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腹誹之罪

第405章 腹誹之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

基哥猛然間從噩夢中驚醒,全身都被冷汗打溼了。

又是一個“惡靈”纏身的夜晚,又是一場心神不寧的大夢。

基哥下牀拿起牆上掛着的桃木劍,警惕的環顧四周,彷彿夢中那些惡鬼的嚎叫哭喊與咆哮,猶在耳邊。

然後基哥發現臥房內除了他自己以外,一個人也沒有。只有高力士在房門外遠遠看着,不敢靠近。

當然了,之所以會這樣,其實也是遵循了基哥事先的吩咐。

“聖人,可是又做噩夢了麼?”

高力士離得遠遠的詢問道,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基哥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屁股坐到牀上,對着高力士招了招手。

等對方慢慢走過來以後,基哥這才低聲問道:“太子最近如何?”

李琩?

高力士一愣,隨着李琩被髮配到華山爲基哥“祈福”以後,這位太子已經消失在人們視野中很久了。

不過可以預料的是,李琩在華山翻不出什麼浪來。

李琩跟朝廷中樞的官員都無法取得聯繫,手裡更是連一兵一卒都沒有,他能鬧出什麼動靜呢?

反正高力士是想不出李琩還能怎麼作妖,心中暗暗感慨,這又是基哥的疑心病發作了。

自從當年那件事以後,其實基哥內心深處,是有些畏懼李琩的。

這件事高力士知道,但他不敢提起。

“聖人,您忘了麼,太子現在在華山爲您祈福呢。

除了幾個宦官外,他身邊一個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呢。”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怪不得朕近日老是做噩夢,原來是這孽子在三清殿詛咒朕不得好死啊!”

基哥恨恨的錘了一下牀榻,怒不可遏。

聽到這話,就連高力士都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去接了。

如果詛咒有用的話,當初武周的時候,武媚娘早就被人揹地裡詛咒死了!哪裡還能壽終正寢呢!

一時間,高力士也忍不住開始同情起李琩來。

就連被髮配到華山,形同軟禁,基哥也依舊在猜忌他。

當真是心魔難消。

“朕剛剛夢見太子謀反,帶兵衝入興慶宮!這個逆子!

朕要廢太子!朕一定要廢了他!”

基哥咬牙切齒的說道,頭上青筋一根根暴起,看起來極爲可怖。

“聖人,李琩既沒有人望,也沒有權力,甚至身邊連個可用之人都沒有,他威脅不到您的。

反倒是現在換個皇子當太子,後面如何就很難說了。

當初爲了扶持他們對抗太子,聖人對他們的很多小動作,可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吶。

要是真有一個當了太子,後面會不會尾大不掉呢?”

高力士耐着性子勸說道。

這件事由他來說確實犯忌諱,不過正因爲廢立太子太過於重要,所以高力士不得不提醒一下基哥:

若是排除名分大義不提,李琩手中的實力,遠遠不及其他皇子!

所以李琩當太子,確實就是目前局面的最優解,換人反倒是風險不可控!

“唉!唉!”

基哥連嘆了兩聲,徹底閉口不肯說話了,顯然是迫於無奈又心有不甘。

他想換太子,可若是排除自己心裡那些不可對人言的想法,李琩又確實是太子的最合適人選。

換句話說,李琩也是最不可能當天子的皇子!對基哥皇權威脅最小的太子!

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不可控的其他皇子,還是可控的李琩更好一些。

這是理智對情感的約束!

“傳朕口諭,讓左相右相來華清宮議事吧。”

基哥有些疲憊的說道,看他這樣子,大概是真想換太子了!也不知道今夜的噩夢,具體是夢見了什麼。

高力士知道再勸已經不太可能,只好領命而去。

他纔剛剛走到臥房門口,就立刻被基哥叫了回來。

“朕近年來時常夢見厲鬼索命,嗯,就是那個韋三娘。

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處理一下?”

基哥面色陰沉,不動聲色詢問道。

這可把高力士給難倒了!他又不是這方面的“專業人士”!

高力士在腦子裡蒐羅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條“對症”的,於是小心答道:

“聖人,奴聽聞起源商代的五祀,最開始是祭祀門、窗、井、竈、屋檐或堂屋,以驅鬼。

因爲死於非命的鬼,通常被稱做強死鬼。強死鬼怨氣極大,影響人心神,它們容易積聚在門、窗、井、竈、屋檐或堂屋等地害人。

當用五祀驅邪。

不如奴去安排,近期在華清宮裡辦一次五祀,以驅逐這些惡鬼。

聖人以爲如何?”

基哥本就是信奉道教之人,聽高力士這麼說,果然感覺很有道理。

“嗯,不要大張旗鼓,你悄悄派人去辦,走民間的路子。”

基哥微微點頭說道,特意強調,不要動用官府的力量。

“那奴先去傳旨,然後抓緊把這件事給辦了。”

說完,高力士躬身行禮後便退出了臥房。

五祀在周朝的時候發展到了極致,是對五行(金、木、水、火、土)之神的祭祀。每種元素都由一位古代賢能之人主祭,如木正句芒、火正祝融、金正蓐收、水正玄冥和土正後土。

後面的五祀,其實也是在祭祀這五個人。

而高力士的說法,那顯然要回到五祀最開始的意義,就是單純驅鬼。

不過這裡頭有個問題,基哥沒問,高力士也不敢提。在皇帝身邊當差,管住嘴,不該問的別問,纔是活得長久的秘訣。

連高力士都知道,祭祀本就是國之大事。“五祀”現在雖然在官面上沒有了,但它並不是消失了,而是這個習俗發展到唐代,實際上已經進化並分層了。

天子祭祀天地與名山大川,有天子的路子,祈求國泰民安。

而百姓祭祀門窗井竈,有百姓的路子,祈求家宅平安。 按照“政治正確”的說法,天子是有天地之力加持,代天牧狩,百害不侵的。

還需要擔心區區鬼魅麼?壓根不需要搞那些小動作。

而基哥讓民間祭鬼驅鬼的人來辦五祀,本身就是自降身份,這哪裡能讓朝中大臣知道?

這種話高力士自然不能多問。

等他走後,基哥靠在牀頭,開始假寐,腦子裡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之間便進入沉睡。

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這次不是厲鬼索命,而是隱約之間,看到天下大亂,烽煙四起,民不聊生。

這一覺睡得很沉,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時候才醒。

醒來以後,基哥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疲憊。這一覺不但沒有讓身體擺脫沉痾,反而感覺更不舒服了。

他用沙啞的嗓音詢問高力士道:“左相右相都來了麼?”

“回聖人,已經來了,都在書房內候着呢。”

高力士拿着一件黃色的袍子,就往基哥身上披。

“兩位宰相還是勤政的。”

基哥滿意的點點頭道,他也不想想,從長安城趕到華清宮,就算是聽到高力士傳旨馬上就動身,那也要馬不停蹄的飛奔才能趕來。

李適之跟房琯也都不年輕了,夜裡被人叫醒,然後披星戴月的趕路,那滋味當真是一言難盡。

不過基哥並不在乎他們高興不高興,反正趕路的也不是他這個天子。

換好衣服以後,基哥來到書房,就看到李適之和房琯二人皆是一臉憔悴的模樣。

他連忙過去握着二人的手嘆息道:“是朕的過失,朕心憂國事太急,倒是讓兩位相公吃了苦頭。”

“謝聖人體諒。”

李適之和房琯皆躬身行禮,這兩人,哪裡敢責怪基哥,派人半夜去他們家,把他們叫到華清宮啊。

某種程度上說,這也是算是一種“恩寵”了。

落座之後,基哥也不避諱高力士在場,看向二人詢問道:“二位相公,感覺太子如何?”

太子如何?

李適之與房琯皆是悚然一驚,天子這麼問,是要換太子了麼?

“聖人是覺得……太子做了不合適的事情麼?”

房琯疑惑問道。

由不得他多想,從基哥這麼着急召喚他們來華清宮,再加上剛纔那個問題,房琯就知道肯定沒好事!

太子乃國本,這可不是件小事啊!

他是一個傳統的文官,還是有些政治操守的。

雖然!

滿朝文武都知道李琩只是個“代理太子”,將來很可能將來被換掉。再加上李琩淡泊名利,所以看好他的官員幾乎沒有,更別提投靠了。

別的不說,東宮所屬的官員,基哥都是虛配,掛名而已,平時根本不去東宮。就連李適之和房琯,都掛着東宮的職務呢!然而他們卻是連東宮去都沒去過!大家都不是瞎子,誰不知道基哥壓根就不待見李琩啊!

但是!

驟然將李琩換掉……那也會對政局造成極大的衝擊。

因爲下一任太子,幾乎可以肯定,就是下一任天子了!基哥年事已高,壓根經不起持續的折騰和政局動盪。

所以現在基哥的“小問題”,在房琯和李適之看來,反而是事關今後數十年,性命攸關的“大麻煩”!

這種時候不問個明白,那當真是要做個糊塗鬼啊!

“朕思來想去,感覺李琩不足以繼承大統。今日召二位相公前來,就是想問一問,你們覺得誰爲太子比較好。”

基哥也沒拐彎抹角,直接將自己的意圖說了出來。

李適之與房琯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憂慮。

“聖人,太子目前並無過錯,若是貿然將其換掉,恐有不妥。”

李適之硬着頭皮說道。

“誒?朕沒有說現在換太子啊,朕就是問一問,哪個皇子當太子比較好。”

基哥擺了擺手說道。

這有區別麼?

李適之一愣,不知道要怎麼接話了。倒是房琯機敏一些,對基哥叉手行禮說道:“聖人真要問起來的話,穎王李璬,永王李璘等皇子,都已經實際參與政務。”

他沒說什麼人適合當太子,而是點明瞭有幾位皇子已經參與政務了。至於誰合適誰不合適,那不都是天子一句話的事情麼?

房琯說了一句“正確的廢話”,也是讓基哥無可奈何。

他難道不知道,太子就應該從這幾個皇子裡面選麼?但又不能說房琯說的是錯的!

“右相心中就沒有什麼合適人選麼?”

基哥看着李適之詢問道,語氣已經變得嚴厲起來。

“回聖人,太子乃是國本,微臣的建議是,只要太子無大錯,那便暫時不動。

太子若是有錯,再議廢立之事也不遲。”

李適之不急不緩的說道。

他這話顯然有維護李琩的意思,或者說李適之希望維護的是朝局穩定,不希望再生波折。

可是他顯然沒猜到基哥的心思。

“右相啊,李琩現在正在華山,天天在祭祀的大殿中,默不作聲的咒罵朕,就算是這樣,朕也拿他沒辦法麼?”

基哥赤紅着眼睛盯着李適之問道!已經在暴怒的邊緣了!

李適之無言以對。

因爲這種事情,完全就是天子認爲有那就是有,天子認爲沒有那就是沒有,反正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李琩在華山腳下的三清殿內爲聖人祈福,他心中到底是在祝福還是在詛咒,那誰知道呢?

基哥這個理由,簡直是陰謀論到達登峰造極的地步,讓人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了。

“聖人,要是這麼說的話,每個皇子給您請安的時候,心中也可能是在咒罵聖人,誰又敢說他心中所想一定是好事呢?

聖人,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好人啊!”

李適之直接跪下,給基哥磕頭請求道。

房琯見狀,也一同跪下請求。

真要讓基哥以“太子祈福時詛咒聖人”的理由拿下太子李琩,那後世史書上,他們這兩位宰相的名聲,一定會變得臭不可聞。

因爲按這個標準,整個大唐官場,就沒有一個是稱職的官員了。

漢武帝時就有酷吏發明了“腹誹之罪”,也就是嘴上不說只是最起碼的,心裡罵也要治罪。

然後成爲了被後世辛辣點評的黑暗政治名場面。

李適之和房琯,可不敢背這個黑鍋。

“罷了,你們去吧,朕不想談這個了。”

基哥長嘆一聲,感覺廢太子的事情,似乎正面推進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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