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府的書房裡,高陽公主與永寧有些坐立不安地看着平靜得有些不正常的房玄齡,姑嫂兩個都忍不住懷疑她們的父親大人是不是刺激過度了。往正常裡想,不管是誰聽了高陽公主轉述的那些話後,還能保持這麼平靜的狀態的。
“永寧呀,你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就搬去乾元觀住吧……”房玄齡手指輕釦着几案,聲音沉穩平和。
“父親大人,”高陽公主不解地說道:“搬去乾元觀能管什麼用呀?皇后的懿旨一下,永寧就是人在乾元觀,又擋得了什麼用?要我說,還不如跟袁天師商量一下,明日就爲永寧束冠吧,她一入道,便什麼話都好說了……”
永寧也點了點頭,說道:“父親大人,皇后娘娘眼下似乎也沒什麼理智可言了,我便是搬去乾元觀,怕是也跟嫂子說的似的,頂不了什麼用的,倒不如留在家裡……說到底,這事終歸還是要看皇上的心思的……”
房玄齡嗤笑了一聲,滿臉嘲諷地搖了搖頭,說道:“正是因爲皇上的心思,爲父才讓你搬去乾元觀的。皇上今天從立政殿回來後,召見的大臣就沒有不被訓斥的,明明是平時的慣例,陛下都能挑出刺來發火,這說明什麼?皇后娘娘近來的做爲,已失聖心!也正是爲此,咱們才更應該順着陛下的心意行事,這樣便是真出了什麼事,嘿!皇后呀,長孫家……”他邊說,邊冷冷地笑着。
永寧與高陽公主對望了一眼,心都放下了大半。
房玄齡的目光在永寧和高陽公主身上停頓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說道:“其實要說起來,也真不明白皇后娘娘在執着些什麼,長孫家可是晉王殿下的外家呢,便是晉王殿娶了別家的女兒,難道還能真的遠了長孫家不成?俗話說得好,‘孃舅親,孃舅親,打斷骨頭連着筋’,不管怎麼說,長孫家是斷不可能撇下嫡親的外甥不管的,唉!——”
永寧一愣,有些不明白房玄齡突然說這麼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可是轉眸間卻正看見高陽公主一臉深思的樣子,又見房玄齡脣邊若有似無的笑意,她頓時明白——她家父親大人也厭倦了步步退讓,這是打算反擊了!
永寧將笑意都壓在了心底,滿臉不豫地抱怨道:“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是皇后娘娘怎麼就這麼惦記着孃家?我連入道的日子都定好了,她們還這樣步步緊逼的……唉!說起來,我自己倒沒什麼,就是有些替晉王殿下憂心,殿下素來仁孝,這些天來想必日子不好過……”
“是啊,時時事事違着自己的心意,這日子自然難過的緊……”高陽公主眉眼間帶着幾分若有所思,拉着永寧站了起來,說道:“既然你明日要搬去乾元觀,那我便陪你一起去收拾收拾東西吧……”
永寧見高陽公主一副有話想要私下裡跟她講的樣子,便點頭應下了。房玄齡也正有讓她們說話商量的意思,便親自送了她們出門。
永寧回到自己院子,便將收拾東西的工作交待給了添福,這幾年她的東西都是這丫頭在管着,永寧只交待了需要帶些什麼,便陪着高陽公主進了小書房。
一進屋,高陽公主便雙手緊握住永寧的胳膊,語氣裡興奮中帶了三分恨意地說道:“永寧,且不說你眼下如何,總之這次斷不能如了長孫家的意,這晉王妃的位置便是你得不着,也不能便宜了長孫婧!”
“嫂子!”永寧拉着高陽公主在一旁的長榻上坐下,低聲說道:“這事房家是萬萬不能沾邊兒的,您可別亂來!”
高陽公主挑着嘴角笑了笑,說道:“這個我自然明白,我這不就是來跟你商量呢嗎?你且說說看,可有什麼法子,即能成事,又不會牽扯上咱們?”
永寧輕輕撥弄着腕上的玉鐲,低着頭輕聲說道:“這事呀,別人誰出頭都不好,還得晉王殿下自己出面才行……”
“九郎?”高陽公主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說道:“九郎可與我不同,他可是中宮嫡子,那位可是他的親孃,他別說是跟那位頂着幹了,就是稍微疏遠些,被人瞧在眼裡都是事端……這事,讓他自己出面肯定行不通的。”
永寧輕笑了兩聲,拍了拍高陽公主的手背,說道:“瞧嫂子說的話,我能不知道這些?再說了,我哪裡說要讓晉王殿下跟皇后娘娘頂着幹了?我說的讓晉王殿下自己出面,是說讓他去找陛下……”
“父皇?!”高陽公主連忙搖頭,說道:“你只聽今天父親大人的說話,便該知道父皇雖是對皇后有所不滿,可是卻仍舊一心維護於她的,雖然父皇必不肯讓你另嫁旁人,壞了他們兄弟情分,卻也未必肯去駁了皇后的面子,讓長孫家空歡喜一場的……”
“嫂子真是糊塗了!”永寧傾身靠近高陽公主,湊在她耳邊說道:“我的意思,是讓晉王殿下挑個陛下空閒的時間,去找陛下訴訴委屈……”
“委屈?有用嗎?”高陽公主對於訴委屈這事,實在沒把握。在宮裡長大的人,誰沒受過委屈?可是皇上又因爲誰的委屈做過什麼?他們早就習慣了,只能靠自己!
“嫂子,我問你,”永寧斜靠在旁邊的小几上,說道:“像今日晉王與晉陽公主這樣大鬧立政殿的事,你們這些皇子、公主誰幹過?”
高陽公主苦笑着搖頭,說道:“我們哪裡有這個膽量?就是太子和魏王他們怕是也不敢的……”
“那爲什麼晉王和晉陽公主敢呢?”永寧走到門外接過添喜送來的茶點,揮手將服侍的下人都攆遠了。
高陽公主親自爲永寧倒了杯茶,說道:“他們兩個那可是親生的,而且又加上年紀尚幼……”
永寧抿了口茶,說道:“新城公主也是嫡出的公主呢,可是卻也從來不曾像他們兩個這樣,敢跟着皇上、皇后撒嬌耍賴的……”
高陽無語,新城這個妹妹實在是太沒有存在感了,她都有點記不清新城長什麼樣了。
“嫂子,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爲衆多的皇子、皇女之中,唯有他們兩個將皇上和皇后當做了父母去信任、去依靠,所以呀,”永寧眼睛閃亮地說道:“如果晉王殿下去陛下跟前哭訴,不知道該怎麼跟皇后娘娘相處,不知道還能不能去信任、依靠皇后娘娘,也不知道以後陛下會不會也跟皇后娘娘一樣,不再將他放在心上……若是晉王殿下能在言談間將我撇出來,那就真是再好不過了……”
“將你撇出來?什麼意思?”高陽公主還有消化永寧的話,神情有些呆滯。
永寧抿着嘴笑了笑,說道:“就是跟皇上表白一下,他抵制長孫婧,也不過是孩子氣地討厭皇后娘娘太過看重孃家侄女,爲了孃家侄女不顧他自己的意願,倒與我無甚關係……等等諸如此類的話吧……”
高陽公主翻了個白眼,說道:“你覺得父皇能信嗎?九郎爲了討你歡喜,連自請就蕃的事都考慮了,父皇會信他的說法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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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寧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陛下會信的。天家無私情,從皇帝的角度去看這個問題,他會信的……他會希望他的皇子不會被一個女人所左右,所以,只要晉王殿下表露出這樣的意思,陛下心裡一定會覺得很安慰……”
高陽公主不滿地推了永寧一把,說道:“你要不要說得這麼可怕呀?!整天都不知道你在瞎想些什麼,總琢磨些沒影兒的事……我倒是覺得經皇后這麼一折騰,九郎對你的眷戀倒是更隱蔽,也更深了些呢!”
永寧轉頭看着窗外斑駁的樹影,淡淡地說道:“時間久了,這一切終究都會過去的……等入道之後,我倒想離開長安看看……”
“什麼?你什麼意思?”高陽公主一驚,坐直了身體問道。
“他,總歸是別人的,我,還留下來做什麼呢?”永寧側着身,不肯去看高陽公主。
“永寧!”高陽公主用力地將永寧拽到跟前,說道:“你可別犯傻!什麼叫‘他總歸是別人的’,你得想着他是你的,總有一天得把他搶回來纔是!如今你入道,不過是一時之計,總有你還俗的那一天的,到時候有九郎的心意在,你難道還怕爭不過別人不成?”
永寧輕輕地靠在高陽公主的肩膀上,哽咽着說道:“等到我與他之間,走到了需要我去爭、去搶的那一步了,那他還是我心裡的那個人嗎?嫂子,每每想起這些,我都好害怕……”
高陽公主心裡一酸,伸手環住永寧的肩膀,無言地輕輕拍撫着。男人啊,喜新厭舊是天性,她心裡其實也沒有底,只是,眼下讓她放棄,卻是不能……
感覺到背上的撫慰,永寧不爲人知地漾起了一抹微笑。以高陽公主與她和晉王的感情來說,她這幾句話,是一定會傳到晉王的耳朵裡的。
晉王呀,其實一直都是一個很感性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