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人之患在好爲人師

周贄那一夜遇到的突襲,只是噩夢的開始。

此後數日,只要有人離開清河縣縣城範圍去徵糧,就會有銀槍孝節軍的騎兵跟蹤而至。

由於河北叛軍幾乎把貝州本地人都得罪乾淨了,所以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給方重勇報信。

而銀槍孝節軍不僅是後發先至打擊徵糧的隊伍,而且還使用了河北邊軍不熟悉的戰術:

即西域騎兵標槍戰法。

這是當年銀槍孝節軍遠征西域的時候,跟安西軍的人,學習的一種戰術。

中原不常用,但在西域很普遍。

比如說安西軍將領白孝德,他使用的兵器除了唐軍制式裝備外,還有兩根夾在腰間的短矛。

可以作爲標槍使用的,也可以在交戰時作爲雙手矛使用,非常靈活。

曾經用這一招在戰場上立下不少功勞。

而安西軍是全騎兵配置,面對西域小國步兵中常見的刀盾+長矛組合,也有着自己獨特的破陣之法。

要不然仗真的沒法打了,騎兵不可能傻乎乎的衝陣。他們幾乎每次都是以少勝多,一場戰爭下來如果真的硬拼,估計軍中馬匹打幾場就都死得差不多了,那還打個屁。

安西軍在衝陣的時候,需要集中使用標槍,或者叫“梭槍”,來破開敵軍陣線的盾牌,在某個區域內形成混亂。然後騎兵先鋒再以點破面,在混亂區打開缺口並衝陣;後續隊伍再繼續跟進擴大戰果。

這三板斧下來,西域那邊幾乎沒有步兵能扛得住。

而對付遊牧民族的騎兵,他們又專門組建了陌刀隊,採取“以步制騎”的打法。不同的敵人就用不同的戰法,很有針對性。這就是安西軍強大的秘密。

尤其是在對陣吐蕃重步兵的時候,刀劍與弓箭幾乎沒什麼用,只能遠程投梭槍,近程狼牙棒。

這次方重勇就是使用在貝州府庫裡繳獲的梭槍,對付下鄉徵糧的河北叛軍。一波梭槍丟過去,敵方陣線便徹底混亂,後續騎兵跟着一衝,便是摧枯拉朽。

如同大人欺負小孩,輕輕鬆鬆利用機動性打突襲戰。

打完後騎兵馬上撤回武城,等周贄派人趕去現場的時候,屍體上的衣服都被本地百姓扒下來了,啥也沒給他們留下!

吃了幾次悶虧,折損了數百人後,周贄便下令撤回清河縣城,並派出斥候向安守忠求援。

老老實實在貝州當起了烏龜,不敢再冒頭了。

知道自己差,打不過,那就不要強出頭。周贄雖然指揮戰鬥的能力不太行,但還算是有自知之明。

看到無機可乘,方重勇也不墨跡,直接乘着漕船繼續北上,離開了貝州地界,進入德州地界。

幾日之後,在聊城一無所獲的安守忠,便帶着五千騎兵來到清河縣,他的心情很差,因爲聊城那邊的情況說明,他完全預判錯了銀槍孝節軍的動向。

然後來到清河縣的安守忠,就看到了空空蕩蕩的渡口,空空蕩蕩的糧倉,以及空空蕩蕩的府庫。

他頓時心沉谷底,忍不住暗暗叫苦。

被周贄引入清河縣城的時候,安守忠臉上還是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好像泰山壓頂也不變色。

然而當二人進入府衙書房秘密商議大事的時候,一進門,安守忠就劈頭蓋臉質問周贄道:“之前不是跟你說了緩緩前行麼,你爲什麼還要乘漕船加急行軍?”

周贄無言以對,連忙躬身謝罪,不敢頂嘴。

“唉,這可不好辦了啊。”

很久之後,安守忠長嘆一聲。

“依你信中所言,糧倉空了,漕船也被燒了,渡口的船也被清空了,你們還在不斷被騎兵襲擾。

對麼?”

安守忠面色不虞問道。

周贄本想辯解幾句,但深知安守忠不好糊弄,只得微微點頭說道:“確實如此,銀槍孝節軍不好對付,那方清更是狡詐如狐,末將在他們手上討不到便宜。”

周贄重點將來貝州第一夜,怎麼在大營設伏,怎麼被人燒了漕船,自己拿怎樣一臉懵逼,不知道前因後果的事情,都跟安守忠一五一十交待了。

得知這些細節,安守忠頓時面色凝重起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周贄完全被人牽着鼻子走,輸得不冤枉。

方重勇在那一夜,能不能襲營?

答案是可以的,甚至可以憑藉軍隊自身優秀的戰術素養全身而退。

但是銀槍孝節軍卻沒有全軍出動,而是小部隊騎兵繞路燒漕船,得手後乾淨利落退走,絲毫不戀戰,也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船沒了,周贄這支追兵,就不得不靠兩條腿走路,去追擊坐船的人。

安守忠越想越是覺得這一手精妙無窮,方重勇對於戰爭節奏的把控,非常嫺熟老道。

因爲周贄的冒進丟了漕船,加上雙方段位又差了太多,所以他們這支追兵的威脅,比之前預計的要小了不少。起碼重新從魏州安排漕船,安排糧秣輜重,就要花很多時間。

等他們搞定這些,方重勇帶着銀槍孝節軍早就在德州興風作浪,甚至已經跑滄州去了。

按照安守忠原本的計劃,他們的追擊,是要給銀槍孝節軍造成一種壓迫感,讓對方不能從容的搜尋糧秣,不能從容的攻取據點城池,不能從容的分兵。

結果就這麼一耽誤,等於計劃失敗了一大半。

安守忠帶的是騎兵,每日一匹馬參與作戰的時候,要吃十公斤乾草五公斤精飼料,不作戰的時候減半。這五千騎兵的到來,無疑是讓貝州原本就緊張的後勤雪上加霜。

這時候提追擊,就跟癡人說夢一般。

“先在貝州修養幾日,魏州沒有多少糧秣,只能從黎陽轉運了。”

安守忠長嘆一聲,感覺這個仗打得很憋悶。

“貝州本地刁民極多,還有人伏擊我們徵糧的隊伍,安將軍以爲如何應對爲好呢?”

周贄不動聲色詢問道。

他們現在不得不去村間鄉里搶糧了,要不然,等不到黎陽那邊的補給,他們就得餓死。

不過話說回來,貝州本來糧秣極多,都是因爲方重勇的陰招,開倉放糧給貝州與博州本地百姓和大戶,這才讓糧倉裡空空蕩蕩。

若不是這樣,周贄他們犯得着下鄉去搶麼?

這場戰爭,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那些糧食,本就是貝州天下北庫裡面的。不用跟那些刁民講什麼客氣,該怎麼來就怎麼來。

本將軍會派騎兵一路護送,某就不信那方清還敢來!”

安守忠冷哼了一聲。

他已經打定主意,只要方重勇敢像之前那樣派兵襲擾徵糧隊,他就敢來一出“黃雀在後”,讓那些狗崽子們有來無回。

“有安將軍在,那自然是沒什麼好擔憂的。”

周贄臉上帶着諂媚的笑容,恭維說道。

安守忠輕輕擺手,沒有多說什麼。那張猙獰的臉上,五官都擠在一起了。那雙小眼睛眯着,不知道在盤算着什麼。

虎口長着老繭的大手,互相揉捏着,左腿輕輕的抖着,像是在琢磨壞點子。

“安將軍,可是有什麼不妥?”

周贄小心翼翼的問道,不敢打擾安守忠的思路。

“你說,他們那幫人,一直往北走,要怎麼回汴州呢?

就算真要打到幽州,可是皇甫大帥在幽州也不是沒有部曲鎮守啊?”

安守忠眼睛眯成一條縫,開口詢問道。

他就是沒琢磨出方重勇到底是存着什麼心思,所以有些舉棋不定。

周贄一臉苦笑,他要是想明白了,也就不會像現在這麼苦惱了。

正在這時,一個傳令兵匆匆忙忙走了進來,對安守忠稟告道:“安將軍,皇甫大帥的信使已經到了府衙門口,要把人引進來嗎?”

“來者爲誰?”

安守忠沉聲問道,面色平靜,一點也不驚慌。

“回安將軍,是張休,之前來過一次的。”

親兵老老實實回答道。

“把人領進來吧。”

安守忠嘆了口氣,他大概已經猜到張休爲什麼要來了。

果不其然,一見面,安守忠就看到張休臉色難看。

“張判官,你這次來貝州,是皇甫大帥有什麼事情要交代麼?”

還不等張休開口,安守忠就先發制人問了一句。

“哼,安將軍自己看吧,這是最新的軍情。”

張休將手中一封尚未啓封的密信遞給對方,然後退到一旁。

安守忠接過信,隨手拆開一看,頓時感覺一陣頭皮發麻。

信上寫着:銀槍孝節軍在離開貝州地界後,突然向西,出現在了冀州棗強縣,並順利攻克縣城。

還是老一套,開倉放糧,瓦解河北叛軍在當地的統治。

由於沒有防備,棗強縣幾乎是兵不血刃被攻下來的。縣令與縣尉逃亡,本地人在銀槍孝節軍的引導下迅速將縣城的府庫搬空了。

“他們怎麼會向西北攻打冀州呢?”

安守忠一臉懵逼,很久之後纔回過神來,匆匆忙忙找出一副地圖,在上面反覆查看。

從常理說,方重勇和銀槍孝節軍有兩條路可以走。

繼續沿着運河向北,先到德州再去滄州,最後到幽州,瀟灑走一回。

或者南下攻打德州州府安德城,然後渡過黃河逃之夭夭。

無論什麼玩,都不會向西北走,攻打冀州啊!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安將軍,皇甫大帥現在很生氣。你們被方清那幾千兵馬耍得團團轉,現在他們都攻到冀州去了,某回去怎麼跟皇甫大帥解釋呢?”

張休長嘆一聲,開口質問道。

“張判官,麻煩你回去在皇甫大帥面前美言幾句,多謝多謝。”

安守忠從袖口裡掏出一個錢袋子,遞給張休,臉上帶着和善的笑容。只是這種笑容出現在他那張看上去有些猙獰的臉上,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張休將錢袋推到一旁,不肯接受。

他忍不住搖頭道:“某回去會幫安將軍遮掩一番的,只是有沒有用,那就兩說了。而且皇甫大帥也已經下令讓屯紮定州,原本防備河東軍東進的高邈部南下,在北面堵截方清。若是戰局再不利,恐怕安將軍難免被軍法治罪啊。”

張休綿裡藏針說道。

安守忠微微點頭,沒有再辯解什麼。事實上,皇甫惟明不得不調動河北腹地兵馬,幫自己堵截銀槍孝節軍,便已經是對他能力表示了質疑。

今後,當真是要步步爲營,小心謹慎了。

“某還有急事,要趕回鄴城,安將軍不必送了。”

張休對着安守忠簡單行了一禮,便匆匆離去。

等他走後,周贄這才湊過來對安守忠小聲說道:“安將軍,張休這廝的態度,比上次要差了許多,恐怕是有人在皇甫大帥那邊說安將軍的不是啊。”

聽到這話,安守忠輕輕擺手,示意周贄不要多說什麼,這些廢話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沙場上的將軍,都是要以戰績說話的,伱戰績不行,被人在背後嚼舌根說壞話,那是難免的。

“某隻是擔憂,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擡水吃。多了高邈,這仗未必就好打了。”

安守忠無奈嘆息,皇甫惟明的這一手“堵截”,看似亡羊補牢,實則是昏招一個。

高邈是不可能跟安守忠協調的,二人平級,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樣反而容易讓銀槍孝節軍鑽空子。

“安將軍,那怎麼辦纔好啊。”

周贄一臉憂愁問道,他相信安守忠的實力,對方是有大才的。

至於高邈,如果真厲害,就不會被皇甫惟明派去定州了。河北叛軍的精銳現在都在黎陽那邊呢,能打的也多半在此。

“還能怎麼辦,把立功的機會,讓給高邈啊。”

安守忠嘿嘿冷笑,他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既然方重勇跟銀槍孝節軍如此棘手難纏,那就沒必要急吼吼的衝上去觸黴頭了。

像他這樣的老油條,輸都吃糖何況贏?怎麼玩都不會吃虧!

先讓高邈在前方與銀槍孝節軍耗時間,耗精力。輸都不要緊,只要能消耗對手實力就行。

等高邈和他麾下部曲,被銀槍孝節軍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以後,想必方重勇這邊,也是精疲力盡了。

那時候安守忠再帶着五千騎兵撲上去,便可以一擊必殺!

主打的一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我們在貝州,可以多修整幾日,多準備些糧秣再動身。不着急,不着急。”

安守忠用手指,在桌案上寫了一個“忍”字。

周贄心領神會,要不怎麼說安守忠胸有溝壑會打仗呢!戰爭的節奏很重要,不能掌握節奏,便會進退失據。

既然高邈會來“配合”他們對銀槍孝節軍圍追堵截,那安守忠也會以自己的方式“配合”對方。

主打一個“謙讓”。

“不過安將軍,那方清現在在冀州興風作浪,我們就不管了麼?冀州信都,可是河北數得上號的大城啊。”

周贄忍不住提醒安守忠說道。

“嘿嘿,這就是你眼拙了吧。”

安守忠忽然來了興致,平日裡好爲人師的脾氣又發作了。

他擺了擺手說道:“那方清是在逗你玩呢,打冀州不過是虛晃一槍,他是離不開運河的。某料定他最後還是會去這個地方,八九不離十!”

安守忠用食指,在地圖上的某個地方畫了個圈。

那是永濟渠與漳河交匯的一個點,在滄州西南靠近德州地界。該處還被特意標註上了兩個字:白橋!

“東光縣,白橋鎮?”

周贄喃喃自語道,這裡確實很出名,是永濟渠上的一個關鍵點。

“可不就是白橋鎮麼。”

安守忠面露得色大笑繼續道:“呵呵,白橋鎮是因白橋周邊市集而成。白橋橫跨永濟渠,周邊渡口極多,也是物資轉運之地。方清要繼續北上,則必取白橋鎮。我們把這個消息透露給高邈,讓他試一試銀槍孝節軍的成色便好,倒也不忙着北上。”

周贄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對安守忠拍馬說道:“還是安將軍高啊!這一招甚妙!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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