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載元年二月,江南道觀察使、給事中萬國俊回朝,他在江南道掀起腥風血雨,五十三州刺史,七個府尹,折在他手中的超過半數,加上當地忤逆不配合的大族富戶,如同瓜蔓藤一樣,一扯一長串,株連甚廣。
歲末年初,辭舊迎新,舉國歡慶春節,唯有江南道陰雲籠罩,囚牢檻車,絡繹於道,家家哭,路路哭。
這一切濃縮在萬國俊的朗朗稟奏之中,不過三言兩語,看他的臉色,還有些自得,奏報完畢,長跪在地。
“萬卿家此行,宣達朝廷威儀,懲治不法,江南道未出sāo luàn,朕心甚慰”武后沉默半晌,開口蓋棺論定,隻字未提功勞之事,萬國俊做的是老本行,酷吏之事,除了定罪殺人,毫無建樹,本也擔當不起,“轉麟臺監宗秦客爲天官侍郎,遷麟臺少監蕭敬爲麟臺監,萬國俊任麟臺少監”
給事中五品言官,麟臺少監四品,算是升遷了,只是武后連一個封賞字眼都吝於提及,顯然對萬國俊本人,或者他在江南道的作爲,不褒不貶。
“臣,叩謝陛下天恩”萬國俊叩頭謝恩,眼睛隱蔽地掃了宰相班的李嶠一眼,神色有怨毒,也有不安,這與他提前獲知的消息不一致,不是要拔擢爲天官侍郎的麼,怎的換成了麟臺少監?這兩樣級別相去不遠,實權卻是天差地別,一通輪轉,肥缺白白便宜了武三思的黨羽,權策的人也官升一級,唯獨勞心勞力的他,只落得個閒差,忒也虧得慌。
李嶠深吸口氣,眉頭皺了起來,他深知萬國俊睚眥必報的性情,卻是要尋得個機會好生解釋解釋,免得被他咬一口,他確實盡力周旋,給萬國俊臉上貼了不少金,只是武承嗣更看重江南道的利益分配,並沒有用全力爲萬國俊爭取官爵封賞,加之武后本就對萬國俊的作爲不甚滿意,武三思從中作梗一下,便成了眼下這副模樣。
“江南道財賦重地,任官不宜久懸,攸緒,各州府刺史府尹,可有擬議?”武后不出所料問起了後續人事佈局。
武攸緒聽令趨步上前,到大殿中央站定,面上神色很是難看,再看大殿後方,具體操持選官用人大政的銓選郎中岑羲也是胸膛起伏不定,憋氣得緊。
“陛下,臣等業已初步草擬,伏請陛下聖裁”武攸緒高高舉起手中奏本。
“念出來,都聽聽”武后擺擺手,不耐煩看。
“是”武攸緒翻開奏疏,朗朗開聲,“蘇州刺史盧炯,房州刺史武崇敏……”
乍一聽前面兩個,朝臣微有些騷動,武后眉尖微挑,起了好奇心,她可不相信武承嗣改了口味吃素。
不出她所料,除了當頭兩個,後頭的數十人,武承嗣黨羽佔了大頭,太平公主比他少上幾分,還有上官婉兒的三個人在內,皇嗣和武三思一口湯都沒有撈着。
武攸緒還在念着名單,武后卻已無意再聽,微不可查地搖搖頭,“婦人之仁,婦人之仁吶”
權策策動白檀木案,破局解救廬陵王和武承嗣於危難之中,又成功逼反魏元忠,本來應得的利益,不下於派出了剃頭刀萬國俊的武承嗣,也不下於派出大理寺卿敬暉掠陣控場的太平公主,之所以只撈着兩個名額,怕還是因爲武崇敏要去房州,權策不放心,硬將本應前往淮南道的盧炯派往蘇州看顧,蘇州作爲江南道首善之地,刺史位分比旁的州高半級,又與房州相隔不遠,再合適不過。
政治博弈,哪裡有溫良恭儉讓,武承嗣察覺到權策的軟肋,自然獅子大張口,迫使權策節節讓步,只拿到兩個刺史職位,比路人上官婉兒的收穫還要少。
武攸緒奏完,武后只是唔了一聲,不置可否,“天官可還有事務稟奏?”
“陛下,原鸞臺舍人姚崇,因妄議朝政下獄,經法司窮究,罪行不彰,臣請免其牢獄,罷黜出京”武攸緒接着道。
“依你之見,當貶到何地?”武后好整以暇。
武攸緒的回答,也正如她所料,“臣以爲,當貶爲房州長史”
“呵呵,罷了罷了”武后拂袖輕笑,看了一眼跪坐在朝臣之中,安安靜靜的權策,他穿了件比較寬鬆的官袍,將佩戴的湛盧劍隱隱遮掩着,不甚顯眼,“所奏詔準,其餘各州屬官配置,你可與歐陽卿家議定上奏”
“臣等領旨”歐陽通與武攸緒一起出列領命。
權策眼睛閃了閃,這大抵是武后的帝王心術,江南道不比劍南道,地位重要,昔日xú jìng yè便是在江南道的揚州舉旗zào fǎn,武后定是不許誰將此地經營透的,上面多是武承嗣的人,中層卻是他的人,上下相制,達成平衡。
“魏卿家,朕的輪臺侯翻了年才十歲,你便奏請將他提拔到長安留守府長史的顯位之上,有何考慮?”武后舉着一本奏疏,帶着些質問的意思,怒意隱隱。
武后隱雷霆於九天之上,魏元忠一個應對不當,怕又要到天南海北,窮鄉僻壤走一遭。
魏元忠在滿朝注目之下,邁步出列,“陛下,輪臺侯雖年幼,執掌治安,常有仁慈之心,刑罰以天恕一成,地恕一成,陛下恕一成,悉數以七成執行,傳爲佳話,其愛護黎民之心,溢於言表舉止,雖於庶務文牘之上,尚且欠缺練達,然書吏易找,仁心難尋,輪臺侯爲長史,非臣一人之意,亦是長安士民之願”
“哦?竟有此事?爲何朕不得聞?”武后側目望向御史臺,這等傳播她威望的大大好事,當散佈得滿朝皆知纔好。
“臣失職”葛繪快步走到大殿中躬身下拜,他手下的御史確實曾報過此事,但當時正在朝爭的關鍵當口兒,不適宜gē gōng sòng dé,後頭進入正旦大饗時間,一直拖到春節後,一開衙魏元忠便上了奏疏,再上奏說權竺的好處,就顯得吃相難看,便按了下來。
武后瞟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坐榻上的權策,以爲是他不欲權竺招風,擺擺手,“沒你的事,退下吧,權竺雖年幼,卻也不當一味壓制,權策,你做兄長的,好生安排一下,挑幾個妥當人輔佐他”
“臣領旨”權策一起身下拜,腰間懸掛的湛瀘劍便顯眼了,大殿中嗡嗡了一陣,很快又沉寂了下去。
“一轉眼,朕的輪臺侯也大了,皇族近支子弟,出息的卻是不少”武后嘴角流出一絲冷笑,也不知道是想到了誰,心境一惡,無意再多說,當廷下制,“令楚王武攸暨爲左衛大將軍,兼任楚國公李重潤武師傅,復武攸寧建昌王爵,爲虞山軍統領,權策,朝會後,便由你去曉諭他們兄弟”
“退朝”
這兩句話卻是信息量巨大,羣臣跪拜恭送,都是眼珠子滴溜溜轉,這是什麼信號,廬陵王聲勢更旺了?武攸寧、武攸暨兄弟倆又抖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