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丹鳳門的暮鼓聲響起,下一瞬間長安城所有鐘鼓樓的鼓聲都響了起來,聲音低沉急促震盪數十里。
天幕逐漸漆黑,等到二更時分,十二孃把熟睡中的孩子們叫起,給他們換上窮人穿的褐麻衣,自己也換做小戶婦人打扮。跟隨在她們身邊的只有杜九娘,婢女道柔和管事陳娘子。
曹安定早已在後院佈下馬車,她們登車之後他親自挑着紙燈,車伕在身後拽着馬匹來到朱雀街上。
唐律中允許三品以上官員在坊牆上開闢府門,所以他們無需驚動坊中武侯,唯一的麻煩就是來回巡街的兵丁。
此刻的朱雀街上寂靜無人,曹安定在前方提着燈快速前行,只有馬車輪的粼粼聲響起。前方不遠處有夜間出殯的隊伍,都穿着白色麻服,看上去十分滲人。等到達下一個橫街口時,一隊巡街兵丁迎面而來,行走時甲冑銙銙的聲音十分清脆。
曹安定不禁屏住了呼吸,也不知道李崇雲這小子辦事是否靠譜,爲首的軍官看見他手中的紙燈上寫着“西涼”二字,立刻帶領兵卒們拐了彎,彷彿沒有看見這輛車。
他長鬆了一口氣,繼續引着馬車前行,來到安義坊的坊門外。
這安義坊是長安城最爲偏僻的一個坊,坊內有大面積耕田和荒山,還有停放屍體的義莊。米查幹早就等在坊門口,低聲曹安定說道:“坊正和武侯我已經都買通了,請隨我進去。”
他們牽着車進入坊中荒僻的宅子裡,將十二孃他們接下馬車,然後把替身們裝到車上去,沿着原先的路線返回。曹安定又擔驚受怕地跑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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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替身們接到王府,將她們安置在內院之中,又將王府裡的錢財全部取出,打賞給親近的下人們。由於夫人前陣子就深居簡出,僅有少數幾個人心腹下人能接觸到她們,其餘僕人很少能夠見到夫人。這座宅邸本就空置了多年,府中的僕人們早就習慣了沒有主人的日子,如今他們按部就班地繼續操持者府中的一切。
等到天亮之後,曹安定來到安義坊中組織十二孃他們出城,爲了避免引起注意,他買了兩輛破舊的牛拉棧車,將十二孃他們分別從眀德門載出門外。
這個時候的明德門人流量較大,熙熙攘攘商隊內外進出,城門上的兵卒們也不會特別注意幾個出城的平民百姓。
出了長安向東行進至二十里地後,在廢棄的驛站附近碰到了兩支商隊,這些人正是李嗣業留下來護送他們的親衛。
如今關中受到戰爭的破壞較大,遠離京城五十里就有流寇出沒,特別是靠近潼關的秦嶺大山中。他們一路上就遇到兩撥賊人,幸好親兵扮演的商隊人人攜帶兵器,與山匪進行激戰,總算是有驚無險。
但等隊伍行出潼關之後,又遇到靈寶、陝郡當地官吏抓丁,曹安定只好忍痛出血賄賂官吏,經過了一路顛沛流離,終於來到了洛陽城中。
進入洛陽後還不能直接去找李嗣業,先由曹安定在偏遠的坊市中買下兩座宅院,將他們安頓下來,其餘一切都由曹安定來張羅。
……
十二孃到達洛陽的時候,魚朝恩正統率衆節度使在懷州進攻衛州,前期郭子儀率領朔方軍爲先鋒佯攻衛州城,誘使安慶緒派大軍來援,郭子儀與李光弼配合默契,一舉將援軍擊潰,消滅了叛軍的大部分力量。
唐軍高歌猛進,一路推進到鄴城下,將城中的安慶緒等叛軍團團包圍,似乎勝利已經唾手可得。但在這個過程中,魚朝恩認爲前面的勝利與自己無關,到了最關鍵的攻陷叛軍巢穴戰役,絕對不能讓別人來插手。
他利用手中的權力向各軍發佈命令四面攻城,絕不與麾下各節度使進行商議,自己則率領麾下的河西軍坐鎮後方,只派炮營對着城頭轟擊。
但河西軍炮營自從出潼關作戰以來,已經斷掉了與蘭州清涼觀趙正一的聯繫,炮彈打一發就少一發,魚朝恩爲了保存實力,停止了對城頭的炮擊,卻命令唐軍其餘節度使連番攻城,雙方相持不下。
戰役的初期唐軍的很多問題就暴露了出來,不懂軍事的宦官掌軍是一個因素,還有一個就是唐軍各節度使各自統屬相互不協調,並且各懷私心。之前李嗣業在的時候安西北庭河西三軍配合默契協同作戰,現在三軍分別由不同的人統率,也暴露出了這方面的問題。
……
洛陽後方有分量的官員就只剩下了東都留後崔圓和河南尹蘇震,還有暫時擔任洛陽漕運使的李嗣業。就連只有空頭節度使稱號的李揆,也被勒令在前線督運糧草。
李嗣業到達洛陽後,竟也老老實實地發動河工幹了一陣子清淤,曹安定來找他的時候,正裹起褲腿在排空的河牀上蹬踏着水車往外絞泥漿。
他聽聞曹安定已經把家人接到了城裡,高興得連忙跑過去,握着對方的手激動地說道:“安定,你真是我的恩人吶。”
曹安定慌忙跪地叉手道:“主公言重了,您昔日與我有知遇之恩,安定豈能不肝腦塗地以報主公。”
“快快起來,帶我去見十二孃他們。”
他們回到洛陽城,來到十二孃他們暫住的興教坊中,兩人見面時執手相見淚眼,女兒李崇樂和兒子佐國也哭啼啼地來到父親身邊。李嗣業一一擦拭掉他們臉上的淚水,還有什麼比一家人團聚更值得高興的事情。
“如今就只剩下長子崇雲遠在長安,三子崇豹還在相州城下的安西軍中,娘子沒有通知崇雲儘快離開嗎?”
“他暫時還不肯走,我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想的?”
李嗣業嘆了口氣,笑道:“沒有關係,富豪米查幹還替我留在長安城中,等到時候我再去信讓他接崇雲離開。”
他又蹲到兒子李佐國的面前,扶着他瘦弱的肩膀說道:“佐國這個名字不好聽,以後咱不叫了。阿爺給你改一個,嗯,漢人以單名爲貴,不如就叫李旭,取旭日東昇之意。”
李旭疑惑不解地問道:“阿爺給三位兄長和阿姊取名都帶一個崇字,爲何不給兒子也加上這個字呢?”
他放低了聲調說道:“不必加了,或許,省得將來他們改名字。”
李十二孃面帶驚色,緊閉着顫抖的嘴脣欲言又止。
李嗣業早就注意到杜九娘不在這個房間裡,此刻纔開口問道:“好像還少了一個人。”
夫人嘴角帶着酸意笑問道:“你說你不覬覦美色,怎麼還惦記上了。”
“我是尋摸着該找個機會讓她恢復自由了,但選擇的時機要合適,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李十二孃抿嘴笑道:“這件事交給我來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