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孤獨

夕陽漸漸西沉,空曠的東郊平原與莫特森林的交界處只有拉娜婭一人。巍然聖隱城的城牆輪廓已然縮成一簇小點,浸染在西邊的晚霞裡,東邊則是將要黯淡的天空。鳥鳴聲不懂人情,聽起來無憂無慮,卻顯得如此蒼涼。

即將入冬的季節,冰涼的空氣侵蝕着身上每一個角落。

拉娜婭倚在一棵樹上,一點也不像是被人逼迫着纔過來之類,倒像是在等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

好像耐心永遠都用不完一樣。

這幾天呆在鐵匠鋪,聽慣了店內外嘈雜的人聲,往日裡喜歡安靜的她,如今反倒覺得周圍少了些什麼。

她兀自伸出右手放在眼前,紫水晶戒指反射天空的紫色,顯得更加深邃。自從帶上這枚戒指以後,她就有了永遠的歸宿。這枚戒指讓她結識了朋友,也遇到了敵人。如果……

不,沒有如果!以人類爲身份的拉娜婭早就死了!她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時間是絕不可能倒流的!

時間是……絕不可能倒流的!

拉娜婭想起身站立,卻發現自己被幾道堅韌的束縛捆在了樹幹上。

“你不用緊張,我找你只是想跟你做個談判。”從樹林裡隱隱約約走出來一個人影,人影近了,卻並不是今天見到的那個劍士,而是另一個陌生人。他的打扮不像任何一種職業,是那種典雅的黑色燕尾服,舉手投足間絲毫不失禮儀,若不是他把拉娜婭捆住了,連拉娜婭都會誇他有風度的。

拉娜婭乾笑一聲,談判?從沒聽說過把人捆在樹上談判的。

“你不用絞盡腦汁去想我是怎麼知道你的,拉娜婭小姐。”那人打了個並不響的響指,漸漸地他的身後又多了一羣人,在那羣人中就有今天見到的那個劍士。穿黑色燕尾服的人道:“我是加西亞家族的管家,聽說你才華橫溢,智武雙全。離開隱之聖堂,加入我們加西亞家族,過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加西亞家族?拉娜婭到異能界纔多久,怎麼可能聽說過這一家族,更不可能會和他們有什麼“過去的事情”。

“你們認錯人了。”

“認錯人?呵,我本以爲你是個聰明人,我也不必多說事情的緣由了。”管家說到這裡語氣中稍稍帶着些怒意,他攥緊拳頭,拉娜婭身上的束縛就更緊一分,繩索隔着衣服箍緊身體的聲音越發明顯,樹幹上已經被勒出劃破的痕跡。“安妮·加西亞小姐的命令是,讓我們以最殘忍的方式折磨你到死去,可話傳到族長那裡時卻變了調。族長一向求賢若渴,想來他不會錯過這次機會,便讓我們來找你。選擇權在你手裡,如果你回絕的話,你會立刻嚐到後果的!”

拉娜婭聽到“安妮”的字眼,猛然間全身一震!她不是沒想過將安妮教訓一頓之後安妮仍會心存怨恨,但她沒想過安妮身後竟有如此龐大的家族!

安妮這女人,報復心理已經達到變態的程度了。拉娜婭先前只認爲安妮是個欺軟怕硬的角色,等到自己在她心目中轉變爲“硬”角色,或許她就不會再來找麻煩,誰知她的怨恨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招了家族的人捲土重來。

同樣都是受加西亞家族折磨,去或是不去,結果有什麼不同麼?

拉娜婭早就習慣孤獨了,寄人籬下對她來說已經毫無意義,更何況是仇家的籬下?

“我不會加入你們家族的。”拉娜婭回答得很果斷。與其卑微苟延殘喘,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這是拉娜婭生存的原則。

管家眼神一凝,只聽一聲爆響,與拉娜婭綁在一起的樹整棵應聲爆裂,木渣和殘枝斷葉不斷落到拉娜婭頭上和身上。管家手腕再一翻,拉娜婭就像被鋼線控制的傀儡一般倒在地上。

這是控制型懲戒法者,最棘手的一種。

她慶幸過安妮不屬於這種,但她慶幸得早了。

拉娜婭口中嗆了灰土,連咳數聲。臉被地上的碎石蹭破幾道口子,立刻多了幾條鮮紅的印子。

管家緩緩朝這邊走來,眼中寒芒閃動:“識相點。你不是天才麼?現在你還有機會。”

泥土苦澀的味道,加上身上由於束縛而造成的嚴重血液不流通,使得拉娜婭說不出話來,只要決心不淪爲他們的走狗,她什麼也不用說,只要死了,就再也感受不到痛苦了!

“難道說,你也有家族,你不捨得退出麼?那你叫他們來啊,來救你啊!”

字字誅心,拉娜婭心臟如遭電擊,雙眼爆睜,瞳孔驟然放大。

她那一頭秀麗的灰藍色長髮被管家一腳踩在鞋底。全身被幾道特殊的靈能束縛住,竟和那時在風羽城一樣,什麼法術都用不出來,連靈能也被封禁。

“哦,你的眼神出賣你了。不好意思,原來你根本就沒有家族,你是個孤兒!”管家一隻手裡已經凝聚出蘊含恐怖威能的紫色球狀能量體,他冷然道:“聽說你們這什麼……紫靈合衆國的條規特別嚴苛,不過,它可沒有對非紫靈合衆國的居民作出規定。你死了,就像一隻蒼蠅死了一般簡單,沒人會在乎的。”

紫色球狀靈能落到拉娜婭沾滿枝葉和灰土的背上,頓時在圈索上開出紫色的薔薇花,薔薇花釋放出強烈的能量,這種感覺就像是蛇形彎刀旋轉着刺入肉體、骨髓,拉娜婭立刻顯現出痛苦不堪的神色。她緊咬着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薔薇花久久才終於消散,拉娜婭背後早已是皮開肉綻,觸目驚心。她吐出嘴裡一口和着血的泥土,艱難地仰起頭,微笑的嘴角有些顫抖:“你說得對,我是孤兒……但,自從我成爲隱之聖堂的一員,我的身體和我的意志就屬於隱之聖堂!你們可以嘲笑我的過去,我是絕對不會動搖爲隱之聖堂效忠的決心的!哪怕我今天就要死在這裡……我也絕不會投靠你們家族!”

這番話之後,贏來的自然是更猛烈更嚴酷的折磨,再加上管家幾聲乾巴巴的鼓掌聲。旁人是難以想象的,身爲一名管家,他所該有的素養怎麼也不會跟眼前正在做的事情有絲毫相匹配的地方。

拉娜婭自從到了這裡來,就從未渴望過擁有家族。幼時的她親眼看着雙親被殺,幾近悲痛欲絕,她獨自從底層掙扎着爬上來。好不容易走出失去雙親的陰影,學會冷酷,學會無情,她眼睜睜看着一條條生命從她眼底消失,都從來沒有皺一下眉頭!

現在又跟她談家族?

這些人根本不配!

如果此時沒有衣物的遮擋,就會發現拉娜婭全身早已變得淤紫,竟完全將舊疤遮蓋住,那是血液被嚴重阻塞而造成的。她放棄反抗,僅僅是因爲她在如此多的人面前實在是太渺小,並不代表她的心已經屈服!

早年的孤獨、沉痛她都忍過來了。她連火勢那麼大的房間都敢衝進去,哪怕是她自找,哪怕明知道自己會死,哪怕明知道自己再也出不來!

對於她所堅信的事物,她是永遠也不會放棄的,就算她的信仰是上天註定,是命運使然,她也不會抗拒,只要是她堅信的,在她眼裡,就是比生命還重要!

她都把未來寄託在這隱之聖堂,就連聖堂之眼也認可了她,哪怕死了,也是聖堂的魂!

“意志似乎還挺頑強,真想把安妮小姐叫過來觀賞這美妙的場景……什麼……?!”

拉娜婭右手的手指硬生生摳進了堅硬的泥土,斷裂的指甲和着血肉與這片土地融爲了一體。手背上聖堂之眼的符號光芒大亮,如同光刀鏤刻,神賜聖痕。她緩緩擡起頭,散落的髮絲中是一雙透着堅定與凌然,暗藏無限殺意的眼神!

身上的圈索逐漸無法再束縛下去,隨着一連串碎裂的聲響,束縛化爲光塵碎片崩落。拉娜婭忍着鑽心的劇痛,從地上艱難地站了起來。然而她心裡再清楚不過了,她不可能鬥得過這麼多人。

管家從安妮那兒得到的情報是,拉娜婭只有第二重境界,自沒想到她能掙脫第三重境界的控制,他連連倒退幾步。他身後的那名劍士執劍衝了出來,不過是個將死之人罷了,管家沒有辦好的事情就由他來了結,免得夜長夢多。

其餘人看到劍士有所動作,也紛紛逼近。

窒息感如同洶涌的潮水迎面壓來。

“快逃!”

一道聲音突然傳入拉娜婭的腦海。忽然她大腦一陣眩暈,本想去取閃爍匕首的手突然停在半空。溫熱的右手背上轉而傳來刺痛感,全身的力氣在眨眼間就消失得蕩然無存。眼前化爲無盡的黑暗,此刻她只覺得天旋地轉,全身發冷,剛站起不久的她又再次倒了下去。

爲什麼,這個聲音……

帶來的只有恐慌感?

拉娜婭再也看不見周遭的景象,她不知道那些前來報復的人們竟然詭異地靜止了一切的動作,那把將要砍下的劍就停在自己頭上幾毫米處,就連身邊的每一粒塵土、每一片樹葉都在一瞬間定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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