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州州府臨汾城下,來此駐守不久的晉州刺史李良臣,帶着部族親信,出城迎接方重勇與銀槍孝節軍一行人。
看到方重勇等人模樣有點狼狽,李良臣連忙將對方迎進城內府衙,在府衙大堂內設宴。並安排府庫給銀槍孝節軍提供酒水與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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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之後,李良臣有些猶疑的詢問道:“節帥,太原府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之前有西北四鎮的兵馬路過晉州而不入,直接朝着雀鼠谷去了。下官給他們提供糧秣,他們也不要,很是怪異啊。”
“那能不怪麼,他們在雀鼠谷裡埋伏我們,得那狗皇帝李隆基的詔令,要將我們全部殺死!”
口無遮攔的何昌期,直接將“那件事”說了出來!
“啊?”
李良臣嚇得拿在手中的筷子,都掉到了桌案上。
“確實如此,昏君當道,不提也罷。”
方重勇搖頭嘆息不止。
“節帥一心爲國,屢立戰功,深明大義。
朝廷何故自毀長城?”
李良臣迷惑不解的問道,在他看來,方重勇特別講義氣,當初救援雲州,可謂是不計工本,毫不猶豫。
誰好誰不好,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更關鍵的是,這位是自己抱着的大腿啊!
“李將軍,你也多保重啊。某料定自己的親近之人,多半會被朝廷清洗。當初銀槍孝節軍救援雲州的事情,只怕會牽連了你,讓你被那狗皇帝猜忌啊。
如今他正在太原,離此地咫尺之遙。唉,你好自爲之吧。”
方重勇一個勁的搖頭嘆息,說得李良臣心裡直發毛。
“那……下官應該怎麼辦?”
李良臣一聽方重勇這麼說,也有點慌了。
他本來只是大唐朔方地區一個羈縻州的刺史,說是刺史,其實就是當地部落酋長。
啥也沒有,根本享受不到大唐的福利,只有一張委任狀而已。
要不是方重勇提拔,他不可能在朔方軍中當差,不可能來河東,更不可能在晉州這樣的要地當刺史。
按照大唐軍界的規矩,李良臣這就算是方重勇的嫡系了,將來必須有所回報,纔不會被人指責薄情寡義。
現在方重勇被皇帝清算了,李良臣感覺自己似乎要大禍臨頭。
可以去掉“似乎”二字,不久後被整,肯定已經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太原集中了十萬精兵,打算出河北橫掃皇甫惟明的賊軍,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對李將軍如何。
但是,當他們掃平河北,論功行賞的時候,要不要清算李將軍,那就難說了。封賞有戰功的人,肯定要掃除某些礙眼的人,讓他們把位置空出來。
唉,某隻能說,李將軍立功是不可能的,被清算是遲早。何去何從,就看李將軍自己選擇了。”
方重勇直接點出了李良臣現在的困境:立功沒你份,上頭沒人罩,未來要倒黴。
“唉!這下糟了,這下糟了啊!”
李良臣長嘆一聲,有些手足無措,心慌意亂。
本來他到河東以後躊躇滿志,認爲自己已經抱住了一根粗大腿,官路亨通要走上人生巔峰了!
然而今日方重勇帶來的消息不亞於晴天霹靂!
現在李良臣想找一條“明路”,不想繼續等下去了,他也知道自己接下來肯定沒好事。
可是,他又不甘心跟方重勇一樣被朝廷“通緝”。
於是整個人都如同熱鍋螞蟻一般,好似屁股下面的軟墊上扎着釘子,讓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李將軍,不知你對坐鎮洛陽的太子印象如何?”
方重勇不動聲色詢問道。
正在猛喝酒水壓制內心恐慌的李良臣,聽到這個問題後,緩緩將手中白瓷酒杯放在桌案上。
李良臣原本內心的想法非常簡單,就是跟着方重勇混,方重勇要他打誰他打誰,要他去哪裡就去哪裡。
壓根沒想過朝中的政局如何,那也不是他這個邊鎮胡人該操心的。
“太子麼?下官不太熟悉,願聞其詳。”
李良臣儘量保持住表面上的鎮定說道,但他臉上顫抖的橫肉,已經出賣了內心的激動。
“狗皇帝,與太子,目前勢不兩立,將來遲早要兵戎相見。
而且,這老狗已經六十多歲,時日無多了。
中原有句古話,叫莫欺少年窮。
也就是說,年輕人未來有無數的可能,一飛沖天也未可知。
能不得罪,就儘量不要得罪,因爲你很難確保他將來不會發達,到時候以泰山壓頂之勢來報復你。
反過來說,老年人行將就木,得罪了伱,就可以隨便報復回去,因爲他這輩子也就那樣了,離蓋棺定論不遠。
李將軍在李隆基這老狗麾下沒什麼前途,但不代表你這輩子就這樣了。
正在洛陽主持大局的太子李琩,也是一條明路。”
方重勇意有所指道。
聽到這話,李良臣大爲意動。他用食指敲擊着桌案,心中似乎在反覆權衡利弊。
看到李良臣似乎動心了,方重勇接着蠱惑道:
“如今太子那邊尚無得力邊鎮大員投靠,李將軍若是能帶頭響應,帶兵支援,則有千金買骨之效,受到重用是必然。將來太子登基稱帝,李將軍就是從龍之臣,榮華富貴不可限量。
這難道不比困守晉州,等着將來被那老狗清算來得痛快麼?”
不得不說,方重勇這話非常現實,而且可操作性極強!
起碼比跟着方重勇一路,前途未卜要強了百倍。
李良臣心中不由得感慨方重勇確實是實誠人。要是換了別人,肯定要遊說跟着他一起走,鼓吹跟着自己的好處有多少等等。
“節帥,您真是……對下官太好了!”
李良臣恨不得上前給方重勇跪了,只是礙於這裡人太多,有點不好意思。他在官袍上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油漬,恭恭敬敬的抱拳給方重勇行了一禮。
“李將軍,某要提醒你一句。亂世已經來了,狗皇帝遲早要廢太子,發兵攻打洛陽。
內戰不可避免。
潑天的富貴,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直接讓你伸手去接的。
你明白麼?”
方重勇收起臉上的笑容詢問道。
這話實在是太地道了,李良臣連忙點頭道:“那是自然,節帥所言字字珠璣。不知下官要如何做纔好呢?”
投靠,也是一門技術活,不是說光把軍隊拉到洛陽,就算完事的。
要讓被你投靠的人看到你的價值,你的忠心程度!
“發檄文,宣佈狗皇帝爲無道昏君,你和你麾下將士,不再承認他是大唐天子。
然後再表忠心,願意侍奉太子李琩,號召河東諸州響應你。
最後,一把火燒了臨汾府庫,能帶走的都帶走,以示孤注一擲的決心!帶兵走河東道前往洛陽即可。”
方重勇對車光倩使了個眼色,後者走上前去,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給李良臣。
後者打開一看,發現這是一份宣佈基哥“非法”,擁戴太子李琩登基的檄文。
他小心翼翼的收好,看着方重勇說道:“節帥,事不宜遲,我們這便去府庫搬東西吧。”
李良臣是果斷的人,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道理。趁着方重勇還在晉州,可以好好找他“請教”一下如何造反。
不,是如何投靠太子。
之前方重勇有句話說得很好,李隆基那狗皇帝,已經老了!
太子纔是未來。
現在主動跳船,纔是最後,也是最好的機會啊!
“李將軍,開弓沒有回頭箭,你可想好了啊?”
方重勇連忙勸阻李良臣說道,這個胡人是實心眼,太容易被忽悠了,讓自己準備的一系列大招都沒用出來,他就被忽悠瘸了。
“下官相信節帥的眼光,節帥說那是狗皇帝,那就一定是狗皇帝。
節帥這樣的人都被坑害,下官豈能落到好?
再說了,七老八十的狗賊,怕他個鳥!”
李良臣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只要一個人下定決心反叛,那麼捆綁在他身上的秩序與規則就立馬消失不見了!視野與思路也立刻跟着寬闊了起來。
就算基哥再厲害,又能如何呢?他手下精兵百萬又如何?
李良臣一點都不怕,他只要不斷的苟,苟到基哥駕崩。那麼他這個在關鍵時刻站出來力挺太子的“從龍派”,就會立刻貴不可言!
現在投進去一分,將來便能千倍萬倍的回報!
方重勇都被他堅決的態度嚇了一跳。
難怪基哥整天疑神疑鬼的,果然,希望他快點死的人,太多了。
方重勇心中暗暗冷笑。
基哥,你這老狗給老子好好保重身體。大難不死,老子這個“挽郎”,一定會給你那腐朽不堪的大唐送葬!
……
河東節度使衙門昏暗的書房裡,坐在胡凳上的基哥,面色陰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旁的高力士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敢說話,桌案上搖曳的燭火,好似隨時會熄滅一般。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宦官尖細的嗓音。
“聖人,顏真卿顏相公求見。”
“宣!”
高力士面無表情對着書房房門的方向喊了一句。
不一會,顏真卿被宦官引了進來,只見他頭髮又白了很多,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的樣子,而且表情凝重,似乎有心事。
“顏相公深夜求見,所謂何事啊?”
基哥用疲憊的語氣詢問道。
“聖人,微臣來此是有事相詢。”
顏真卿低聲說道。
“問吧,你也老臣了,有什麼事情,你想知道,朕知道肯定會告訴你的。”
基哥閉上眼睛,不以爲意的敷衍道。
“聖人,微臣聽聞方國忠帶着銀槍孝節軍過雀鼠谷的時候,被王忠嗣四萬精兵伏擊,可有此事?”
顏真卿壯着膽子問道。
基哥不說話,顏真卿也不說話,似乎是非常倔強的一直在等對方回答。
“確實如此,方國忠叛國,罪不可赦。
他辜負了朕的信任。”
基哥深吸一口氣,用沉痛惋惜的語氣說道。
“聖人,方國忠到底做了什麼叛國的事情?如今此事在太原城內傳得沸沸揚揚,還請聖人以實相告,微臣也好正本清源,平息爭議啊。”
顏真卿對基哥躬身行禮道。
基哥還是閉着眼睛不說話,倒是高力士辯解道:“顏相公,不該問的事情,不要問。不該說的話,不要說。聖人說方國忠叛國,那就是叛國。”
“聖人,莫非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顏真卿壯着膽子質問道。
“顏相公!注意你的言辭!這該是臣子跟聖人說話的態度麼!”
高力士大怒,指着顏真卿呵斥道!
誰知道顏真卿的脾氣也上來了,他對着基哥大喊道:
“聖人,所謂理不辨不明!
方國忠若是叛國,您下旨,告知所有人,把一條一條罪狀說明白,爭議自會消失。
如今大敵當前,出征在即,軍心士氣爲上!
若是說不清楚,那麼方國忠此前屢立戰功,讓賊軍聞風喪膽,是河東軍中最大的一面旗幟。
無故宣佈他叛國,又無證據,還要痛下殺手,敢問將來誰還願意上陣奮勇殺敵?”
顏真卿直接給基哥跪了,一直磕頭不止。
“顏相公老眼昏花,不再適合當宰相。現在免去一切官職,讓他回長安,去翰林院當個大學士吧。”
基哥睜開眼睛,對着高力士擺了擺手說道。
聽到這話,顏真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相信基哥如今居然變成這個樣子了!
此刻他終於確信,方重勇確實是被冤枉的。面前這位在位數十年的大唐天子,如今已經是非不分,善惡不明。
他的心中,只有自己的權勢。除此以外,什麼事情都不重要,什麼人都可以犧牲。
只要是礙事的人,無論多麼忠誠,無論立下多少功勳,該死的時候都要死!
顏真卿心中無比悲涼,他已經看到大唐大廈將傾,而天子居然還在蠅營狗苟!
那個傳言果然是真的!
顏真卿明白,方重勇會倒黴,不是因爲他“叛國”,恰恰是因爲他太老實,沒有叛到太子那邊,卻依舊逃不過猜忌!
方重勇被人下毒手,只因爲他是方有德之子,而方有德鼎力支持太子李琩而已。他要是真“叛國”,天子現在還能安然坐在這裡說話麼?
如今面前這位聖人,爲了鞏固自身的權勢,已經是不顧吃相,肆意妄爲了!
“顏相公,把官袍脫下來,你便可以離開太原回長安了。”
高力士冷冷的看着顏真卿說道。
“微臣,遵旨。”
顏真卿將頭上的官帽取下來,放到地上,又幹脆利落的脫下自己身上的紫色官袍。
正當他要離開的時候,門外的宦官引進來一個武將,正是接管了赤水軍與河東兵權的安重璋!
他也顧不得顏真卿在場,直接上前對基哥抱拳行禮道:
“聖人,出大事了!
晉州刺史李良臣反叛,發檄文揚言只承認太子李琩爲大唐正統。
他還一把火燒了晉州的糧倉,帶着數千兵馬不知所蹤。
此外,絳州、潞州、澤州等河東道刺史,皆上書響應李良臣,支持太子李琩,不再爲太原府供給糧秣!
我們是不是要派兵重建和維護糧道?”
“連這些小事,你也要來問朕嗎?還不快去辦!”
基哥氣得拍案而起,直接給整破防了!
“亂臣賊子!都是亂臣賊子!”
基哥氣得在屋內走來走去,再也不復之前的淡定冷漠。
顏真卿滿懷同情的看了基哥一眼,隨即留下地上的官服和官帽,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