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的火焰將黑夜的一角照亮。
內城牆的城樓上下,貴族私兵和平民們的臉頰被雙方各自手中的火把映得冉冉發紅。僵持的局面一時間難以解除,城樓上的士兵繃緊腦中的弦監視着城下的民衆,而平民們同樣不敢肆意妄爲,以至於時間再往後流動幾分鐘後,本因爲相同目的而走到一起的人們之中出現了兩種不同的聲音。
其中一個聲音,主張——
“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人羣之中,一個打着火把的中年男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對周圍的其他人說道,“再這樣待下去,我們也沒法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不是麼?我們終究只是平民,領主大人甚至不把我們當人看。”
“那就這樣算了嗎?”另一種激進的聲音來自人羣中的一個少年,少年的雙眼盯住那個氣餒的中年男人,雙拳捏得死緊,彷彿想扼住命運的咽喉,“克朗德叔叔,你忘了那個可惡的傢伙是怎樣逼走我們的親人,然後又把他們捉回來活活折磨至死的嗎?大家好不容易纔下定決心一起來到這裡的啊!”
少年的聲音裡充滿了不甘和恨意。聚集在城樓下的人們將目光投向少年和那個被少年稱作克朗德叔叔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的體型顯得強壯而魁梧,少年的身板相較單薄了一些,但兩人臉色上的強硬程度卻截然相反,無奈和不屈的兩種眼神落在衆人的視線裡形成鮮明的反差和對比。
克朗德左手舉起一支火把,右手提着一把充當武器的材斧,兩顆彷彿已經化作死灰的眼珠低下去一點看向握緊拳頭注視向自己的少年,然後露出苦澀的微笑反問少年:“那你覺得該怎麼辦,蘭迪?”
“逼辛格勒出來,讓那頭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爲他的暴虐付出應有的代價。”名叫蘭迪的少年瞳孔中燃着火焰,“或者,就讓我們攻進去,叫那些高高在上的傢伙知道我們可不是專門供他們肆意宰割才爲之活着的。”
“可你拿什麼去逼我們的領主大人出來,又拿什麼幫助我們攻破這堵城牆,我可愛的小侄子?”克朗德搖了搖頭,“而且,當我們對領主大人的城堡發動進攻的那一刻,我們的身上也就烙下了叛軍的烙印,從而變成了整個王國的敵人。勇敢的蘭迪啊,爲了向領主大人討回一個公道,你認爲這個代價是我們值得付出的嗎?”
蘭迪眼瞳裡的火光未熄,但一時語塞。
半晌,這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掙扎地咬了咬牙,見自己辯不過自己的叔叔,隨後又猛一下轉過身,右臂高擡起來指向那座躲在內城牆後面如山般高聳在人羣眼前的貴族城堡,雙眼隨腦袋扭過來平視人羣質問:“各位,想想我們平日裡所遭受的折磨吧。想想你們的朋友,想想你們的家人,就算不是爲了自己,難道我們不應該向那個安坐在城堡裡俯視這一切的傢伙討回一個說法嗎?你們是想當一生的懦夫,還是一名敢於反抗的勇士,哪怕就這一次?至少,爲我們應得的尊嚴鬥爭一次,爲我們失去的朋友和家人去戰鬥一次,難道我們已經懦弱到了連這都做不到的地步了嗎?!”
他吶喊着,用一種激昂而鼓舞人心的聲音向人羣進行如是的演說。
然而人羣之中的數百雙眸光卻似乎並未因他所動。站在這裡的男人們同蘭迪的克朗德叔叔一樣舉着火把,手裡提着從各自家裡帶出來充當武器的物品,卻依舊這是靜靜地看着他,聽他一個人情緒激動地把心裡想講的話講出來,然後什麼也不做,或者說因爲一種不可名狀的壓力而什麼也不敢做。
聚集在城下的人羣裡還有少數婦女,以及像蘭迪這樣才十五六歲大的少年。這些人大多都是因辛格勒的殘暴統治而喪失過親人的平民,可他們起初的憎恨和怨氣到了這會兒似乎也隨着他們心裡的勇氣而不爭氣地漏走了。
舉着火把的人們彷彿死了似的沉默,蘭迪滿臉不解和詫異地審視着包括自己叔叔在內的人羣,內心深處忽然間爆發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失望。
他想不明白,爲什麼連自己這樣平日間被叔叔調侃說還沒長齊毛的臭小子都已經如此無畏了,這些往日裡還曾受自己敬仰過的大人們卻統統變成了畏首畏尾的膽小鬼?
就在這時,城樓上面傳來一陣動靜。
城下的人們警覺地擡起頭。藉助火把的光線,人羣中的幾個人很快發現城牆上又多出了新一批人的身影,那批人由一個不像是士兵的人帶頭走上城牆,跟在那人身後其餘隨從統一身穿遮掩住全身的黑袍兜帽——如果不是城樓上的貴族私兵們也同樣打着火把,這羣黑袍人的身影還真就完美地融入進夜幕裡了。
……
弗雷爾帶着夜裔的殺手們走上城牆。這位盲眼的半精靈詩人手裡握住一根向前伸出去探路用的導盲杖,值守在城牆上面的貴族私兵們認得這位男爵大人身邊的寵臣,隨即便分出一個人提着長矛舉起火把跑過去,將現場的狀況向其做出一個簡要的彙報。
辛格勒男爵分配給弗雷爾的夜裔殺手有十幾人,剩下的被前者留在城堡裡保證自身的安全。
隨弗雷爾一路來此的殺手們一聲不吭地排成兩列站在半精靈詩人身後,儘管這些取人性命從不手軟的職業暗殺者已經將他們因爲某種骯髒交易而變紅的雙眼隱蔽在了兜帽之下,可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種危險的氣息卻並不能被完美地被屏息起來,向弗雷爾作報告的那個士兵甚至因爲這個原因還不敢靠弗雷爾太近。
從士兵的口中聽過針對現場情況的彙報,弗雷爾擡起左手摸住身邊的城垛,側過頭“俯視”城下的羣衆。
他兩塊眼眶裡的異色雙瞳爲自己帶回來的信息是一如既往的一片黑暗,不過通過剛剛纔從士兵處掌握的消息和除視覺以外的其餘感知能力,他現在已經可以確認辛格勒男爵所忌憚的平民們就在自己的視線下面了。
隨之,半精靈詩人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然後就這樣側着臉命令剛剛向他彙報情況的那個士兵:“以領主大人的名義——你,按照我的指示往下面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