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上臨時叫停行刑並不是沒有,但是非常罕見,因爲這樣的事情給監斬斬官以極大冒險,他必須有充分的理由決定行停止行刑,要不然,輕者丟掉烏紗帽,重者爲此鋃鐺入獄,因爲他違抗了皇帝死刑聖旨。
而陸錦屏作出這樣的決定,他並沒有充分的理由,他只有一種感覺和一個看着不是很紮實的證據。他感覺這個案子可能是個冤案,至於證據,最讓他憂慮,因爲導致他產生這種感覺的證據,甚至連證據本身都談不上,也只是一種推理,他剛纔一直在猶豫要不要爲這並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情承擔暫停行刑的風險。
他正在猶豫的時候,雲子彈出了那個小圓石頭,落在他的面前,讓他彷彿看見一顆斗大的人頭被砍落在地,石頭落地可以撿起來再用,人頭落地撿起來就沒辦法接回去了,這使得他終於作出了最後的決定,那就是,寧可自己因爲判斷錯誤而可能掉了烏紗帽,也不能讓一顆可能蒙冤的人頭落地無法挽回,畢竟人命關天,即使這個人是一個討厭的忤逆之子。
那負責高聲宣讀陸錦屏指令的刑房書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到陸錦屏將嚴厲的目光瞧向他的時候,他這才惶恐的點頭,拖長的聲音宣佈陸錦屏的命令:“陸爵爺有令,暫停行刑,將死囚押回大牢候審!”
先前陸錦屏的聲音因爲比較小,只有圍觀的人聽到了,而遠處的人並沒有聽清,而這位嗓門大的書吏如此高聲喊出之後,頓時周圍的人一片譁然。
跪在父親靈牌案桌前的石景生聽了這話,不由打了個冷顫,緊張的瞧着陸錦屏,嘴裡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不砍他人頭?爲什麼要暫停行刑?”
在古代,普通百姓是沒辦法公開質疑衙門的行爲的,他只能私底下自己表示心中的不滿。甚至都不敢大聲叫出來,不敢違抗衙門的命令,不管衙門的命令在他看來是何等的荒謬,也沒有權力評頭論足說三道四。更不能公然反對,不然那就是對抗朝廷。
四周的瞧熱鬧的人也嗡嗡地議論着,他們跟石景生一樣,也不敢公然表達不滿,更何況對他們很多人來說。他們只是瞧不成熱鬧看不到人頭落地,享受不到那一刻的快感,而表達出來的一種失望,談不上氣惱。而且刀下留人這樣的事情那可是很難遇到的,這也就意味着這這個案子恐怕會有戲劇性的變化,究竟是怎麼樣的變化,是查出來冤情還是叫停了行刑的這位爵爺司法官爲此受到責罰甚至掉了烏紗帽,那後面可就有的看了,所以這些人又被新的興奮點搞得興奮起來,議論的主要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和後面會發生什麼事。
陸錦屏的新指令下達之後。儘管衙役捕快們對此不解,可是執行是必須的。很快,兵士和衙役們就從錯愕和震驚中恢復過來,立刻按照陸錦屏的命令行動,將跪在地上的屠夫抓起來重新銬上枷鎖和鐵鏈,關進了死囚的囚車。
屠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躲過了眼前的人頭落地,他心中還是充滿了狂喜,儘管不知道後面是不是能歡喜到最後。他站在囚車上。抓着囚籠柵欄,望向寒風中被雪花遮擋視線變得模糊的母親,失聲喊着:“娘,我若有命活在。活下去,一定,好生孝順你老人家,願父親在天之靈保佑我,洗脫冤屈。”
老婦顫巍巍擡頭望着,漫天的大雪。喃喃地說:“我的兒是冤枉的……?我的兒是被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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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錦屏回到衙門第一件事並不是提審屈屠夫,而是讓刑房書吏將這個案子所有卷宗材料包括物證一起送到自己案頭。
他先仔細查閱了卷宗。古代的案件對證據要求要弱得多,所以案卷並不厚,儘管看得非常仔細,也是隻花了一個時辰才全部看完了。但是看完之後他對這個案子並沒有更進一步的認識,因爲光從卷宗材料上來看,看不出任何冤屈之處,而且,古代的案卷對案情敘述經常使用一些文言詞,忽視了描述的準確,所以,看着倒像是欣賞一篇錦繡文章,可是,真正要敘述的東西並沒有多少,看完之後,很多情況下還是一頭霧水,並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陸錦屏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他又打開了盒子查看兇器斧子和殺豬刀,屠夫用斧子砍開了那老頭的頭顱,用殺豬刀捅進了他的太陽穴,致其當場死亡,當時的目擊證人就是死者的兒子,他親眼目睹了整個經過,當然,死者的兒子是隱蔽在暗處,屠夫並不知道他兒子在場,不然,他兒子也難逃毒手。
這斧子和殺豬刀在之前已經經過出示證據等程序,有不少人觸碰過,因此,要想從上面找到什麼有用的證據幾乎已經不可能,但是陸錦屏還是沒有用手去碰,他儘可能還是要減少上面造成的進一步的破壞,即便是,他並沒有寄予太大的希望能從中發現什麼痕跡。
單純的看刀是看不出什麼名堂的,所以,陸錦屏決定做進一步調查,覈實心中的推測是否有道理。
陸錦屏來到大牢,屈屠夫感激地跪下磕頭:“多謝青天大老爺活命之恩!”
陸錦屏沒有理睬,讓獄卒用棉籤提取了他口腔內黏膜拭子,拿着便離開了監牢,對身後傳來的屈屠夫的感謝聲充耳不聞。
回到簽押房,陸錦屏對屈屠夫的拭子進行DNA檢測,然後又提取了殺豬刀和斧子手柄的拭子進行檢測,檢出混合DNA分型,其中包含有屈屠夫的分型結果。這就是說,這柄殺豬刀和斧子,屈屠夫曾經接觸過。其他混合分型應該是提取展示物證的衙役等人留下的。
刀子和斧子被證明是屈屠夫的,這讓陸錦屏沒有看到這案子冤屈的跡象。現在需要證明的是刀刃上的血跡是否是死者的。因爲死者沒有提取DNA檢材,陸錦屏決定提取他兒子也就是石景生的拭子進行檢測,只要刀刃上的血跡的DNA與石景生有親子關係,也就證明刀刃上的血就是石景生的父親留下的,那這斧子和殺豬刀都是作案兇器無疑了。
就在陸錦屏準備出去石景生家的時候,門房急匆匆跑來稟報說:“爵爺,雲子姑娘在花廳等您,您是否見他呢?”
雲子這段時間經常到衙門來找陸錦屏,衙門的人大多已經知道他是吐蕃前來求親的使臣,留在了大堂,等待大唐皇帝送金城公主到吐蕃去,衙門的人對她也是客客氣氣,每次來都恭恭敬敬請他到衙門花廳等候。
陸錦屏便來到前院花廳,見到雲子,道:“你怎麼來了?”
“剛纔我看你取消行刑,覺得很疑惑,本來想馬上過來問你的,可是我知道你取消行刑之後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查問,這個時候我不該出現在你這兒,打擾你的思路,妨礙你查案,所以我特意等了一個時辰之後再來找你,想必你該忙的忙完了。所以,我只要來解開我心中的疑惑。你爲什麼下令取消行刑呢?你可知道,我聽說你們大唐要取消行刑的話,弄不好會丟官罷職的,你真的有這樣做的理由嗎?”
陸錦屏笑了笑說:“你能考慮這麼周全,我很感激,的確,如果剛剛你來了,我恐怕沒有時間來接待你,也沒有時間跟你解釋,不過現在,初步需要調查的事情我已經弄完了,接下來我要深入調查,也就有了時間來答覆你的疑問。先說你剛纔的擔心,其實沒好什麼好擔心的,因爲根據唐律規定,監斬官接到聖旨之後,必須在三日內完成行刑。聖旨是昨天收到的,安排在今天中午行刑。儘管我取消了這次行刑,但是後面還有兩個中午,我只要在後天中午之前查證清楚,的確不存在冤案,那我還可以恢復行刑,將罪犯處決。那我就不算違抗聖旨,我只需要跟監察院說清楚爲什麼要暫停行刑,只要我的理由充分,監察院是不會對我苛刻的,這也沒什麼。當然,如果監察院認爲我的理由不能成立,他們可能會彈劾我,但是,相對一個人頭來說這個還是值得的,因爲,人死不能復生,官帽掉了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雲子一聽不由讚歎:“你愛民如子,雖然我從旁人聽說這個屠夫的確不討人喜歡,但是你這樣謹慎是應該的,只要他沒有犯死罪就不該處死。你覺得這個案子到底出現了什麼問題?你要當場叫停行刑呢?”
陸錦屏看了看門外,壓低了聲音說:“其實我之所以覺得這個案子有冤屈,只是基於一種感覺,和一個不是很站得住腳的證據。”
雲子吃了一驚,忙說:“什麼樣牽強的證據?能說來我聽聽嗎?我可以幫你出出主意。
陸錦屏笑了笑說:“算起來我作出這個決定還是因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