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柳若姒記憶中的模樣。他本以爲,這樣的他,這樣的沉穩如山,將會是最可靠的依靠。但是事實卻證明,他或許是非常可靠的依靠,但卻並不是她的依靠。正因爲如此,也更加的傷人的心。
“子思將軍太過客氣了。”柳二老爺就笑道,“那天的事,內子和小女回來已經說過了。哪裡談得上什麼驚擾,反倒是內子和小女,多虧了將軍借馬。……耽擱了將軍的行程。”
“正是。”柳二太太也笑道,“本該親自登門去謝的,只是想到將軍剛回來,怕是多有不便,才作罷了。”
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將榮成翰待若上賓,柳若姒只好向榮成翰還禮,然後快步走到柳二太太身邊。
柳二太太愛憐地看了柳若姒一眼,拉了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不過是舉手之勞,哪裡勞夫人這樣惦記。”榮成翰這才也坐了下來,一雙眼睛目光如電,在柳若姒身上掃了一下,立刻就收了回來。
“故祁大學士和柳世伯都是文名譽滿天下,自幼就十分仰慕。能夠爲夫人做一點小事,是我的榮幸。”
榮成翰的話雖然不多,卻十分得體,且正說到了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的心坎上,二人看榮成翰不由得越加的順眼。
“……幼年懵懂,虛度光陰。少年出征,這幾年戎馬生涯,雖有心進學,然而苦於條件所限,也沒有良師。如今奉召回京,蒙天子體恤,有些空閒,很想讀些詩書,還請世伯不吝賜教。”榮成翰看了柳若姒一眼之後,就不再往她的方向看,而是鄭重其事地對柳二老爺看。
“何須如此客氣,柳某不才。詩書倒還讀了些,願意與世兄切磋琢磨。”柳二老爺就道。
因爲榮成翰尊稱柳二老爺爲世伯,柳二老爺卻不能如此大咧咧地就自認了這個稱呼,只好謙遜地對榮成翰稱呼世兄。這並不是亂了輩分。而是謙辭。
柳若姒這麼聽着,榮成翰有心想要學文,而且還要向柳二老爺請教,那不就是說,以後榮成翰就要與柳二老爺常來常往了。柳若姒可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如果可能,柳若姒希望與榮成翰保持陌路人。
榮成翰一個武將,就該去跟那些一樣舞槍弄棒的武人爲伍,沒道理特意來結交柳二老爺。
“將軍身爲宗室,地位何等尊崇。京城中有專門的宗學。請的是天下聞名的宿儒。想來將軍也曾進過宗學,如今既然回來,有空閒,又想向學,何妨再進宗學。”柳若姒想了想。就出聲道,“將軍莫非是忘了宗學了?”
榮成翰在椅子上略轉身,正對着柳若姒。
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也都看向柳若姒。柳若姒此刻臉上可沒什麼笑容,那略顯平淡的面容,還是她盡力控制情緒的結果。
“幼年也曾在宗學裡念過兩年的書。那時候頑劣,並沒學到什麼,到氣壞了學裡的夫子。如今年紀老大。宗學裡是不好去了。且防着什麼時候聖上就有召喚……”榮成翰很誠懇地解釋道。
柳若姒卻並不等榮成翰的話說完,就故意笑了一聲。
“將軍所說的一心向學,莫非是玩笑話吧。說什麼不去宗學裡,莫不是害怕束縛。家中幾個兄弟都在宗學裡,倒是經常聽見他們說苦那。將軍真想向學,就不該怕吃苦纔是!”
柳若姒用的是激將法。想讓榮成翰再不好意思說什麼向柳二老爺請教學問的話。而且,她覺得她說的也沒錯,想要繼續學業,宗學不正是榮成翰這樣的宗室子弟最好的去處嗎。
當然,宗學裡大多爲幼童和少年。如榮成翰這樣的身高,去了宗學,難免會鶴立雞羣。
只不過,這就不是柳若姒考慮的事情了。
“並不是怕吃苦。”柳若姒伶牙俐齒,榮成翰並不是對手,然而卻也不見他着急,只是依舊中肯地說話。“實在是仰慕世伯,能拜到世伯的門下,是平生所幸。”
這話說的,竟不是簡單的請教些學問的事情,而是想正式地拜柳二老爺爲師。
柳二老爺雖然門生無數,但大都是通過科舉的進士,還有翰林院中的庶吉士們,正的帶在身邊讀書的並沒有幾個。如果認真數起來,柳若姒應該算做是嫡傳的弟子了,然後就是柳玉汶。
榮成翰他想的美!
柳若姒氣的手在袖子裡握成了拳頭。
“平常探討些學問倒是無妨的,拜師一說,實在是不敢當。”柳二老爺就忙推辭道。
“世伯當的起的。”榮成翰並無虛詞,只是這麼一句,卻是相當的誠懇、有分量,更加讓人難以拒絕。
柳二老爺不好直接就拒絕,榮成翰也沒有繼續追問,又坐了一會,榮成翰就起身告辭。
“改日再來府上拜會。”走的時候榮成翰說道。
柳二老爺就一直送了榮成翰出去。
屋裡只剩下柳二太太和柳若姒,柳二太太就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柳若姒。
“姒兒,怎麼了,今天不開心?”柳二太太問柳若姒道。
“沒有的。”柳若姒答道。
“那怎麼苦着臉?……那天的事,人家並沒有什麼不對。就算是一開始騎馬奔的急了,嚇着了咱們,也是咱們先停在官道當間兒,礙着了大傢伙的路。再者說,後來人家又肯將戰馬借給咱們。”
“你還記得那匹馬不記得,我也纔是聽人說了,那匹馬還不是一般的戰馬,是永靖王送給榮將軍的。”
“你這孩子,可一直不是小心眼的人。今天怎麼給人家臉色看?”
柳二太太說到這,正好柳二老爺回來了,柳二老爺就點頭,他也覺得今天柳若姒對榮成翰的態度不友好。
“哪有。”柳若姒自然不肯承認。
“多虧他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個小孩子計較。你這孩子,平常也不是這麼待人的。”柳二老爺就道。
柳若姒平常言談舉止,待人接物,都極妥帖,今天對榮成翰卻如此鋒利,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都覺察到了。不過兩人也只當柳若姒是小孩子脾氣,並沒有太當做一回事情。
“什麼大人有大量,爹、娘,你們才見了他幾面,難道就瞭解他了?”
“難不成你就瞭解人家了?”柳二老爺就道。
柳若姒頓時就有些語塞。
“我說的也沒錯啊,他想繼續學業,去宗學就好,來纏着爹來做什麼。爹可別被他的外表騙了,宗室子弟,哪一個不是人精,他這樣做,肯定另有所圖。我覺得,還是不要招惹微妙。爹在朝中,可是清流。”
“姒兒這話還有些道理。”柳二老爺聽了柳若姒這樣說,就點點頭。
“不過,他宗室子弟,若非去北邊立下了戰功,多不過是個閒散的宗室,倒是無妨的。”柳若姒正有些高興,就聽柳二老爺又這樣說道。
“姒兒,你不大注意這方面的事情。可莫要小看了這個人……”
柳二老爺喝了口茶,就對柳二太太和柳若姒講起了榮成翰這個人。在柳二老爺的描述中,榮成翰是位少年的英雄,一個忠心報國的忠臣。
“徵和元年,蠻族犯邊,那時候,他才十三歲……”
榮成翰的父親,這一代的永靖王爺,是一員戰將,當時就在皇帝面前請纓,去平定北邊。永靖王一脈,歷來都是護國的上將,永靖王那時已經有了些年紀,可朝中卻沒有更好的人選,皇帝欣然準了永靖王的請求。
榮成翰作爲永靖王的三子,當時只有十三歲,他是自願隨父親出征,而且還很是說了些豪言壯語,類似於不定單于勢不還,馬革裹屍在所不惜。
“小小年紀,不懼生死,有這樣的勇氣和志氣,別說是宗室中了,便是滿朝武將世家中,也難有出其右者!”
柳二老爺的語氣中,滿滿的都是讚許,還有些佩服。
當時榮成翰跟着永靖王出征,就有許多人猜測,說他不過是跟着父親身後,藉着父親的蔭庇,去撈軍功的。然而,到了北邊之後,榮成翰的舉動,卻讓這些人也都吃驚的張大了嘴巴。榮成翰並沒有跟着永靖王,而是請求去了最北面,受蠻族侵擾最爲嚴重的海州衛。在那裡,他從一個小兵做起,一步步積累戰功,像其他沒有任何背景的士兵一樣,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直到升任海州衛的指揮使。
這期間,榮成翰奮力拼殺,經無數大小戰,無數次的死裡逃生,沒人直到他是永靖王三子。還是在一次大戰中,他斬殺了蠻族的一名首領,再次立下大功,被提升爲衛所千戶,朝廷派人嘉獎,他的身世才被衆人所知。
柳二老爺雖是文人,卻對在前線奮勇殺敵的兵士們十分讚賞欽佩,講起榮成翰的事情,竟有些如數家珍。可見,榮成翰在柳二老爺心中的地位如何,也可見,榮成翰的光輝事蹟已經是多麼的深入人心。
柳二老爺說的這些,柳若姒都知道,她甚至還知道很多柳二老爺和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榮成翰身上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