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尼斯?
魔淵目前的代理者,剛剛來到艾德瑞安視線所能及的地方,艾德瑞安沒有擡頭,也知道是他來了。
“你考慮好了嗎?”
這個人所散發出的威壓隔着很遠就能感覺到。論實力和領導的天賦,魔淵的最高統治者地位都應該由他來承當。
艾德瑞安蜷坐在石牆邊上,衣着和那天一樣單薄,和囚犯相比,也就是少了一對鐐銬。
“可能你不這麼覺得,但是,你思考的時間太長了,成千上萬的人都在等待你做出決定。”伊凡尼斯道。
“我不想接任你的位置。”
“不想接任我的位置,又要取出魔神之刃?繼承者,你在開什麼玩笑?”伊凡尼斯露出有些嫌棄的眼神,“你已經無藥可救了,對聖神的繼承者動了感情,而現在她死了,你還是沒有醒悟嗎?”
伊凡尼斯許久沒等來一句回答。
“還是說你在維護着什麼?繼承者,現在就是最後的期限,如果你不能同意,我會立刻讓七人議會出動,毀滅隱之聖堂,以及跟它有關的一切!”
艾德瑞安終於,稍微,將頭擡高了一些。
在這裡,除了一個繼承者的身份,他什麼都不是。伊凡尼斯只需要輕鬆地說出一句話,就能把他逼上絕路。
“我有一種預感,即使我聽你的,你們之後也會毀了它。”艾德瑞安道。
“或許是吧。當你成爲魔淵之主,兵權就將交到你的手上。魔淵已經安逸了一千年,它有足夠的資本來享受這種安逸,並且還會繼續繁榮昌盛。和平永遠是所有人的追求,但總有壞我們好事的人。你只需要留意,那些不自量力來找麻煩的蟲子就行了。”
隨着伊凡尼斯的話語,艾德瑞安幾乎是同時想到了一個人——庫洛裡,如果魔界不消失,想必他是不會罷休的。當然,太誇張了些,就算是神戰也沒有毀滅世界,現在的這些人,扇不起那麼大風波。
只要庫洛裡對魔界的態度一朝不改,握在他手中的隱之聖堂,未來的命運真的難說。
“我同意你,但我絕不會做一個屠殺者。”艾德瑞安站了起來,“也絕不會讓你們逼着我去做。”
伊凡尼斯像是看到了無藥可救的傻子一樣,牽起嘴角嗤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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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就是魔淵之眼的入口。這是你自己的事,去吧。”伊凡尼斯在艾德瑞安身後道。
艾德瑞安望着前方那一灣紅色漩渦,目光渙散。他沒想過去當一個王者,也不喜歡。簡直就跟牢籠裡的獅子一樣可憐。
“我陪你!”露西的聲音忽然遠遠地傳來,只有伊凡尼斯回頭了,艾德瑞安沒有。
“外來者,不是我阻止你……”伊凡尼斯道:“繼承者只有一個,要是魔神之刃不小心把你殺了可怎麼辦?”
露西的腳步只是略微頓了一下,又繼續跑了過來,當距離越來越近時,她改跑爲走,和伊凡尼斯擦身而過,將手附在艾德瑞安背上:“就當我陪陪你,好嗎?”
“那是神器,我沒有把握控制它,保證不了你的安全。”
“沒關係。”
儘管艾德瑞安還是沒有正眼看她,露西心中的那面湖水也泛起了絲絲波瀾,她笑了。
伊凡尼斯看了眼兩人的背影,嘆了口氣,便離去了。
紅色漩渦之後的世界空曠而死寂,魔神之刃靜靜地豎在祭壇的石層夾縫中。自從亞彌用它刺殺拉爾露絲,聖魔雙隕以來,它便落到這裡,已經過去了一千年。
但這不是艾德瑞安第一次來了,那時他握上劍柄沒過幾秒,便失去了知覺,醒來時已在外面,只知道是七人議會聯手才把他救了出來。
“我就站在這,你……要小心。”露西道。
艾德瑞安緩步走向祭壇,他現在的心情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抑或是已經麻木,沒有任何心情。
那時拉娜婭還沒有來到異能界,他在心中捏着魔神下達給他的嶄新的刺殺命令,第一次握上魔神之刃的劍柄時,神識就傳達給他這樣一則信息:要把它從石層中取出來,必先受七天七夜魔能焚身之苦,在此期間,無法使用神識賜予的能力,必須憑藉自身的身體強度硬扛下來。
不知現在和那時的自己比起來,究竟有多少成長……
艾德瑞安慢慢將整個手掌握了上去。冰冷的劍柄忽然升至滾燙的溫度,自他兩腳中心展開一面黯淡的紅色法陣,正中間的圖案正是魔神神紋——魔淵之眼。
露西捏緊了拳頭。此時最應該做的就是不去打擾他,與神有關的事情,也輪不到她來插手。
艾德瑞安試着將魔神之刃拔出,然而紋絲不動。魔能仍在積聚、上升,並將他的全身籠罩。60級的靈能強度,抵抗這些還尚有餘力,不過現在也只過了很短一段時間罷了,不知七天之後會怎麼樣。
然而,始終只是環繞着的魔能突然燃燒起來,烈焰甚至衝向數十米的高空,連站在遠處露西的臉都被染上一層紅光。
“繼承者,你怎麼心中還是在想着那個人?她是你的敵人,我讓你去斬除的敵人,你居然還愛上了她?”
亞彌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我,不能容忍……就算聖神的繼承者粉身碎骨,魂飛魄散,只要她還活在一個人的心中,就是沒有徹底死去。”亞彌道:“你太讓我失望了,繼承者!我將這儀式變爲十四天,魔能強度翻倍,而你一旦去想她,就會更加痛苦!”
艾德瑞安已經咬緊牙關,不得不用靈能來抵擋突然變強烈的魔能能量,即使如此,身上的汗剛滲出便化爲沸騰的水汽,衣服的邊角也在一點點化爲灰燼。而且他發現,自己的手已經無法離開魔神之刃,也就是說,除非挺過這十四天,否則,就要被活活燒死。
繼承者肉體俱滅,而神識不損的情況下,怕是也能輕易猜得出來亞彌想幹什麼。
不去想一個人?哪有那麼容易,越是設法讓自己不去想,實際上已經出現在念想之中了。
露西還在這,對了,露西……
露西臉上只剩下驚恐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炙熱的空氣又讓她無法前進一步,身後倒是有一條路,然而,潛意識卻讓自己堅定地留在原地。
艾德瑞安只覺得有什麼新的東西,順着魔神之刃摻雜在魔能的烈焰中,侵入身體,來到他的精神空間之內。他本能地想與之對抗,但是發現,每當想將其驅逐出去時,火焰便會加深他的痛苦。索性順從,慢慢地感覺到折磨竟沒那麼猛烈了,心也漸漸平靜下來,腦海中一片虛無。
十天過去了。
隨着一陣讓耳朵感到不適的尖銳之聲,魔神之刃被一點點拔了出來。期間的難進分毫,已經筋疲力盡卻還要竭力榨取出一絲力氣的那種感覺,也只有一個人懂。
當艾德瑞安跪撐在地上時,魔神之刃還是沒有脫手,魔能也還是在燒着。他的衣服已經連灰都不剩了,皮膚雖然有靈能保護沒有變得焦黑,但也無比脆弱,哪怕用手指輕碰也像被刀子劃過。
此前到第五天時,露西就由於高溫和飢餓,神志有些恍惚,她自是不知道到底過去幾天了,直到聽見“僕”的一聲。
她立即衝了過去,步伐根本說不上穩當。展開一層靈能護盾,抵擋着魔能的溫度,她看見艾德瑞安已經倒在地上。
她大聲地喊着他的名字,幾度沒有迴應,試着觸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指尖滾燙的刺痛還沒完全傳達過來,艾德瑞安突然抓住了那隻手,而他另一隻握着魔神之刃的手,也漸漸擡了起來。
露西本能地發出一聲尖叫,太燙了!
也掙不出來!
艾德瑞安藉着露西的那隻手重新撐起一半身體,睜開了眼睛。
露西頓時停住了呼吸,他的左眼變成了血紅色。
接着,魔神之刃便向她刺了過來。
也不知是怎麼想的,露西突然撲過去抱住了他,無畏於灼熱到足以刺痛她的溫度,眼淚不由自主地涌了出來。
男女之情的一切都令人着迷。她已經將自己的心給了他,也渴望着觸碰他的身體。哪怕這會是生命中的最後一刻。
艾德瑞安怔了一下,他竟然看見,在他頸側的一窩黑色短髮變成了灰藍色的長髮。
魔神之刃仍牽着自己的手要刺下去,他睜大眼睛嘶吼着,用出全身的力氣去阻止。
(不,不要殺她……)
但是,另一個意識正企圖吞噬自己的,他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去對抗它。
忍耐之極,他咬緊懷中人的頸側,想讓自己擠出更多的力量。
露西發出一聲悶哼,痛固然是痛,但她竟不感到抗拒,反而抱得更緊。只是體力和精神都到了極限,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露西的聲音讓艾德瑞安清醒起來,黑髮還是黑髮。
“哼……”艾德瑞安冷冷地笑着。
“聖神的繼承者?她會死我實在是太高興了,只是可惜沒機會親手殺了她!”
迷糊中,露西聽見艾德瑞安在說話,但聽不太清了。
“亞彌,你給我看着吧,等我能駕馭這把魔神之刃,我就將成爲下一個你,到時候,你對我也沒什麼用了!”
艾德瑞安狂笑不止,露西也從他懷中軟倒在地。露西仍然聽不真切,他在說什麼?他徹底忘記那個人了嗎?
魔神之刃忽然卸了力量,安分下來。
亞彌的聲音也在笑:“說得太好了,我的繼承者,就應該這樣!”
艾德瑞安喘了幾口氣,身體搖搖晃晃一陣,也終於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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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躺在這裡挺舒服,牀榻和毛毯的料子還真是不錯……
一個女人出現在她視線裡。
“你是……那條龍?”露西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艾德瑞安呢?”
“那天我過去的時候,本來想關心繼承者的情況,結果發現你的情況更加危險。”龍女讓露西坐起來,喂她喝了什麼東西,道:“不要小看繼承者的體質,他的情況比你好多了,這麼說你放心了嗎?他也需要一個人熟悉一下神器,這段時間,你不要過去找他。”
露西喝着那看相詭異實則味道清淡的藥湯,細細消化着龍女的話。
“你這是怎麼回事?”龍女指了指露西脖子左邊。
“啊……這個是……”
“不會吧,原來你們已經……還承受得住吧?”龍女笑了起來。
“沒有,你誤……”
“你現在可是跟他最親密的人,魔淵不知有多少女人要羨慕你!我也不應該再把你看作一個外來者,這個就送你了,不管你在什麼地方,都能用它回到魔淵入口,但是一天只能使用一次。”
露西怔怔地看着龍女向她丟來一條紅寶石項鍊,心道自己一個成年女性怎麼還會因爲被調侃這樣的事而害羞得像個少女一樣?!
“那麼,好好休息吧!”龍女說罷,掩門走了。
露西立即把臉埋了起來,好像還會被人看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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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瑞安掀開身上的薄毯,看見自己身上不着一物,便從戒指中隨便取出兩件穿上。他還在原來的地方,多的這條毯子說明有人來看過他了,而他現在也感覺身上不那麼痛了。
虧自己說得出那樣違背本心的話,騙過了亞彌,才讓他少受四天的痛苦。
“嗡——”
某個方向忽然傳來動靜,艾德瑞安朝那邊看去,魔神之刃自己從地上立了起來。
“繼承者,雖然我不太喜歡和孩子打交道,但今後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是你在對我說話?”艾德瑞安試着問道。當聲音剛剛響起時,艾德瑞安以爲又是亞彌,還把他嚇了一跳。但亞彌怎麼可能稱他爲主人?
“是的,不,我是說——只有你能聽到我的聲音。”
與此同時,艾德瑞安的腦海中也浮現出一行漆黑卻有些許星點之光的字來——
【魔神之刃,邪罪】
魔神之刃的名字是邪罪,儘管它的樣子一點也不邪惡:它的刀刃是銀白色,劍柄漆黑的材質如同凝固的星海。
“邪罪這個名字是我給自己起的。可能你並沒有聽聞,我是六把神器中唯一有自我意識的一把。”邪罪刃尖斜指地面,劍柄前傾,向艾德瑞安飄了過來,“我能感到你內心還有一絲迷惘。你還是放不下心中的那個人。”
“是啊……”
“我非常理解你,你和我的上一位主人如出一轍。”
“亞彌不是欺騙了拉爾露絲嗎?”
“亞彌是個可憐的孩子。他親手握着我刺進拉爾露絲的胸膛時,我能感到他揹負的情感沉重不堪。從那一刻起,我的意識就甦醒了。因爲亞彌刻意抹去了自己的一部分記憶,關於亞彌,作爲繼承者的你是不知道的。你想知道嗎?”
亞彌也隱瞞了部分記憶?固然驚訝,但艾德瑞安隨後還是淡然道:“知道與不知道,都改變不了我了。”
“是啊,知道了,又能改變什麼呢?你的心中,依舊是那個人。這是你們既定的命運,也是神賜你們的緣分,要好好珍惜。”
邪罪的話真是無比諷刺。她已經死了,從何珍惜?是在說他的悲慘嗎?
“她死了?”邪罪似乎讀出了艾德瑞安的內心,“也好,我可以少殺一個被眷戀着的人,這樣,就不會加深我的罪孽……”
艾德瑞安微微一驚,彷彿對他說話的根本不是一把武器,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它有自己的觀念與想法,甚至,感情。
“算了,過去的已經過去,向前看吧。我可以協助你解決想要阻礙你的人。”邪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