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通商路?!商路是那麼好開的嗎?大唐倒是和林邑開通了商路,可林邑如今都成什麼樣了?爲保護商路駐兵,爲保護商路建城,爲保護商路……短短几年間,林邑王雖然還是姓範的,可是誰不知道那一畝三分地上,如今是大唐駐使說了算的?由此可知,那商路哪裡是好開的?
祿東贊這會兒看永寧的眼神完全稱得上是惡狠狠地,那絕對就是恨不得吃了永寧的狠意。從永寧上殿之後,其實也並沒有說多少話,可是就這僅有的幾句,已經將他幾乎逼到了絕地。他心裡泛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後悔,怎麼就一時鬼迷了心竅相中了她呢?怎麼就沒打聽清楚,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就這麼出手了呢?……
祿東贊並不奇怪永寧會對吐蕃如此瞭解,每句話都正說中他們的軟脅。他看中永寧,不也正是因爲她有一個已經執掌相位十餘年的父親,和一個憑着自己的能力幾年間已經做了禮部主客司堂官的兄長嗎?更別提房家的二郎還尚了個得寵的公主,永寧會知道這些信息,一點都不足爲奇。
他的目光從坐在那裡交頭結耳的大臣們身上劃過,希望能有哪個得了他好處的可以站出來,替他緩和一下,可是看了一圈,赫然發現,沒一個能指望的!甚至連他原先視爲倚仗的長孫無忌,都面帶着微笑正與房玄齡相談甚歡。
一時之間,祿東贊再次陰謀論了!他開始懷疑,長孫無忌將永寧推薦給他的真正用意!當他心裡藏了這麼個念頭後,再看那些先前與他多有交往,很是從他這裡得了些實惠的大臣們的時候,竟疑心生暗鬼地看見了好幾道“嘲諷”的目光!
祿東贊頓時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緊張又後怕地用袖子蹭了蹭額頭鬢角的汗漬,再不給永寧開口的機會,搶先衝着李世民恭敬一禮,然後說道:“陛下,方纔房家小娘子所言,都不是臣下能做主之事,請陛下容許臣先行通知贊普,再做定奪!”
李世民暗暗吁了口氣,對於祿東贊這麼識實務,還是挺滿意地,於是很痛快地準了。
祿東贊小心翼翼地謝恩之後,便依着禮數帶了副使想要躬身告退。
永寧卻在這時笑得春花燦爛地轉身對祿東贊說道:“使臣大人可不要讓小女等太久喲!小女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如果你們答覆的晚了,只怕就不趕趟兒了……”
祿東贊深深地看了永寧一眼,強擠出了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也不答話,徑自下殿去了。
等着吐蕃一行人離開後,永寧頓時覺得在這太極殿呆着不自在了,可是皇帝不發話,她倒也不好開口,於是只能無奈地站在大殿中央,被一衆目光形成的“風刀霜劍”刺得肌膚髮麻。
李世民看着吐蕃這票人灰溜溜的滾了,心裡其實還是得意的,只是一想到自己原先的謀劃,又對永寧添了不少的怨念。可是事已到此,還能怎麼樣?太極殿的大朝,從皇帝到大臣,再到殿中的任何一個人說的任何一個字,都是有史爲記的。今日之後,吐蕃再想娶大唐公主,那就一個字:難!
算了!他本來就對和親之事有些猶豫不定,今天就只當永寧是替他下決心了。於是李世心狠狠地自我安慰了一番後,擺擺手,讓永寧也退下了。
永寧在小太監的引領下沒走出多遠,便看見了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的車輦停在永巷的另一頭,一見她過來,早有人跑去給兩位公主報信,車架立刻便迎了過來。
“怎麼這麼快?”高陽公主還沒從車上下來,便立刻問了這麼一句,她原先以爲怎麼着也得耗上個把時辰的,誰知連半個時辰都沒到,永寧便從殿內出來了。
晉陽公主也好奇地拉着永寧問道:“剛纔我看到那些吐蕃蠻子面如土色地從裡頭出來,可是出了什麼事?你快說與我聽聽!”
永寧只站在那裡抿着嘴笑,卻不願在宮裡多話。高陽公主是知道永寧的脾氣的,輕輕推了推來晉陽公主,說道:“你不是說要去我府上玩嗎?咱們就先回吧,有什麼話要問,等到了我府上再問……”
晉陽公主瞭然地點了點頭,心裡對永寧的謹慎態度也是認同的。雖然太極殿內的事是瞞不了人的,可是皇宮這個地方的確不是個能隨便說話的地方。於是,兩位公主一左一右地“挾持”了永寧上車,徑自往宮門馳去。
祿東贊一行灰頭土臉地出了宮後,這位吐蕃大相才反應過來,他怎麼就這麼不戰而退了?他這麼一走,只能讓事情更糟啊!可是這會兒再想回太極殿請見,那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於是,他思前想後的在宮門口轉起了圈兒,他怎麼想怎麼覺得大唐的那些大臣們不應該是鐵板一塊的纔對,雖說剛纔在殿上那些得了他好處的人不好幫他說話,但是這出了宮,總要有那麼一兩個有“良心”的,能看在他送出去的那些“善意”的份上,給他透個底,幫他說句好話什麼的,說不定這事情還有緩和的餘地……
冷汗漣漣、臉色蒼白的祿東贊今天的運氣實在不怎麼樣,在等到他想等的人之前,非常不巧的先遇上了永寧。
雖然在太極殿裡擠兌了祿東贊一番,但是永寧心裡憋着的那口氣,纔出了一半,不成想這祿東贊居然就那麼脆弱地逃跑了,這會兒這麼巧在宮門口又遇上了,趁着宮門禁衛檢查車輛的機會,她下了馬車,目光中透着三分挑釁,看向吐蕃諸人的眼神非常不善。
當然,祿東贊等人看永寧的神色更加不善。本來大好的局勢,今天被永寧三言兩語給破壞殆盡,那感覺絕對是被人拎着棒槌從雲端直接給打落了谷底的落差呀!不過祿東贊到底是吐蕃大相,倒還能強行忍住即將爆發的怒火,但是他有這樣的度量,不代表其他人也有。
吐蕃此次來唐的副使,是松贊干布最小的弟弟叫噶南爾岱,松贊干布此次有意讓弟弟歷練一番,所以讓他跟着祿東贊一起來了大唐。只是這噶南爾岱從小就是個氣脾氣、火爆性子,所以來前松贊干布再三的交待他,一路行事要全聽祿東讚的,又加上祿東贊是他的老師,這纔算是能壓制得住他。
方纔在太極殿上的時候,他用了太多的時間去理解永寧話裡的含義,於是沒得着機會跟永寧對上,這會兒他已經在旁邊其他人的翻譯下,完全明白了永寧都說了些什麼,又會對他們吐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等着再見到永寧,這他哪裡還忍得住?
噶南爾岱完全不顧祿東讚的阻攔,上前了兩步,晃動着他鉢大的拳頭,用非常不純熟、怪腔怪調的漢語對永寧說道:“房家小娘子,你方纔在大殿上妄言,難道就不怕挑起兩國的戰爭嗎?要知道我吐蕃可不是好欺負的!我……”
永寧本來看着祿東讚的神情舉止,以爲他要忍下來了,有些泄氣地正準備上車,結果噶南爾岱就蹦了出來。她立刻精神抖擻地搶過了話頭兒:“我當然知道吐蕃不是好欺負的……也知道你們吐蕃和親不成是會舉兵來犯的,前兩年你們不就這麼幹過一回嗎?不過,那次運氣差了點,聽說你們吐蕃那七萬人,最後只逃回去了不足兩萬,只不知這回你們又打算舉多少兵馬來犯?”
“你——”噶南爾岱臉脹得通紅,指着永寧直哆嗦,當年那一戰,他還沒來得及跟唐軍對戰,就被已經被李靖打得膽怯的主帥裹脅着逃回了王城,這事算得上他這一生三十多年來最大的恥辱,平時他身邊的人連提都不敢跟他提起,結果今天居然讓永寧就這麼雲淡風清地直接把他這塊傷痛連皮帶肉的給揭了下來,他哪能不氣?!
祿東贊本來就是在強忍着火氣,結果永寧就是有這個本事,幾句話出口便直接讓他忍無可忍了。這位年近五旬的吐蕃智者,輕輕拍了拍噶南爾岱的背,然後貌似悠閒地站在了永寧的對面。
可惜,永寧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氣,這會兒全然顧不上尊老愛幼,她壓根就沒給祿東贊說話的機會,笑眯眯的一臉拜託狀,說道:“這次如果你們吐蕃再度舉兵來犯的話,可千萬拜託你們派些有能爲的,別再三兩個月間就被打得抱頭鼠躥的,讓長安一衆喘着粗氣紅着眼,想搶軍功的兵將跑死了戰馬卻連打掃戰場的活兒都搶不着……話說,上次我家二哥跟着程老將軍的援兵那叫一個日夜兼程,結果都還沒到地頭兒,人家李大將軍就已經大獲全勝,人也在回長安的路上了,諸位是不知道,就爲了你們吐蕃不爭氣,我家二哥不知跟人抱怨了多少回,到現在他評價起你們吐蕃,也就只有一個字,弱呀!……”
高陽公主跟晉陽公主早在永寧下車的時候,便也跟着下了車,這會兒見永寧搶白吐蕃來使,笑得是花枝亂顫。
而吐蕃一衆人聽得懂漢語的臉憋得一個比一個紅,而聽不懂的在聽了翻譯後,也跟着賽起了紅臉。祿東贊怒目圓睜,提了口氣剛想大聲與永寧爭辯,結果——永寧照舊沒給他機會!
“哎呀!倒是小女的不是,淨瞎說些實話……大相也不用臉紅,其實你們吐蕃也不是那麼‘弱’,比起吐谷渾,你們吐蕃可是有出息多了……”永寧眼神裡和語氣裡的調侃太過明顯,引來了一片低沉的悶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