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二老爺和二太太膝下只有柳若姒一個女兒,過繼嗣子的事情早就已經提了出來。柳家大爺柳玉江,是長房庶長子,這一年也是三十出頭的年紀,已經成家立業,膝下兒女成行。
柳玉江並非是二房嗣子的最好的人選。
然而,顯慶二年八月,柳家二房還是正式過繼了柳玉江爲子。
這其中,有柳家老太太的堅持,柳家長房諸人的推動。另一方面,也是因爲柳玉江和柳大奶奶馮氏實在表現的很好。自二房有意過繼以來,這兩年,他們對待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的殷勤和孝順,更甚過對待親生父母。
這一點,打動了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而當年單純的柳若姒,也被柳大奶奶給窩盤住了。在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問她的意思的時候,她也點了頭。
以爲是皆大歡喜,然而,誰能想到,這夫妻倆過繼了來,慢慢地就變了臉。
前恭而後倨,矛盾在當年柳若姒出嫁的時候終於爆發了。
柳二太太嫁妝豐厚,打算要厚嫁唯一的女兒。但是,這卻觸動了柳玉江和柳大奶奶馮氏的利益。柳玉江在柳二老爺跟前諸般作態,而柳大奶奶甚至鬧到了柳老太太跟前。柳大奶奶抱着兒女在柳老太太跟前嚎哭,說是他們活不得了,二房的財產,不給兒子、孫子,都要便宜給外人。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爲了讓柳若姒能夠嫁的體面些,柳二太太一步步的妥協。柳大奶奶卻步步進逼,最終把持了二房,使得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幾乎是在她手裡討生活。
而柳二老爺的死,是柳若姒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
酒醉落馬,凍死雪中。
柳二老爺除了醉心學問,其他方面都極有節制,並不好酒。在柳若姒的記憶中,父親從來就不曾醉過酒。何況,冬冷寒天,一個平素都不騎馬的人,怎麼會在雪中騎馬?
而那天,正是柳玉江邀了柳二老爺出去的。柳二老爺死的時候,柳玉江在哪裡?
而柳二老爺死後,家中這麼多的下人僕傭,竟然就讓柳二太太在柳二老爺靈前撞死!
太多的謎團,太多的不合常理,太多的巧合。
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的死,柳玉江和大奶奶馮氏都做了什麼,或者說,他們沒有做什麼?
柳若姒恨自己,爲什麼當初沒有阻止這件事。
好在,這個時候,一切還都來得及。
決不能讓爹孃再落入到這豺狼夫婦手裡。柳若姒捏着手中斷掉的玉釵,暗暗發誓。
柳若姒變了臉色,掰斷了玉釵,可把柳二太太給嚇壞了。
“姒兒,傷了手沒有?”
“娘,我沒事,就是……一不小心。”柳若姒忙道。
這個時候,柳若姒才感覺到手心的疼痛,不過,爲了不讓柳二太太擔心,她臉上還是淡淡的,說沒事。好在手心只是發紅,並沒有破皮出血。但就是這樣,還是把柳二太太給心疼壞了。
柳二太太就要招呼丫頭們拿藥膏來。
柳若姒攔住了柳二太太,告訴她不用藥膏,沒事。
她手中的玉釵,是一整塊上等的和田白玉雕刻而成,玉質瑩潤,雕工精細,價值不菲。而且,這玉釵本來是柳二太太的心愛之物,因爲柳若姒喜歡,就給了她。
然而,柳二太太根本沒看那玉釵,只是關心女兒是否傷了手。柳二太太甚至沒有問,那玉釵怎麼就斷了。
柳二太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娘……”柳若姒知道,在母親面前,她是不需要掩藏自己的真實感受的。但是,聽着外面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柳若姒也明白,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這個時候,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對柳家大爺和柳大奶奶的觀感還很好。而那兩個人,也還沒有明顯的惡跡顯現。
無論如何,不能讓柳玉江和馮氏做父母的嗣子嗣媳。但這件事,牽涉太多,不能魯莽行事,要徐徐圖之。
前生的那些苦痛經歷,讓她懂得了忍耐。龍潛九淵,相時而動。
“娘,這釵斷了。”柳若姒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轉而無辜地看着柳二太太,讓她看手中的玉釵。
“斷就斷了。”柳二太太並沒將玉釵的事情放在心上,她關心的只有柳若姒,“……等娘回去翻一翻,看能不能再給你找一隻來,比這個還好的。”
因爲嫁妝豐厚,所以財大氣粗,又對女兒無限溺愛,這就是她的娘,柳若姒的嘴角微微翹起。
“娘,我不要別的,我就要這一隻。”柳若姒卻故意道。
但是,斷了的玉釵,卻是再也無法恢復原樣的。
“娘,一會讓人把這釵送去鋪子裡,找人用金子鑲起來,以後我還能用。娘,你看行嗎?”柳若姒就道。
她要將這玉釵時刻帶在身上,警醒自己。
“行,怎麼不行,娘一會就讓人去辦。”柳二太太笑着道,“管保弄的漂漂亮亮的。”
這會工夫,柳大奶奶已經從外面走了進來。她一進來,就滿臉堆笑,快步走到柳伊姒跟前,一把就抓住了柳伊姒的手,上下的打量起來。
“哎呦,三妹妹這是起來了?我這看着,三妹妹今天的氣色可挺好。昨兒個夜裡睡的安穩不?吃了飯沒有?”柳大奶奶抓着柳伊姒的手,關切地問個不停。
柳伊姒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一邊似乎不經意地將手從柳大奶奶的手中抽了出來。
雖然過了立春,但數九的天氣,依舊寒冷異常。柳大奶奶從外面進來,裹挾着一身的寒氣。那雙熱情地抓着柳若姒的手也是冷的。
這就是柳大奶奶,讓人看着總是非常熱心、殷勤,但畢竟,並不經心。她以前竟然沒有注意到,只單純的認爲柳大奶奶不是個細緻的人。
“大嫂請坐下說話。”柳若姒指着旁邊的椅子,對柳大奶奶道,“多謝大嫂來看我,我今天是好了些,就是頭還是發暈。”
“你三妹妹這還是沒大好,身子發虛。”柳二太太也道。
柳大奶奶搓了搓手,笑容有些訕訕的,又給柳二太太行禮,熱情地問候了一番,纔在椅子上坐了。
丫頭六月送進熱茶來給柳大奶奶,臘月在手爐裡添了新碳,遞給柳若姒。柳若姒接了,抱在手裡。
她貼身伺候的這兩個丫頭,都是機靈且貼心的。
“大冷地里走過來,難爲你了。”柳二太太笑着對柳大奶奶道。
“三嬸孃,你這話可就說外道啦。”柳大奶奶立刻笑道,“這算什麼,要不是這過年家裡的事情多,我都恨不得替了丫頭們,天天在三妹妹跟前伺候着。三妹妹這樣,我和她大哥,看着都可心疼了。這不,一大早的,她大哥還問我,要不是上頭有人來叫他,他還想來看看三妹妹。”
“大爺是有差事的人,當然是差事要緊。……怪難爲你們的,天天沒遍數的來看她。你們的心裡有她,這個我知道。”柳二太太道。
“大嫂這是從哪裡來?”柳若姒一邊打量柳大奶奶,一邊問道。
柳大奶奶是個長的頗爲敦實的婦人,今年三十有三歲,比柳二太太只小了幾歲,看上去卻比柳二太太老相了許多。她長的並不好看,一張有些泛紅的麪皮,佈滿了麻點兒。厚嘴脣,蒜頭鼻子,鼻子上常年生着小紅疙瘩。
柳二太太曾經說過,柳大奶奶這副面相,雖看着不好看,卻是個心底實誠、厚道的面相。雖然,柳二太太有時候也嫌柳大奶奶粗鄙了些,但是她更看重柳大奶奶的這份“實誠”。
實誠,柳伊姒不由得冷笑。這個詞用在柳大奶奶身上,是天大的笑話。
柳大奶奶只是,不善於掩藏她自己的貪婪和粗鄙罷了。
看她這一進門,那雙眼睛就沒有閒過。即便是關切地詢問柳伊姒的時候,她的目光還時不時地看向柳伊姒的妝臺,看向那邊多寶格和几案。柳若姒的那些釵環首飾,還有古董珍玩,讓柳大奶奶看的眼神有些發粘。
多麼熟悉的眼神,柳伊姒是看慣了柳大奶奶的這種眼神的。這個家裡,有着這種眼神的人,還不止柳大奶奶的一個。
可恨,她當年太過單純,只將這當做是柳大奶奶本身粗鄙,日子過的不如意,沒見過世面,雖然在心裡鄙視過,更多的卻是同情,卻從來沒有心生過警惕。那個時候,她不知道,有些人的貪念是多麼的可怕。
“我這是剛從老太太那來。”柳大奶奶見柳若姒問她,忙殷勤地答道,“老太太剛吃過飯,又問起三妹妹了。說三妹妹躺了這些天,藥也吃了,咋還不見好……”
“多虧老太太總惦記着我。”柳若姒聽到這,立刻說道,“我雖然沒有完全好,也想老太太了。……我這就去給老太太請安。”
她話音剛落,柳二太太和柳大奶奶就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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