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聖佑名聲不顯,可論實力,實是御家真正唯一能與御神羽美一較高下之人,但在魔滅終戰後莫名毀傷殘廢,至死未復。御神羽美對此一向頗爲不解,聞言先行收劍,伸出手。
御明善上前,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偶娃娃,男孩模樣,布身血痕斑駁,交到御神羽美手上,行禮退回。御神羽美盯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布偶,殺機竟是徹底消散,眼現難明思憶,輕輕摩挲,忽自懷裡取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布偶娃娃,是個女娃娃,也是布身血痕斑駁。配到一起,一男一女,恰是一對。
教主的私隱往事豈是好知的,左賀暗道不好,雖是無令,轉身就走,退到三裡外方停,持劍巡視,一派戒備防範。如此一來,既表了忠心,也顯了才幹,還免除了禍患。一舉三得。
西門奮進先是不解,隨後醒悟,急隨着離去,遠離海岸,往來巡視。
狄沖霄吩咐甄家主僕先行退回村裡,暗笑左賀越發精明瞭。左賀懼,狄沖霄半點不懼,來到御神羽美身前,好奇盯着瞧,除去能斷定是件很古老的舊物外,別無任何異樣,絕非什麼了不得的靈器。狄沖霄再行細看,發現御明善交出的娃娃上繡着不平哥哥四字,歪歪斜斜,一看就知繡者年紀絕大不了。
御神羽美不理狄沖霄,叫過御明善與御明愛,來回盯着看。御明愛頗有些怕,半縮在哥哥身後。看着小丫頭的怯怕模樣,御神羽美心神飛回了幼年被人追殺之時,那時全家悽惶絕望,天幸天命不絕,一個少年英雄出現,將一衆追殺者斬絕,又護着全家隱世安居,臨別前,自己將一對心愛娃娃分了一個出來,送給了英雄大哥哥。
不多時,御神羽美心神迴歸,看着布娃娃,輕語:“原來御聖佑是你的後人,難怪我總覺着他有點面熟,難怪無論我怎麼問,你都不說來歷也不說姓氏。不平,不平,御不平,原來你沒有開玩笑,你真的算是我哥哥。”看向御明善,道:“你叫明善,御不平是你什麼人?御家從沒有過不字輩或是平字輩。”
御明善道:“老祖爺爺諱世平,曾祖爺爺說他少時常聽父親說,說老祖爺爺常說世間不平事太多,就給自己改了名,叫御不平。不求世平,只管不平。”
狄沖霄高喝改得好。有此先祖纔會有御聖佑此等英雄兒孫。
御神羽美散去神晶劍,道:“狄沖霄,你可知我與景海薇活了多久?”
狄沖霄皺眉,斟酌着道:“若我說沒有察訪過你的來歷,你定是要笑死。我收集到很多線索,包括冥鑑門提供的、可爲鐵證的那些,說你父親有過兩任妻子,你是後妻所出,父母死後,你與同伴前往西皇洋探索,隨之遭了海難,你父親前妻一家爲此收到了一大筆金銀撫卹。我曾以此做過推敲,斷定你與景海薇都是百二三十年前的人,可隨着瞭解越深,我對先前的所有線索都有所懷疑。無論是你還是魔皇,若是有心改變一些傳聞,輕而易舉。尤其是魔皇,將世人記憶全部加以變化都是能做到的。”
御神羽美道:“如你般的小子世間了了。景海薇對世人做過什麼,本教主不盡清楚,可你所收集到的那些與本教主有關的線索全是本教主苦心安排好的,早在我和景海薇相遇之前就在暗中開始安排。冥鑑門也不例外,此一宗門裡絕大多數都是普通人,要做手腳半點不難,其中暗索部就有人是奉了本教主的命令與黑暗燭光互通消息。”
狄沖霄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事是真的,但卻是將你的來歷移接在別個平平無奇的御家支脈身上,以此麻痹御家本宗及防範其他有心人。也是你不想透露真正來歷。畢竟百十多年前的事了,父母皆死,無可對證,只要你不說,他人就是有疑也只能是有疑。”
御神羽美道:“不錯。我的壽數遠不比得生不滅,可要比景海薇久遠很多。我一家是御家支脈,爺爺父親皆是覺醒了玄奇神魂,儘管爺爺父親皆不願與本宗爭,甚至不願與本宗有所瓜葛,可還是深爲本宗忌憚,終在一日惹來了殺機,一夜之間親人死絕,只有爹孃帶着我、弟弟、妹妹逃了出去。半道上,弟弟妹妹也給殺了,我當時六歲,弟弟妹妹只是三四歲,剛剛懂得說話,卻在我眼前被百劍碎斬。爹孃重傷垂死,我知道我也活不了,但我不想死,那時我心裡就有了一個聲音,我要活下去,比任何人都要活得長,將那些惡人斬盡殺絕。上天聽到了,一個少年英雄出現,將追殺者殺盡,護着我與爹孃避世隱居,又指引我修行,四年後他走了,我將最爲心愛珍視的弟弟娃娃送了給他。我只他叫不平。明善,你曾祖爺爺沒和你說過老祖爺爺的事麼?”
御明善搖頭。
御神羽美道:“只做不說,是他的性子。他走後的第五年,爹孃就因舊傷死了,我一個人在深山絕地裡修行,我的覺醒心念是要比任何人活得都長久,直到將仇人斬盡殺絕的一天。增幅神系覺醒,神魂是玄奇類,壽命增幅,名爲歸原增延,每到壽命將盡,只要完成神魂發下的考驗,壽命就會增延,不是額外加個幾年,若我原本壽命是三十年,通過考驗後活過的壽數就會歸原並至少增延三年,並以增延後的壽數新爲基本,一日不死,不老不病。我以後之所以會成爲遺蹟探索師,原因之一就是神魂之故。然而不老不死做到了,可要想斬絕御家,憑我的神魂根本做不到,因着神魂的天成限制,我覺醒別系的可能也是極低,於是我在漫漫歲月裡修行、尋找、等待,因爲我知道有一樣東西是必定能讓我超脫神魂限制成爲無上至尊,只要我不死,終有一天能找到。然而天命就是如此可恨,從不讓一個人圓滿了,我纔是第一個找到亙古魔器暗魂之心的人,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景海薇將它取出拿走,佔爲己有。我拼命喊着那是我的,是我唯一的希望,她卻不管不顧。”
說完,御神羽美神色又現癲狂,忽而囈語,忽而怨咒,忽而恨吼。神光繞身,忽強忽弱,時暗時明。
狄沖霄心中某些疑團解開大半了,也由此明瞭御神羽美對魔皇的恨怨絕非嫉妒那麼簡單,不禁輕輕一嘆。御明善不明所以,望向狄沖霄。狄沖霄微微搖頭,帶着他稍稍後退些。過得一會御神羽美回覆正常,又是對着兩個娃娃發起怔來,眼中殺氣現而散、散而現。狄沖霄知她心內天人交戰,護着御明善又稍稍退了些,靜等結果。
又過一會,御神羽美收起兩個娃娃,咬着牙道:“若是當年本教主知道他是御家人絕不會要他救,本教主寧可死也絕不欠御家人人情。一命還一命,狄沖霄,那一劍不用戰了,你挑一個孩子帶走。”
狄沖霄正色搖頭,取出樹祖木劍。
御神羽美如釋重負,手中晶劍再現,道:“這是你不選的,本教主再不欠任何人。給你時間蘊積神光。”
狄沖霄道:“大教主誤會了,我拿劍不是要和你打,是想和你做交易。天下間就沒有比大教主更自私的人,只要價碼足夠,區區一個孩子換得回來。”
御神羽美冷笑道:“我確是天下最爲自私之人,所以斬草就要除根,就是御不平還在世,我也會毫無猶豫地殺了,別說只是兩個後人。”
狄沖霄輕語:“這我明白,但以大教主的自私,爲親人報仇後就會安心長眠了麼,或是淡然看着神魂消散麼?這世間沒有比大教主的命更重要的事物了,區區一個孩子就更不用說了。一池永生聖湖之水,足夠大教主一人泡沐。世間只有此木劍的正主才能化現永生聖湖,世間也只有我有緣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你真找到了神話中的永生聖湖之水?!”御神羽美面現驚容。
狄沖霄先將樹祖木劍拋了過去,自幻形袋裡取出一桶聖湖水,打開。聖湖水光芒聖潔,令人只是看了就是心神舒泰。
御神羽美感受着聖湖水與劍中同出一源的木靈靈光,心下明白是真貨,也由此猜到聖湖水必是源自連魔皇也無法加以臣服的萬木之祖。永生聖湖之水有什麼用,御神羽美極爲清楚,也正是極爲渴求卻求之不得的靈水,沉吟起來。狄沖霄見狀又取出三桶分放,此一水量足可灌滿一人小池,以證前言非虛。
御神羽美昂頭看空,道:“爲什麼?休說兩個,便是十萬個孩子也抵不上一滴聖湖水。爲什麼要做到如此程度?你絕非懼怕魔令之人。”
狄沖霄道:“三個字,御不平。”
御神羽美道:“你這小子和他確算是一般的蠢人。先前本教主讓你選你不選,現在沒得選,本教主可以接受交易,但絕不會放過御家之人。斬草就要除根,當年要不是御不平犯蠢,御家又豈會有今天的絕滅。”
御明善道:“老祖姑姑,我一支本就不是御家人,只是隨了祖姓,平日裡受的欺負比起御家支脈有過之而無不及。曾祖爺爺在世時常說姓什麼不重要,做什麼才重要。老祖姑姑的恨怨,明善明白,求請老祖姑姑賜姓更名。”
御神羽美冷聲道:“留着點話柄就死抓不放,一點御聖佑的豪情也沒有。這世間,小人最爲禍患。”
狄沖霄無語搖頭。
御神羽美行事就是這般,一言一行都隱有心機,都只對自己有利,無論你怎麼選,她都會有十足的殺人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