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冰巫師退隱之後,日子依舊像往年那樣平淡,平淡卻不無趣,雖然每天重複的都是和平常一樣的事情。莉萊主要的功課就是修習冰魔法,尤彌爾便是練習拳擊術,此外就是帶着兩頭雪狼走下冰川去打獵。陪伴會讓無趣煙消雲散。
不久後,兩頭雪狼有了一個它們的孩子,這個孩子的出生很幸運,它是獨子,沒有兄弟姊妹跟它搶食和打架,不但父母寵它,莉萊和尤彌爾也對它愛不釋手。
莉萊給這隻幼狼起名叫“藍小川”。平時,就喚它爲“小川”,小川很聰明,出生沒一兩個月,就知道了這是自己的名字。
雪狼的孩子有了名字,它的父母不能沒有。於是莉萊分別給狼爸起名叫“藍川”,狼媽叫“冰心”。區分父子,就用“大川”和“小川”區分。
“好幸福啊。”莉萊看着雪狼的一家三口,經常發出這樣的感嘆。
而她自己,被父母流放,已經整整六年。
莉萊覺得她在這藍心冰川的頂峰生活了這麼久,好像少了點什麼。
到底是什麼呢?雪狼們聽不懂人類姑娘的訴說,莉萊把這個問題告訴了尤彌爾。
絨毛厚實的獸人聽了莉萊的問題,憨憨地露出一個微笑,象牙在淡淡陽光和白雪反射的光照耀下顯得亮白無比。
“可能雪知道吧!”獸人撓了撓頭,說道。
莉萊已經十八歲,聰明的她知道尤彌爾在敷衍她。
不過,這麼持續下去也挺好,不再去追求更高層次的更難得到的事物,知足常樂。
莉萊也笑着回道:“好吧,那我得去問問雪……”
直到有一天,這樣的平常被打破了。
平常的夜,平常的小木屋,三頭雪狼像平常一樣,莉萊休息的時間它們也跟着伏下來休息。
當它們睡意正足,下一秒便要沉入夢鄉的時候,它們聽到了近前傳來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這使得它們陡然又清醒過來。
原本應該躺着尤彌爾的牀上,人不見了,牀下也沒有鞋,雪狼立刻意識到,尤彌爾出去了。
六年,六年的慣性下來,雪狼知道尤彌爾從不會半夜起牀,用這麼急的步伐跑到屋外去。
三頭雪狼對視一眼,陸續起身跟了出去。
外面風雪正大,大得雪狼睜不開眼。寒風像是把它們的腿封鎖住了一樣,讓它們寸步難行。
雪狼艱難地抵擋着襲來的鵝毛大雪,從紛亂的白色飛絮中,它們看到不遠處的半空中懸浮着一個魔印。
那是個完全由冰組成的魔印,它正散發着寒冷的藍色暗光。所有的風和雪,都是由它引發的。
雪狼們看了看半開着的木屋的門,還有不斷刮進屋內的風雪,很快確定了主意。一定要想辦法摧毀這個魔印,不然莉萊會受凍被吵醒的!
三頭雪狼步履蹣跚地向那冰凍魔印靠近。藍心冰川頂峰的路面完全是堅冰,雪狼不像人那樣可以穿着防滑的雪地靴,它們只能用爪子嵌入冰層中,使自己不被狂風吹翻。
距離逐漸近了,雪狼在那發光的冰凍魔印之後,看到了一道人影。
這樣壯實的輪廓,還有那渾身的絨毛,不用多想了,一定是尤彌爾。
“嗷嗚!”你要去哪裡?藍川對尤彌爾叫了一聲。
尤彌爾緩緩回過頭,只對雪狼們露出一個側臉。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低聲說了很多話。
風雪讓他的話語模糊不清,雪狼和他們生活了這麼久,也不能完全理解他們所使用的大陸通用語的意思。
雪狼只從中聽懂了一句話,尤彌爾說,他要走了。
“嗷嗚!!”藍川霎時就朝尤彌爾急衝過去。前面就是頂峰通往下方冰川殘骸的陡峭小路,它要把尤彌爾往回頭路上拱回來。
六年,雪狼們只知道尤彌爾是個力大無比的拳擊手,他能輕易用單拳轟碎一尺厚的寒冰,哪怕三尺,也要開幾道縫。
這冰凍魔印,竟然是尤彌爾召喚出來的,雪狼從不知道尤彌爾還會冰魔法,也許尤彌爾是故意隱瞞着的。但是這不重要,現在的關鍵是,不能讓他走!
冰凍魔印大幅遲緩了藍川的速度,尤彌爾迅速出手,一掌就攔住了藍川前衝的勢頭,用力把它推了回去。
冰心和藍小川關切地圍到被推翻在地的藍川身邊,齊齊看向尤彌爾。
冰凍魔印光芒一閃,“嘩嘩譁!”暴風雪驟然增強,居然發出了暴雨纔有的聲音。
尤彌爾兩掌一推一合,暴風雪形成了漩渦,向三頭雪狼襲去。當雪之漩渦完全覆蓋住三頭雪狼之後,漩渦又逐漸收進,變成一顆巨大而又堅硬的雪球。
尤彌爾頭也不回地沿着小路走下頂峰,冰凍魔印隨着他的身影一起,逐漸遠去了。藍心冰川的頂峰,不一會便停了雪,夜明如洗的晴空完全展現出來。
三頭雪狼憑自己的力氣無法破開雪球,過了很久以後,它們感受到一陣劇烈的震擊,雪球破開了一條裂縫,從縫隙中射進來白日的光線。
莉萊飛速扒開雪球,把三頭雪狼放了出來。她的神情很是急切:“尤彌爾呢?”
三頭雪狼不會說話,它們把身上的雪抖落得差不多之後,紛紛朝向尤彌爾昨天夜裡離開的地方轉了過去,對着那邊叫了幾聲。
“他走了?”莉萊很是詫異,“他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什麼時候回來?”
雪狼們搖了搖頭,也許它們是在說不知道,也許是說,尤彌爾再也不會回來了。
莉萊雙目失了神,一把跪在冰面上,眼淚不斷地往下掉。
“我爲什麼要哭?我應該對你說一聲‘路上小心’的啊。但我爲什麼會哭呢……”莉萊心中如此想道。她已經好久沒哭過了,至少從她被流放以來,從來都沒有哭過。
想起在她自己纔剛剛到藍心冰川來的時候,剛剛成爲寒冰巫師的徒弟的時候,尤彌爾總是會問她一些她覺得很奇怪的問題。
“莉萊,你不冷嗎?”
“不冷啊。”
尤彌爾看着手臂和腿半露在外的莉萊,驚呆了。他覺得,沒有厚實的毛髮遮風的人類,像這樣一定會冷得直打哆嗦的。
“真,真的不冷嗎?”
“真的不冷啊。”
“哦……”尤彌爾便默默走開了。
這樣的天氣,莉萊本來就不會覺得冷,她回頭看了走回練拳擊術的地方的尤彌爾一眼,只聽尤彌爾用很小的聲音嘀咕了一句:“不冷也挺好的。”
晚上睡覺的時候,莉萊蓋一層單薄的被子也會嫌熱,時常把被子踢到牀下去。但是她感覺潛意識中有個人又把被子撿起來替她蓋好了。不用說是誰,莉萊真的很想大聲喊三遍:“我不冷!”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很久,可能是三個月,也可能是半年,反正那時候,尤彌爾終於讓自己相信,莉萊是不會怕冷的了,於是就不再去做這種徒勞的事情。
有時候,莉萊在修煉時偷懶,四處亂開小差的時候,會看到尤彌爾捏着自己雪白的毛髮,就那麼盯着自己的一撮毛髮呆,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莉萊應該有五年多的時間,沒聽到別人問她:“你冷嗎?”了。
只怪自己擁有一具不畏嚴寒的身軀,才永遠得不到別人的溫暖。
還好,眼淚是溫的。
莉萊擦了擦眼淚,站起身往下山那條必經之路上走去,試着往下看了一眼。
三頭雪狼跟着莉萊的步伐跟了過來,它們被雪球禁錮了一晚上,現在卻一個個抖擻起了精神,它們以爲莉萊會帶着它們一起,去把尤彌爾找回來。
但是莉萊沒有,她就往下看了一眼,發現除了淡淡的冰藍色,什麼也沒有,就轉身往小木屋走了回去。
雪狼們也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它們各自對望了一眼,又跟着莉萊走了回去。
冰面上留下了繁密的狼爪印,無聲地說,不要難過,你還有我們。
“你不冷嗎?”
獨自一人站在木屋之內,莉萊低着頭,伸出手心對着自己。
她用手把自己的臉頰,手臂,身體各處都撫摸了一遍。還是感覺不出來,冷到底是什麼感覺,當初遇到寒冰巫師的時候,她的感覺就叫冷嗎?
“譁——”
“砰!”
莉萊伸手隨手往側方一甩一張,冰藍色魔法能量射了出去,木牀變成了冰牀,散發着晶瑩剔透的冰藍色光澤。
三頭雪狼正好踏入木屋,被這變化嚇了一跳。
莉萊轉過頭,像昨天夜裡的尤彌爾那樣,對着它們露出一道側臉。
這兩張側臉在它們眼中彷彿重疊在了一起,三頭雪狼下意識地往後縮了回去。
然而它們所想的並沒有發生,莉萊沒有對它們做什麼,而是嘆了口氣。
“世界這麼大,上哪去找一個人……”
莉萊蹲下身,摸了摸藍小川的腦袋,“……你說是不是?”
藍小川沒有點頭也沒搖頭,眨了眨它淺藍色的眼睛,對莉萊湊得更近了些。
“尤彌爾,他肯定有自己離開的理由吧。”
雪狼們和莉萊都不知道,尤彌爾離開之後去了哪裡。來到這裡之後,一切都在改變,寒冰巫師冬眠了,尤彌爾也走了,除了東邊白色的太陽有像平常那樣,好好地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