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這是什麼意思呢?他是隻給本王提個醒,還是給每個弔喪的皇子,都提醒了呢?”
回到涇陽縣的府邸以後,永王李璘在書房裡一邊踱步,一邊對身旁的高尚詢問道。“弔唁”太子妃不過是個幌子,李琩這麼做的真正原因,只怕就是爲了傳遞消息!
回府以後李璘的腦子才轉過彎來,發現此事並不簡單。
他絲毫不懷疑字條上的事情是真的,但李琩爲什麼要這麼做,卻也是令人費盡思量。
“殿下,太子這麼做,不過是想禍水東引,讓諸王們先出手,他黃雀在後罷了。”
高尚將手裡的字條看了又看,總共也就十六個字,多一個也沒有!
狗×的李琩,多寫幾個字會死啊,非得做謎語人!
高尚心中將李琩罵了個半死,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位朝不保夕,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其聰明才智遠在永王之上。
可是聰明又有什麼用呢?
非得是李璘這樣的廢物,才能對自己言聽計從啊。換個聰明的,可就不好操弄了!
“真的是這樣麼?可是,太子手裡無兵,甚至連幕僚都沒幾個,平日裡見幕僚,還得給聖人報備,形同蹲監牢。
李琩要黃雀在後,他配嗎?本王手裡還有些家奴可以用呢!”
李璘有些迷惑不解的詢問道。別看李琩是太子,他手裡連一個受自己控制的兵馬都沒有。守衛東宮的神策軍,全都是天子掌控的私軍!
當然了,私底下收買不算。然而太子也只是名頭大,手裡根本沒幾個私房錢,他拿什麼收買親信呢?
這也是李璘感覺困惑的地方。
要說李琩有殺天子的心,他是信的。可是李琩那點蝦米大的力量,對付基哥就是以卵擊石,他也配麼?
他圖個什麼呢?
看到李璘一臉困惑的模樣,高尚恨不得上前給他幾耳光纔好!
什麼叫李琩沒有資本,太子這個職位,本身就是最大的資本!這是大唐帝國法理上的正統繼承人!
天子駕崩的時候,太子就自然而然的成爲了天子。會有無數想要混從龍之功的人,會跟在他身後,爲他保駕護航!
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高尚對李璘這個木魚腦袋已經徹底無語了。
“殿下,太子本身,就是李琩最大的資本。只要天子突然駕崩,他就手握大義,操作空間要比殿下從容得多,躲進神策軍大營就有了兵馬。
然後一步步拉攏朝臣,組建新的朝廷中樞即可。
而一般皇子想在神策軍高層裡面安插親信,何其難也!唯有兵變可以跟李琩抗衡。
李琩此舉,不就是要讓諸王先行試探麼?”
高尚痛心疾首的解釋了一番,李璘這才恍然大悟。
“對對對,本王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現在要如何應對呢?難道就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嗎?”
李璘語氣急促,甚至有些急不可耐。
“過幾天,就是聖人的壽宴。
雖然請帖還未發過來,但皇子不參加聖人的壽宴,反而能證實李琩所言非虛。
若是請了諸王參加壽宴,則可以仔細觀察聖人的儀態。
只要是得了病,總有蛛絲馬跡可循,殿下到時候仔細觀摩便是。
殿下想探究這件事的影響,那就必須要先確認這件事的真僞,不然就毫無意義。”
高尚不動聲色說道。
“確實如此。”
李璘微微點頭說道。
天子到底是不是“身患絕症”,那確實要親眼確認一下才行。不過也真如高尚所說,天子要是不請李璘這樣的皇子們赴宴,這有悖人倫太過怪異,反而是實錘了李琩的說法。
“殿下,聖人派人送來請帖,三日後在華清宮舉辦壽宴。送請帖的宦官已經離開了。”
正當李璘跟高尚商議大事的時候,書房外面有個宦官提醒了一句。
“那個老不死的果然有問題!”
李璘面露興奮之色,緊緊握拳說道!
如果不是心裡有鬼,爲什麼傳旨的宦官扔下請帖就走?這必然是擔心被諸王反過來詢問送請帖的人,怕有什麼秘密被探知。
“殿下,事關重大,奴以爲,有必要派人去一趟幽州了。相信這個消息,會改變某些節度使的想法。”
高尚拋出了自己的殺手鐗。
本來他都已經跟安祿山談好了,結果這廝居然死在路上了。可是幽州那邊,難道就只有安祿山麼?
天子得了重病的消息,足以讓很多野心勃勃的人躁動起來了。畢竟,誰還不想混個從龍之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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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急,等宴會後再說。”
李璘輕輕擺手,還是感覺高尚的主意太過激進了。
引邊軍入長安,這就跟當年董卓入洛陽一個性質。這究竟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如果有禁軍可以用,誰還會沒事去引邊軍,來幫助自己政變呢?
李璘確實不太聰明的樣子,但他當初畢竟被壽王坑過一次,多少也長了點心。
之前勾結安祿山,是因爲他知道安祿山也需要一個靠山。更重要的是,那時候的李璘很明白,天子究竟還能活多久,這個變量太大了。
他不引邊軍入長安賭一把,那就永遠沒機會,而且人心和大義也不在他這邊。
而現在時移世易,天子如果得了病,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其實不必那麼激進,也可以想別的辦法呢?
李璘已經拿定了主意,他決意先在這次天子壽宴上,先觀察一番再說。
然而李璘不知道的是,和他相似的故事,此刻還在其他成年皇子身上演出。這些皇子也和李璘一樣,找來自己的親信幕僚,商議對策。
有人茫然無知,不知道要怎麼應對;
也有人比李璘想得更多,甚至已經實錘了某些關鍵的事情。
毫無意外,他們都接到了天子的請帖,三日後必須來華清宮赴宴。
基哥諸子當中,唯有太子李琩沒有接到請帖。……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這三天時間總體而言,長安城內的局勢是波瀾不驚的,但還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件事關民生的大事!
當初,朝廷提出“交子借貸”,爲貧困的自耕農提供啓動資金。農戶們用這筆錢購買了農具與種糧,感念基哥恩德。朝廷體恤百姓。
然而,現在秋收了,農戶們需要按照當初簽訂契約的“官府指導價”,將自家的糧食換成交子,然後再拿着交子去還債,這樣就把整個流程走完了。
然而,如今的情況,跟當初已經是大相徑庭了。
長安交子大幅度貶值,手握糧食的自耕農甚至借了青苗貸的地主,大可以將糧食的一小部分換成交子,用來還債,剩下的留給自己用。
這等於是薅羊毛薅到官府頭上了。
於是關中各地府衙縣衙,但凡實行了“青苗法”的,都拒絕接收長安交子,而是強制要求自耕農,甚至某些大地主,按照契約完成交易,將糧食上繳以後,官府再給他們長安交子。
然後這些人再拿着交子去還債。
也就是說,你拿交子還青苗貸是可以的,但不能直接拿長安交子還,必須得有糧食交接的“文書”,才能辦這個!
平心而論,官府有自己的考量,並且理由充分。
當初借給你們交子的時候,是簽了契約書的。現在秋收了,按契約書辦事就好了,該什麼價就是什麼價,現在你們想按市價來還債,明擺着是違反了契約,你們這羣刁民是想造反麼?
可是農民和某些地主也有話說啊。
我這糧食拿到長安城裡面去賣,分分鐘就能平賬,還能多不少剩餘的。我拿來爲家裡置辦點物件,存點錢以備不時之需難道不好麼?
我憑啥吃這個啞巴虧呢?
利益在眼前,契約算個屁啊!那破紙擦屁股都嫌硬!
你說契約什麼的,反正我就一句話:不聽!不聽!我就不聽!
似乎有人在暗中慫恿一樣,關中各地農民成羣結隊的在本地府衙、縣衙門前請願,日日靜坐,要求朝廷允許他們在長安市集上將糧食售賣,然後再將得來的長安交子用以償還青苗貸!
不同意的話,他們就不讓本地官府正常辦公!
這些人攔又攔不住,勸又勸不走,甚至還有很多本地的大戶,悄悄在其中推波助瀾!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
很多大戶都暗中謀劃好了,只要朝廷肯開這個口子,他們就可以在長安城內低價收購拿下現在狗都不要的長安交子,再用這些交子,從自耕農那邊“高價”購買糧食,讓這些人拿着長安交子去還青苗貸。
這等於是本地大戶和農民一起薅官府的羊毛。朝廷吃了虧,大戶們當了好人,何樂不爲呢?
一時間關中各地羣情洶涌,居然還出現了農民組織起來,衝擊縣衙的咄咄怪事。
在華清宮的基哥,聽說了這些狗屁倒竈的事情以後,破口大罵那些鬧事的農民忘恩負義,不識擡舉!可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到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除了派兵鎮壓以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的好方法了。
畢竟這涉及到實實在在的利益。幾十貫在權貴眼裡就是一頓飯錢,可是在農民眼中,這些錢可以是幾年的花銷。
官府說不要就不要啊?
平時很“講理”的百姓,現在突然“不講理”起來了,明明是他們不守契約嘛!
基哥心中充滿了煩躁,壽宴又在眼前,他根本就無心政務,於是就將這個包袱拋給右相李林甫了!
現在基哥的日子是過一天就算一天,他壓根就不想花心思去處理這些煩心事。那些刁民們不守契約,他們還有道理了?
基哥給李林甫下了死命令:今年秋收,一定不能出亂子,不管是用什麼辦法!若是出了亂子,到時候你這右相也別幹了!
李林甫得到消息以後,也是一臉懵逼。
這“青苗法”剛剛出臺的時候,確實反響極好。農民們拿着低息貸款,在各地官府的監督與協調下,購買農具、種糧等必需品。此舉讓關中地區的經濟更加繁榮了。
有錢,就能拉動消費。有了消費,就能製造繁榮。
這個道理李林甫明白,但他不明白的是,長安交子貶值太快了!快到政策已經跟不上變化!
當初的政策蜜糖,如今反過來成爲了政策砒霜。得了便宜的農民們,現在要他們吃虧履行契約,結果這些人徹底不幹了!
無奈之下,李林甫只得將戶部交子司的司曹劉晏叫來商議對策。
“如今羣情洶涌,本相亦是束手無策,敢問劉司曹有何良策呢?
太府尹楊慎矜是指望不上了,本相對你寄予厚望。”
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某個小書房內,李林甫笑眯眯的看着劉晏詢問道,親自給對方煮茶。讓劉晏一臉受寵若驚。
“右相,以卑職之見,毀約後患無窮,此風斷不可長。這個口子一旦開了,我們面對的就不是那些自耕農了,而是大量投機取巧的地主豪強。”
劉晏接過李林甫遞過來的茶杯,小心翼翼的回覆道。
“你說的情況本相何嘗不知,只是,計將安出?”
李林甫目光灼灼的看着劉晏詢問道。
“右相,可以讓百姓在長安售賣糧秣。但是,官府這邊只收河西交子,不收長安交子。當初簽訂契約的時候,也沒說必須要用什麼交子還債,對吧?
借多少錢,還多少錢,這是天經地義之事。朝廷體恤百姓,百姓也要知道朝廷的困難纔是。”
劉晏小聲建議道。
李林甫微微點頭,隨即他想到了一件事,反問劉晏道:“朝廷爲何不收回河西交子的發行權?將河西交子印好,送到涼州發行,也不礙事啊。”
“右相,這件事要是辦了,河西交子必然大幅度貶值。到時候與西域胡商交易的時候,我們就會勢弱。而河西交子一旦變成了下一個長安交子,河西邊軍譁變怎麼辦?
交子不互通,實爲燒林斷火也!有了阻隔,一地亂了,不至於全國都亂,卑職以爲留着河西交子的獨立性是必要的。
卑職近期也是在尋思交子革新之策,待構思完備後,再報與右相。先暫用河西交子,以解燃眉之急。
長安交子名聲日壞,將其廢除,換上新交子,恐怕已經不可避免。”
劉晏儘量用比較委婉的措辭,向李林甫描述自己的辦法。
他的辦法說簡單也簡單,就是用現在長安市面上比較保值的河西交子,來當官方貨幣替代物,允許農民們在長安市集上賣糧食,但必須上繳河西交子。
或者就按朝廷的辦法,採用“內部消化”的辦法,用糧食平賬。
怎麼選都只有這兩條路。
要是朝廷已經給了辦法,到時候還有人想薅羊毛佔便宜,那就是妥妥的刁民,可別怪神策軍鐵拳打得肉疼了!
“嗯,此法或可一試。新的長安交子要如何,伱真的想好了麼?換湯不換藥是沒有用的。聖人怪罪下來,你我都要倒大黴。”
李林甫無奈嘆了口氣,忍不住提醒劉晏說道。
現在出問題的又何止是長安交子啊!
交子的劇烈貶值,本質上還是財富被朝廷瘋狂的榨取掠奪。若是不改制,新的“長安交子”,還是會走老路的!到時候損害的是朝廷的制度威嚴!
“請右相放心,卑職已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一定不會讓右相失望的。”
劉晏信心滿滿的叉手行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