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公主走後,永寧拿起袁天罡送來的那張紙條,沉思良久,待李治回來時,她還是將事情又說了一遍給他聽。高陽公主再怎麼消息靈通,這宮中事務,也是比不過李治知道的清楚的。
果然,李治一聽永寧說完,眉頭便皺了起來,說道:“今日陳國公陛見時,便提到過蕪陽子此人,將他那些丹藥誇得神乎其神,雖然被魏徵等幾位大人給引經據典地嘲諷了一通,便是依我看,父皇怕是有些心動的……”多年天家父子,觀察李世民的一舉一動,至乎一個眼神兒,都已經成了他的本能,在侯君集說起那些仙丹的功效時,他自然沒有錯過李世民眼中一閃而過的神采。
“皇上……身體是不是有什麼不妥?”永寧問這話的時候,有些許的遲疑,畢竟打聽皇帝的身體狀況,很容易讓人往歪處想的。
李治卻明白永寧的意思,前些年李世民正值意氣風發,也曾有人在他跟前提及仙丹秘術之類的東西,卻被他大加訓斥了一番,而如今卻會意動,想來自是因爲身體狀況江河日下的緣故。他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父皇在遼東戰場上便曾大病過一場,後來又趕上太上皇駕崩,父皇快馬急馳回京,未能妥善將養,到底是坐下了病根……這幾個月,父皇幾次召了孫神醫進宮,雖然對外的說法只是偶有小恙,可是我卻看得出來,這症候,怕是不輕……”
永寧不說話了,再往下的那些話,她說就不合適了,甚至李治都不適合再對此事發表什麼評論,這種時候,做比說有用呀她見李治眉頭緊蹙,一臉的沉思狀,便也沒有出聲打擾,只是悄悄地將手邊針線筐裡縫了一半的荷包取了出來,一針一針地繡了起來。
這些年的閨秀教育,永寧這手女紅的工夫也算是練出來了,手上這個煙青色的荷包,是準備給李治的,可惜太子殿下不領情,每每見到她坐在那兒繡花便會想着法兒地打斷,一個荷包縫了一個來月了,才只做好了一半。她才繡了幾十針,荷包便又被李治從手中抽走,看着李治滿眼不贊成的眼神兒,她也只好陪着笑,由着太子殿下扶着去院子裡散步。
關於妖道的話題,永寧和李治都沒有再提起過,就連高陽公主也像是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一般,絕口不提。永寧素來是個知道心疼自己的人,那些煩心的事,只要交待了出去,便不願再多理,每天按着孫思邈給的藥膳單子安排飲食,氣色倒比沒懷孕的時候更好了幾分,皮膚白裡透紅還泛着光澤,臉上也沒有出現那些曾經讓永寧有些小擔心的妊娠斑什麼的,倒把一羣支着架兒想看她的醜態,等着她被李治嫌棄的女人們慪得要死。
這樣一來,孫思邈給她的那些藥膳單子,倒是頓時金貴了起來。畢竟孫思邈這樣的高人,也並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請他來看診的,爲此不知多少人藉着各種名目,與永寧身邊服侍的那些宮女、內侍探聽永寧用的方子。
永寧卻交待了管着藥膳單子的芳華、芳染,這藥膳的單子私下流傳的方向僅限於東宮,若是東宮之中的哪位嬪御悄悄讓人送了好處相求,便儘管將那些送過來的賄賂收起來,然後把方子讓他們自己謄抄。至於其他人若是索求,便好心些指點他們一下,讓他們去東宮拉關係……
這事讓李治知道後,很是不可思議地看着永寧,好一會兒,才嘆着氣說道:“好吧,別的我也就不問了,你只要告訴我,那些藥膳方子是不是照着孫神醫的原方謄抄的,就行了……”他一聽說這事,便已經有了替永寧收拾殘局的打算,畢竟認識這麼多年,他很是清楚,從某些方面來講,永寧從來都不是一個“大方”的人……
永寧眨着眼睛瞟了李治一眼,然後慢條斯理地拈了一顆葡萄,一邊撕葡萄皮,一邊說道:“自然是照着原方謄抄的,雖然是藥膳,可是畢竟也是用了藥的,哪裡好胡來?再說這又是專門給孕婦補身養氣的,萬一出了事,可不是鬧着玩的……殿下,您有必要把我想得那麼壞嗎?我像是那種會隨便害人的人嗎?”她最後的這兩句,是拋着媚眼兒,裝着委屈說出來的,硬是在她那白白嫩嫩的小臉兒上,寫滿了“奸詐”二字。
李治的嘴角抽搐了兩下,不自然地乾咳了兩下,說道:“我家阿房自然不會是‘隨便’害人的人,但是想來也沒大方到去阻止別人害人,或是別人自己害自己……是吧?”他邊說邊笑了起來,反正沒落下什麼把柄就行,其他的事他並不是多上心。
很多時候對很多人,李治可以很無情。
永寧挑了挑眉,抿脣淺笑,將手中剝好的葡萄塞進了李治的嘴裡,低聲說道:“我又不是那種捱了欺負都不知道還手的,你東宮裡的那些女人哪個是省油的燈?宮外傳言,宮中下絆兒,這些日子以後,我都被人算計過多少回了?要是再不回一手,她們怕是真當我是個軟弱可欺的了”
“我都知道……委屈你了”李治輕嘆一聲,握住了永寧的手,心裡有些淡淡地難過。即使處在他的保護之下,有些人、有些事也是必須永寧自己去面對的,甚至可以說,他保護的越嚴密,永寧承受的壓力便會越大,當他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便開始慢慢地調整,儘可能地將永寧身上的壓力分散出去,只是效果不是很好。
永寧明顯地感覺到了李治的沮喪,捏了捏他的掌心,笑着說道:“我若是還委屈,那其他人可怎麼活呀?既然決定了要跟你在一起,我便知道這些是我需要面對的,我爹爹從小就告誡我們兄妹,該受的就不叫委屈……再說了,我像是那種會委屈自己的人嗎?你別再瞎琢磨了,有那工夫,還不如多吃兩口呢”說着,她又拈了一顆葡萄,連着葡萄皮,一起塞進了李治的嘴裡。
“這方子的事,見好就收……芳華、芳染兩個,也象徵性地罰上一罰,把你這邊的首尾給了結了,等將來事情鬧出來,你這邊也好有個說法。”李治半眯着眼睛,斜倚在扶枕上,給永寧出着主意。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反正東宮那幾個不安生的,手裡都已經拿到了方子,也確實沒有再繼續的必要了,那我明日便讓芳華和芳染把院子前頭的那片空地掃上十天半個月的,想來宮中便該傳開了……”
因爲這院子緊挨着兩儀殿的關係,所以院子外面的衛生工作,一直都是由兩儀殿那邊的司職太監們擔任的,而且兩儀殿的灑掃工作比別處都要早很多,所以按着永寧這院子裡的時間走,等芳華、芳染她們起來的時候,想必外面都已經打掃乾淨了,她們倆人只要哭喪着臉拿着工具擺幾個POSS,就能應付過去。畢竟這兩個丫頭也算是功臣,總不會太傷功臣的心。
李治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躺了下來,頭枕着胳膊,突然低聲說道:“父皇悄悄見過蕪陽子了……”
永寧挑水果的手,不禁頓了一下,但她很快便將這停頓遮掩了過去,叉了一片桃肉遞給了李治,並沒有接話,只是安靜地看着他。
李治的眼神聚集在手裡的桃肉上,有些彷徨,有些迷茫,更多的卻是猶豫不絕。“阿房,我心裡……”他後面的話並沒有再說下去,可是他知道永寧是明白他想說什麼的,一時之間,竟有些不敢看向永寧,生怕在她眼中看到一個連他自己都會鄙棄的自己。
永寧嘆了口氣,伸手把李治手中的桃肉放回了果盤中,然後側身挨着李治躺下,悄聲說道:“九郎,你怎麼這會兒倒糊塗了起來?我那位半仙兒師傅既然會送那張紙條進來,除了提醒我們這妖道有害人之術,更重要的是,師傅篤定他是不會成功的九郎,你可要把持住了……”
若是事不可爲,依袁天罡的性格,那是絕對不會出言提醒的,既然袁天罡提醒了,那麼事情便自然會有轉機。
李治的心思頓時清明瞭起來,猛地坐起身來,想要從榻上下去,卻又急匆匆地回身親了親永寧的臉頰,急促地說道:“我要去安排一下,你照顧好自己……”說罷,便起身快步離去。
永寧看着李治離去的背影,輕嘆了一聲,這人雖然已經具備了成爲一個帝王的潛質,但是卻終究還沒有真正成長起來。她心底不免有些矛盾,既盼着他能始終保持着心底的那一點真摯,卻又分明知道,總有一天,大概總會失去的吧?
成爲一個青史留名的合格帝王很難,永寧不知道自己能夠陪他走多遠,只是,或許是因爲有了孩子的原因吧,她竟有些期望,可以同行久一點,再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