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那個男人並沒有在王座上死去,又活了過來。只是,那個男人已經永遠回不到從前,過往的一切,都已經被他塵封在心間,最真摯的情感,已經被他寄託出去,他雖然活着,但是已經生無可戀。
她不知道,那個在王座上活過來的男人,已經看過了生命的本質,因緣的夢幻。心腸雖然還是孩子,但是靈魂卻已經成長爲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胸懷四海,囊括宇宙,不再是兒女情長所能羈絆。
也許,她會發現,身邊那個代替那死去的男人愛自己的人,並沒有她所依戀的往昔的感覺,只是,她想找回往昔已經枉然,因爲往昔已經過去。死去的人,和掏出的心一樣,隨那流逝的時光,覆水難收。
也許,她終有一天會發現,自己找尋往昔的那個男人還活着,但肯定已經無法找到往昔的感覺了。因爲,那個男人已經心不在此,而且瞭然她的一切,知道她不過是因緣偶然的npc,只是數據亂流中一朵美麗的虛空之花。
虛空之花,也許剎那之間,就會凋謝。真愛也許無法永恆,但是剎那間花開的美麗,便足以讓人閉上眼睛,全心全意的哭泣。
哭泣,並非女人的專利,到了傷心的時候,男人哭泣得要比女人洶涌澎湃得多。等戈奴從天之從雲上回來的時候,她聽到小屋中哭聲震天,推開門之後,她看見孤獨城的男人們有的跪倒在將夜的靈位下,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無語凝咽,有的欲哭無淚。小小的屋子,似乎轉瞬之間就變成了靈堂。
大概,他們已經大致知道了將夜在過去半年中那些不爲人知的故事。他們也已經知道,那個曾經領導他們走向富裕幸福,賜予他們勇氣尊嚴,給他們帶來勝利和榮耀的男人,爲了拯救他們,已經搭上了性命。
那時候,戈乾懷裡正抱着孫女,癱坐在靈位之下的一張椅子上,白髮人送黑髮人,轉瞬之間便老了十年,他嘴巴中低語着:“老而不死是爲賊,老而不死是爲賊啊......是我害了將夜,如果不是我執意留下來和孤獨城共存亡,你們也就不會跟着我,現在將夜也就不會走了。”
邊上的戈離安慰道:“我們這些老人都明白你的心意,這座城池,我們一輩子的魂都寄託在這裡.....而且那樣的劇烈爆炸之下,我們不能判斷出敵人是否有反擊之力,的確需要我們守護異次元傳送門,防止敵人一擊毀滅傳送門,將彼岸之舟上所有人都葬送掉......你當時的判斷並沒有錯,所以不必太自責。”
孤獨城是個苦難深重的地方,但也是個英雄輩出的地方。英雄的故事,會不斷的激勵着後進的墨者進取,英雄的意志會傳承下去。
戈乾轉而對站在一旁垂淚的純純道:“純純,謝謝你,能夠把將夜的事告訴我們,讓英雄之死不會籍籍無名。我們會將它載入史冊,成爲傳說,讓後人敬仰膜拜,讓我們每位墨者都記住有這樣一位光輝偉大的墨者之王。”
純純用紗絹擦了擦眼淚,用有些沙啞的嗓音說道:“我是將夜的妻子,這是我應當做的,我可以爲他做任何事情。現在,我有個不情之請,請孤獨城能夠允許我留在這裡,即使你們容不下我這個仇人之女,也請你們留下我懷裡的孩子。我希望他能夠和他爹一樣,成爲一名正直的墨者,成長爲光明磊落的男子漢,我想,這也是將夜所想吧!”
戈乾聽到這,眼神難免有些遲疑,如純純所說,她畢竟是仇人之女。
戈奴此時出聲堅決道:“讓純純姐留下來吧,我們都是一家人,我想將夜也希望我們這麼做。”
戈離也見到了戈乾臉上的遲疑,嚥了口唾沫,說道:“只是,我們有羅浮這個前車之鑑,恐怕......”
戈奴倔強而果決,絲毫不讓:“如果純純姐有什麼事,後果一律由我來承擔好了。”
純純臉上流露感激之情,戈奴和她對視一眼,彼此都瞭解各自心中所想。
戈乾嘆息一聲,拍了拍戈離的背,說道:“給逝去的英雄當有的榮耀和尊嚴吧!無論怎麼說,純純都是將夜的妻子,他們的孩子是將夜留下的骨血......再說,現在你看看我們周圍,還剩下什麼給我們背叛呢?”
衆人都是一陣哀嘆和苦笑,都默認了戈乾的決定。
行無疆此時出言道:“我倒覺得我們剩下了很多東西,需要我們傳承下去,至少,作爲刺客,我是這麼認爲的。現在,我想起將夜以一人之力,三刺天空之城,俘虜神皇近五十人,神王近兩百人,神王一下之人,死傷無算。這足以成爲我們暗墨堂永遠傳承的史詩,我們傳承的,不是這驚天刺殺的戰果,而是那種情況下,將夜以一人之力行刺一個聖地的勇氣。這勇氣,會成爲我們暗墨堂傳承的信條。
我們曾經擁有大陸上最多的財富,可是這些財富並不能讓我們永遠強大,反而給我們招來殺身之禍,只有精神和信條,纔是我們墨門真正的財富,我想,我們其實很富有,即使我們現在一無所有。”
也許,行無疆說的很對,有的人雖然死了,但是他的事蹟會永遠傳承下去,那麼他就還活着。正所謂死而不亡者壽,即是如此。
如是,純純便在孤獨城安頓下來,而在她心裡,一無所有的孤獨城真的要比無所不有的天空之城好的太多太多。
不過,天空之城上,無所不有的莊作蝶過的並不好,一點都不好。他父親莊子虛親自遣分身下界,對他責罰一通,無論是辱罵還是腳踢,都讓他感覺顏面無存,當時拿下孤獨城的那種成就感蕩然無存。而今,莊子虛的分身已經潰散,他又成爲天空之城的老大,身邊的人卻貌合神離,對他尊崇之心已所剩無幾。
他明白,天將夜三刺孤獨城,已經將他積累幾千年的威望徹底打碎,當日最後一戰,自己的看家寶物都被敵人像摔土雞瓦狗一般錘爛,那時候,偌大的天空之城,全部被嚇破了膽,天將夜完全可以在天空之城中橫行無忌,想要殺誰就殺誰,想要搗毀什麼就搗毀什麼,誰都無法阻止......這被搗毀的威信想要再聚集起來,不是一兩場勝利所能夠辦得到的。
而且,更讓他悽惶的是將夜臨死之前還擺了他一道,他通過天空之城的監控系統看到:將夜拖着殘軀來到冰封王座處,用最後的精血挪開了冰封王座,放出裡面被鎮壓千年的死亡魔皇。然後死亡魔皇伸出魔爪,把將夜徹底佔據,吸入體內。隨後,死亡魔皇靜止不動的站了十幾分鍾,應該是用來煉化將夜的看家法器----輪迴沙漏。
至少,從他的視角來看,應該是如此。那時候的他,湖光寶鑑被摧毀,心神受創,十二星宮又因爲連日大戰,受損頗重,面對這一切竟然無能爲力。他只能嘆息自己老爹莊子虛的分身潰散得太快,天不助他。
而得了輪迴沙漏和冰封王座這兩件重器的死亡魔皇,將成爲比天將夜還可怕的對手,死亡魔皇身後可是有魔界支持,十大魔宮並不懼十大星宮,且佔據將夜肉身,得到冰封王座的他,極有可能很快得到神龜大陸本源的承認。
他已經意識到了危險正一步一步的向他靠近,可是,現在他卻只感覺無力,一陣陣的無力......此時,他想起了將夜的話,將夜說他是個懦夫,只會拿女人和親近的人下手,根本沒有正面一戰的勇氣。內心深處,他似乎認爲將夜說的是對的,現在的他,勇力實在所剩無幾。
這,或許就是所謂勝利者的悲哀吧!他此時突然領悟,或許真正的勝利者,應該是將夜纔對:他的死,只會讓崇敬他的人更加崇敬他,會讓愛他的人更加愛他,會讓墨者更加團結,會讓活着的人永遠記住他,會讓戰士默唸他的名字衝鋒。而這些,自己也許一輩子都得不到......人生的意義,或許真的不在於長度和結局吧!
這,便是做將夜敵人的可怕,即使將夜死了,那敵人還要受他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