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歡快人而言,夜是短暫的;在愁煩人來說,夜是漫長的。
煎熬中,飛神宗長老迎來了天明,想着事情未必就如所想的那般糟,煩亂心神有所回覆,草草吃了東西,等到火神臺上火炬重現,如電飛躍,落在臺上。如他一般心思的不在少數,隨之而來。衆人沒見到狄沖霄與寒寧馨,心中升現一線希望——或許猜錯了,魔魂重生失敗,狄沖霄與寒寧馨相伴同入輪迴。
浮空島忽有人影下躍,衆人心上一顫,及至看清是萬罪老祖與索拉三世,心上又安。萬罪老祖掃掃臺上人,冷然一笑,帶着索拉三世去了臺東,佔下角地。萬罪老祖身邊只得一人,又是許過了魔願,本是羣起合殺的大好時機,昨個極意滅邪的飛神宗長老卻是想想就算,帶着人儘可能地遠離。
一是他現下心有更重煩愁,二是萬罪老祖經過一夜休養,重傷雖是未復,可已是無礙恆修,再非昨日的爛破“軟柿子”。
浮空島又有人下躍,衆人又是心震,緊張看着。很快,青霄、雲逸、楚飛揚、老蠻子等強者相繼落地,各找臺地坐下。過得一會,昨晚歡宴的嘉賓們相繼躍下,左賀迴歸御神羽美身側,單膝下跪,將一壺酒奉給教主。御神羽美不問即知是狄沖霄對昨晚不阻止魔魂聚合的回禮,收下酒,就着壺小小飲了口,立時移了開來,心道好烈。
噬天狐落下,育花獸女皇暗星落下,山白虎、福如海、古巨靈諸人落下,百花藏、水雲遙諸人落下,最後,宣冷幽、米寒煙諸女落下,只差狄沖霄、任婷秀、寒寧馨三個。就在臺上衆人以爲狄沖霄與寒寧馨該是同歸黃泉之時,小獸身的靈靈自浮空島飛落而下。
靈靈虎目掃向圍聚衆人,引頸威嘯。邪靈威發警示,臺上衆人各自詫異,相伴退到遠處。靈靈控風將背上人移到臺上。寒寧馨與任婷秀一左一右扶着狄沖霄,護着他不受島上炎靈火灼。兩女姿容未變,容光倍添。狄沖霄毫無任何神光,衆人這才明白靈靈爲何要發威驅趕人,不禁面面相覷。飛神宗長老更愁煩了,越發不知該怎麼做纔好。
力無盡、水晶凝、施無隱及隱身不現的心月獨輝同回臺上。
水晶凝屈指輕彈,爲狄沖霄附了一件絕火冰衣,眼蘊讚賞。施無隱悶聲低吼,神情極惡極度不爽。顯是夫妻兩個又打了什麼賭,而施無隱又輸給了惡婆子。
力無盡喝道:“好小子,真丈夫。”
極炎魔幻現臺上,威霸不見,重回當初斷江江畔的落寞,彷彿又是那個一切都不重要的惆悵多情男子。
身有冰衣,狄沖霄好過很多,吩咐兩女鬆開,叫道:“魔王,我說過,我與你不同,我絕無法漠視一個生靈對重生於現世的純粹渴望,但絕不會讓寧馨一個人去承擔其中的代價,哪怕代價失去我所擁有的一切。包括神系覺醒和無上神光。你現在可有感到寧馨體內有一絲一毫的黑暗與邪穢?一切未知的孩子有着無盡可能,他長成之後會是一個豪雄聖傑,還是一個梟霸魔王,不是他是什麼魔魂人魂決定的,是父母的教導與指引。非要說個不同,就是這孩子的心性會像他的外婆與外公,天生尊傲,不願屈居任何人之下;就是這孩子生來就得到父母的無盡愛憐,擁有黑暗神光與七極神系。”
極炎魔望天不語,忽道:“或許你說得沒錯,本魔與小薇相遇得有些遲了,各自都有了不惜一切也要堅守下去的執着心念。乖女兒,父親沒有想錯,你娘雖是爲着父親放棄了魔道天下,放棄了魔神再世,但只是她自身放棄了,心念雖從沒散過。你娘是想着等到天下都忘了她與父親之時,便是她心念重現之時,概因那時不論發生了什麼,一切黑暗都與父親無關了。卻是天命從不讓一個人圓滿了,縱是你娘也沒想到會有狄沖霄這麼一個小子會來到人世,用他的選擇不斷變幻着你的人生道路。”
寒寧馨道:“親孃的心思與你的心思,都是沒人能看透猜明的,但我還是要說,你對親孃的瞭解,不如親孃對你的瞭解;你對親孃的情,不如親孃對你的情。親孃雖說沒有和你一起分擔什麼,但爲了你放棄了一切,包括我這個比她命還要重要的女兒。左丘灼,這是我第一次叫你父親,女兒問你,你爲母親放棄了什麼?親孃說得很對,你始終都是那個光明暗尊,無論你做了什麼,在做什麼,心裡想得都只有光明永照大地。若是沒有與親孃相遇,你會是永世傳頌的光明神話。”
極炎魔嘆道:“乖女兒這是在譏諷父親麼?”
狄沖霄道:“魔王心內有恨、有怨、有傷、有悔,所以纔會覺着是譏諷。寧馨的意思,魔王真要我代爲分解一二麼?”
極炎魔罕有地一愣,隨之面現驚喜。
寒寧馨肯當着臺上所有強者的面叫一聲父親,就是不在執着他與魔皇之間的情事真相,也不在執着於魔滅終戰的真相。正如魔皇所說,既然心念不在世事真相,有些事便不如任它隨着時光長河飄遠不可尋。
寒寧馨又道:“世間沒人可算計親孃,只有親孃想讓人算計,因爲她需要一些棋子與天命對弈。但有一個人,親孃絕不希望看到他出現在這場棋局裡,因爲那一個人是她一生的最愛,不是棋子,無論是自願還是被迫,親孃都不願。父親,這就是你會在魔滅終戰前被親孃打傷的原因,簡簡單單,沒有任何多餘心機。但親孃實在太強了,強到沒人會相信她會那樣簡簡單單,包括你在內,所以你們都在逼着自己去追尋心中所想的那一個可能的魔皇計局。”
極炎魔滿目歡悅,道:“乖女兒終是相信父親沒有背叛你娘了?”
寒寧馨道:“真相是什麼不再重要。若非親孃願意爲你付出一切,就算你背叛也沒可能破毀不滅之身。既然親孃自願,我能做的只有尊重她的意願。就像昨晚,若是壞師兄真的爲了我與他的孩子消散無痕,我不會有任何怪怨,孩子出生後,我會連父親的份也一起愛護、關懷。”
極炎魔微有失望,道:“乖女兒到底還是有疑,只是不願追究。乖女兒能不追究,父親極爲欣慰,可豈會要乖女兒的憐憫。”頓了頓,道:“狄沖霄,沒人能料到你竟真能說服一份不完整的魔魂重生於世,目下是無危患,可他日魔子長成,無論本性如何,隱在心魂裡對集全魔魂魔碎的渴望是任何人都無法化散的。人世毀滅之劫不過是早晚而已,且壓抑越久禍危越烈。你所選擇的路不僅僅是死路,還是無法回頭的絕路。你選擇的路只是飲鴆止渴。”
狄沖霄失笑道:“魔皇死後,魔魂魔碎四散,世間人都在收集,至令天倫慘變、殺戳不絕,這是人的罪惡,還是魔魂的罪惡?魔皇之前,世間滅神大戰此消彼現,多少美好地域淪爲人世鬼域,單是神殞荒原的白骨就是難以計數,天幸人世還存,若是就此毀滅,也是魔魂的罪惡?追尋至尊無敵的神光,是單單太古魔魂一個麼?只要世人有機會就都會爲此不惜生死,我便是其中之一。難道世人追求力量就是美好,魔魂追求就是罪惡?極炎魔,你心中思想比起魔皇,狹隘了。比起生不滅也要遜了一些。他對生靈一視同仁,心念執守處只在不樂光明永輝,也不喜暗夜永幽。他心中的美好人世就是現在的人世,光明與黑暗輪迴交替。”
極炎魔道:“本魔無意與你辯論,只是想提醒你,這條絕路,你未必就能走到看到絕處的那一天。乖女兒,既然你選擇了與他一起走,你的人生之路就只在他的選擇之下變化,父親不會插手,否則只會是憑添意外變化。”笑容又現,“那小子還真是會許願,連父親都是後省。那天他豪氣沖霄地說是要生兒子,好似生一個就夠了,可根本就沒說生一個兒子就滿足罷休。一切都有歪纏的餘地。那小子雖是一向精怪,可願許之事實非他所長,如此打着含糊的妙巧,必與龍華芳有關。也算是他的本事吧。乖女兒,隨他去吧,萬事你開心就好。”
寒寧馨是首次真正從極炎魔身上感受到毫無任何摻雜的關愛,甜甜一笑,正正經經給極炎魔跪下,行了禮。
狄沖霄陪着跪下,毫無猶豫,重重磕了六個響頭。
關係不好歸不好,娶了人家女兒,該有的女婿之禮不能少。三個給岳父,三個給岳母。
極炎魔受禮,及至狄沖霄磕完頭,閃電起腳,遠遠將人踢飛。受禮歸受禮,對可惡鬧心女婿的不喜歡是不會變的。
寒寧馨心知狄沖霄不會有事,可心上還是氣,對着極炎魔哼了哼,轉身救人去了。任婷秀、靈靈跟上。
女生外嚮,自家女兒更是胳膊肘完全拐向夫婿,極炎魔不禁想起魔皇當年,思憶、苦痛等齊至心內,無處宣泄下不禁放聲大笑。笑畢,極炎魔落寞不在,天下第一魔的威勢重回,威霸無極,不容任何人違逆。
極炎魔如雷高喝:“願許。魔願規則小改,若二十數內無人願許,本魔便在有碎不願的人中挑出一個,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