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沖霄看了看牀上傷者身上散發怪味的木靈漿汁,恍然明白維朵爲什麼明知一人出去很危險還是獨自出村前往荒野了,醫館不收,又沒錢買靈食,只能入山採草藥,用最古老的方法搏一搏。走到牀前,狄沖霄放出神光絲默查拜依狀況,不多時有了結論:或許是維朵的草藥有效,或許是拜依生存意志極爲強烈,傷勢雖重,卻在自己能力所及範圍之內,有得救。
狄沖霄以自信微笑安撫維朵心,自幻形袋中取出久不曾用的百草靈種,先行滴入拜依血,再滴入由萬年陰陽玄玉靈株而來的靈汁,催生出回魂補血靈草,輔以恢復神系的玄奇,終令拜依體內那細若絲線的生命元氣回覆重傷之前的渾厚。
維朵看着狄沖霄忽兒調配神光液,忽兒削去哥哥身上腐肉,忽兒用紫黑藥膏亂灌一氣,稍稍安定的心又揪了起來,可又不敢出聲打擾,只能是在心中祈禱哥哥平安。
處理完外傷,狄沖霄舒了一口氣,吩咐維朵打兩盆清水來。待得罪血妹妹離屋,狄沖霄從體內取出千層聚神盒,從裡面引出一些情魂靈液,又從幻形袋中取出百味靈漿儲備瓶,以神魂靈光奇變轉變合化爲幽秀靈尊中的長春魔靈與苦味還魂漿。
如此大費周章,實是拜依的傷要持續服用靈食才能痊癒,而狄沖霄勢不可能在這停留太久,必須要留下足夠的靈食方可。
過了一會,不見維朵回來,狄沖霄覺着不太對勁便走出裡室,剛到門外就遠遠看到河邊正有一羣人影遠離,隱隱有求救聲。狄沖霄本就惡狠嚇人的鐵膽面容升上無限殺氣,冷哼一聲,展開“粘粘蟲”,三轉五折就堵到人羣前方。
“讓讓,朋友,你擋道了。”爲首者見狄沖霄面色冷狠,先自矮了三分,將吐到嘴邊的髒話與恐嚇之詞通通嚥了回去。
狄沖霄懶得答理他,以三重覺醒中的意念神系展開神技心念映射,於人羣中徑直走到綁着維朵的人前,起腳踹飛;接着側身出肘,將兩個胡亂轟射魂器的人打昏在地。
救命人來了,維朵心下大安,不再大喊大叫。
狄沖霄解開繩索,問道:“維朵,他們是什麼人?別怕,他們現在根本不知道我們身處何方。”
維朵心知狄沖霄所言非虛,可還是有些怕,縮到狄沖霄身後,指向某人道:“他叫巴馬,是城內女奴販子之一,我哥哥曾替他打贏指名對戰。現在他見大哥要死了,就想騙走我賣掉。見我不上當,就來硬的。”
狄沖霄奇道:“你大哥怎麼什麼人都幫?”
維朵恨聲道:“大哥坦蕩豪邁,可性子粗疏衝動,輕聽輕信不辨真僞,自然就會有人設法騙他。我常勸他,可他聽過就忘,即便發現也不找人算帳,常說比起揍騙子,他更喜歡將力氣全打在那些自以爲是神的人臉上。”
狄沖霄爲之一笑,原來是位心胸寬闊的莽撞英雄。狄沖霄抱起嚇壞的維朵,走出人羣,立定轉身,收回心念映射,指向加達利達方向,一字一句地道:“滾!爬着滾!”
換了旁人,早從剛纔的異狀明白狄沖霄絕不好惹,可巴馬實屬目光短淺的陰詭小人,見重新看到目標所在便陰笑着揮揮手。看似是要依言帶人離去,實則是讓手下先散開來,等狄沖霄轉身之後就從四面八方發起突襲。
狄沖霄看動靜就明白麪前小人想做什麼,冷冷一笑,轉身就走,換成元靈雷,無形神光絲悄無聲息地纏向巴馬衆人。
見人轉身,巴馬惡色舉起手中水靈炮,瞄準狄沖霄。在罪血村發生命案常見的很,沒人會管。
清脆轟鳴中夾雜着一聲少女的驚懼尖叫,巴馬竟是在攻擊前突然轉身,將一旁的心腹手下轟得生死不知。不等巴馬發出懊惱咒罵,另一人將巴馬老大打成了篩子。神技“癲狂亂舞”下,爲非作歹的殺人者們身不由已地展開慘烈對戰,受傷者最終能不能活命,就要看運氣了。
狄沖霄漸行漸遠,來到河邊,重打了一盆水,伴着維朵走向石屋。忽聽得魂器轟鳴聲消失,狄沖霄扭頭看去,只見一個白袍光頭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心升戒備,如此輕鬆地就爲他人化解“癲狂亂舞”的人,實力只會在自己之上。
死人留下,活人帶着傷者萬般驚恐地離去。
光頭老人走到狄沖霄身前,也不說話,微微一笑。
狄沖霄皺眉道:“波哲羅,原來是你。”心道先前猜得沒錯,此人不管是不是那棵神樹所幻化,絕對是一位實力非凡的超強滅神師,他來罪血村做什麼?
“正是老僧。少年人,你的手段很有些陰毒,上天有好生之德。”
“少說屁話,老子名爲鐵膽,天地不怕,不信神佛。好生之德?滿目罪血,月月洗血,你這位大善之人又在哪裡?老子是惡人卻最看不慣你這種專爲惡人出頭的善人。滾,別逼老子殺人。”狄沖霄此話既是照着鐵膽性子說出,也是他的心裡話,比起赫斯汗那些人,他的手段已是猶如慈悲天神一般了。
波哲羅淡然道:“人世便是如此,爲了慾望紛爭不休。佛祖尚不能普度世間,一個老光頭又能救得多少?心若亡,生與死又有何不同?救與不救又有何區別?”
因着空天合與任水心的緣故,狄沖霄對繞彎話很有點領悟力,略略一想就明白波哲羅是什麼意思,也瞭然他爲什麼要以所謂的宗門復興四處“坑蒙拐騙”,若說英雄可以激勵人心,信仰就可凝聚人心。
然而此事只是猜測,狄沖霄可不敢真將猜測當事實,身在危險異域,萬事也是要以謹慎爲重,便揮揮手道:“話不投機半句多,你不惹我,我不惹你。維朵,走。咦,你幹什麼?”光顧着全神戒備波哲羅,竟沒發現身後的農家女孩已是五體投地。
波哲羅扶起維朵,道:“一個老光頭有什麼好拜的?你哥哥怎麼樣了?”
“依大師的吩咐,採來的草藥很有用,大貴之人也在今天出現。”維朵很虔誠,站起後也是側身垂首,不敢於波哲羅正對正視。
“去屋裡說,此處不太方便。”波哲羅當先向石屋走去。
維朵立在原地,又拉着狄沖霄不讓走,直到波哲羅進屋才放開他。
狄沖霄奇道:“維朵,就算你是老光頭收的女弟子也沒必要這麼恭敬吧?”
維朵面現驚容,急急低語:“神血。”短短兩字,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說了。
狄沖霄眼瞳驟然凝縮,那老光頭若真是神血,區區竹毒邊界衛軍都督哪敢指使他作事,就是皇帝也不敢。思索中,狄沖霄跟着維朵走回屋內。
波哲羅已看視過拜依狀況,知他算是從鬼門關中逃了回來,笑贊狄沖霄必善有善報。狄沖霄沒心情閒聊,換成恢復神系覺醒,閃身來到他身後,一拳擊出,是神殺技疊威爆震。
波哲羅面色如常,身形不動,屈指彈向桌沿,只聽得一陣尖銳摩擦聲,身下木椅順着地面移開半步距離,使得攻向後腦的神技從耳邊擦過。如此力道,木桌不僅渾然無事也絲毫未動,盡顯他確是隱有難以測度的超卓實力。
“有兩手,再來。”狄沖霄操縱神光蛛絲四面合圍,非是“合絲蓮爆”,是神光絲化成的蛛繭,與電繭是同出一源的束縛神技,不同之處在於專擅散解被困者神光。
波哲羅平靜面容終是微微色變,眼中閃現淡綠光芒,豎起手指虛空輕繞,像紡錘般將萬千神光絲繞作一團,將指探進嘴裡,須臾,食盡神光絲。
波哲羅抽出手指,由衷讚道:“天上地下獨我獨尊,絕味。老僧雖沒見過鐵膽,但一個冷血惡盜還不配有如此超卓的意志。”
狄沖霄不再動手,將維朵支去裡間照顧哥哥,坐入椅中,懶懶地道:“少裝了。你那晚不就是去探情況的麼?你現在表現的水準不過是冰山一角,我們絕瞞不過你。說吧,神血的你到底有什麼打算?或是說神主派你來到底想做什麼?殺人奪寶是妄想,我們敢來自然有所憑籍,頂多實打實地與你們五五分賬。”謹慎之下仍以既定說法加以試探。
“真正的神血會將慈悲送給罪血?”波哲羅以問作答,淡淡笑容別具深意。
“波哲羅,模棱兩可地打機鋒沒用。單憑你對罪血慈悲這點,神血之上的神主就能剝奪你的神血身份及所有威權,成爲一個下等罪血。我說得沒錯吧?”狄沖霄覺着波哲羅話中有話,但無論怎麼想,都不能證明他並不是個奉命而爲的僞善者,上策依然是謹慎對待。
波哲羅暗贊面前小子不愧是大華年輕一代中的頂尖人物,雙手合什道:“五血三等制脫胎於遠古宗教的等級制度,深爲現世所詬病。神主與神血們也深知此點,爲儘可能拉攏各方勢力,宗門教派無論大小、無分正魔,長老以上皆自然成爲神血階層。儘管萬佛宗早已式微,且衆生平等的佛諭也與他們格格不入,神主還是慷慨給了老僧這國中唯一傳繼者一個神血身份。當然,他們是想利用老僧歪解經義,告誡罪血們今生受苦實是前生造孽,只需逆來順受就可爲來生積德,投生純血,甚至是神血。”
品着話意,狄沖霄終是明悟波哲羅暗中傳達的意思,燦然一笑:“與他人方便就是與自己方便,果然是個有道高僧。”
“正是,施主好悟性。”波哲羅白眉舞動,真誠中透着少年人才有的精靈狡黠。
狄沖霄湊過頭道:“我不管你事,你不管我事。說不準以後你會有需要大華援助的時候,那時我必能幫上些忙。光明宗最強不假,可在此事上是靠不住的。爲什麼要救他?”儘管對波哲羅信了七分,可仍存戒備,藉着話頭給自己加點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