包裹,只不過商會的包裹上寫的是合作商賈的名字。”
“原來如此,”李嗣業不由得感嘆道:“從上到下都搶劫,這跟盜匪有什麼區別?還把長安洛陽搶劫來的財物都帶回范陽去,安賊這是壓根沒有把洛陽當做他的新家呀,這是一個欲圖謀天下的人該有的想法麼?”
燕小四跟着他的話往下說:“他們可比盜匪狠多了,哪個盜匪敢搶劫長安洛陽?”
這時門外有親衛來報:“大夫,陛下從靈武派來了使者,已經在太守府邸外。”
“好!隨我出去迎接聖使。”
李嗣業帶領衆將來到府邸門口,只見宦官魚朝恩騎着馬率領一隊士兵排列在道旁,看到李嗣業後連忙翻身下馬,叉手行禮道:“奴婢參見西涼郡王。”
李也叉着手回禮道:“魚公公太見外了,陛下可有旨意?”
魚朝恩連忙說道:“郡王不必行大禮,不過是陛下要我傳的一個口信而已。陛下說他已經移駕駐陛至彭原,甚是想念郡王,希望郡王能夠過去相見。”
李嗣業微微皺眉,這時李亨的原話麼,把旨意說得如此委婉,是性格謹慎使然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請聖使回稟陛下,李嗣業這就準備出發前往彭原。”
魚朝恩走後,李嗣業回到議事堂中安頓鳳翔郡事宜,對坐在下方的封常清和段秀實二人吩咐道:“我若耽擱時間長了,只堅守一城一關而已。趙正一道士那邊已經將道觀搬遷至蘭州城內,保持驛路暢通從蘭州往鳳翔運送玄武炮,若火炮積攢不夠一百門,我們就暫時按兵不動。”
安排好一切事項之後,李嗣業便率領兩千牙兵出城去,星夜兼程趕往寧州彭原縣。
李亨駐陛在彭原縣的一座道家宮觀內,遂將此地改爲了行宮。長子李崇雲率領龍驤軍駐紮在右,原先的太子內率編練爲龍武新軍駐紮在左。龍驤軍入駐靈武之後,在原班人馬的基礎上編入朔方的地方軍,擴充成爲八千人的一支整軍。
李嗣業尚未趕到彭原,李亨特意讓李崇雲在驛道口迎接,因爲他剛剛將其子破格拔擢爲兵部郎中,仍然兼任龍驤軍軍使,以表現出對他父子的信任和厚遇。
這裡面還有另外一個意思,由於李嗣業現在已經是郡王兼領開府儀同三司,接下來若再升就只能是活着的三師三公和柱國,由於今後還有很多仗要打,爲免以後無官可升,所以給他兒子升官也是一種折中的方法。
李崇雲在李嗣業的馬前叩拜:“兒子崇雲拜見大人。”
李嗣業低頭看看他的氣色,笑着說道:“看起來皇帝待你不錯。”
兒子主動牽着他的馬往前走,低着頭說道:“雲郎知道,陛下能厚待孩兒,全是因爲阿爺你的緣故。“
李嗣業點了點頭,回頭朝身後看了一眼,跟在他們身後的牙兵和龍驤軍主動放慢速度退在三丈之外。他口吻看似輕鬆地問道:“可萬一有一天,阿爺突然得罪了皇帝,你該怎麼辦呢?”
李崇雲咬着嘴脣想了想,毅然擡頭說道:“若是真有這麼一天,雲郎的禍福皆是自取,我就算決絕了斷,也絕不會拖累阿爺。況且,我留在朝中,說不定有一天還能反過來保護阿爺。”
“你保護我?”李嗣業放開嗓子笑了起來,爽朗粗獷的聲音迴盪在黃土原上。
“阿爺不信?我勢必能夠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