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算賬,償命,底氣何在?
“天京城到了。”
紀淵端坐在呼雷豹背上,眺望高聳入雲的巍峨雄城。
他的身後,一輛馬車徐徐行駛,碾過泥土夯實的寬敞官道。
裡面躺着傷勢還未痊癒的秦無垢,車伕則是僥倖逃過一劫的童關。
那日的攔路截殺過後,紀淵首先騎馬行過黃泥大崗,召集當地村鎮的里長和莊頭。
他本人身着精緻華貴的白蟒飛魚服,朝廷御賜的官袍補子難以作假。
加上顯而易見的濃郁龍虎氣,換血三重天的武道境界。
那些鄉野小吏自然不敢過多懷疑,唯命是從,連忙糾結青壯四處搜尋。
一邊收攏雲鷹緹騎的屍身,一邊查找是否存在活口。
後來,黃粱縣那邊的孔圓也聽聞風聲,急切派人前來慰問。
就這樣,紀淵約莫歇息停留了兩日,方纔處置妥善。
原本浩浩蕩蕩出京城的百餘緹騎,經過此次刺殺之後。
只剩下李嚴、裴途這兩個小旗,以及其他散開的二十幾人。
據他們所說,孟長河本來是緊隨其後,打算斬草除根。
不知爲何,忽然調轉方向,往另一邊山林去了。
得知消息的紀淵,發自內心感慨。
裴四郎的【逢凶化吉】不愧是青色命數,每每都能起到效果。
“這樣一想,天京首善之地,倒也名副其實。”
紀淵回頭望向綴在後方隨行的李嚴和裴途,搖了搖頭道。
難怪已經當上總旗的許獻,爲求不被調離天京。
寧願冒巨大的風險,光天化日強闖宅院殺人。
聖人腳下,興許是暗流洶涌,各方博弈。
可那都是權貴公侯的各顯神通,波及不到小官小吏和平頭百姓。
大體而言,還算承平,過得下去。
但若換成朝廷中人,一旦走出大名府。
肆虐各府州的江湖餘孽、旁門邪魔、大寇強梁……
甚至還有陰祟遊魂,層出不窮。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鬼。
尤其頂個北鎮撫司的官身,簡直是深更半夜打燈籠,更容易惹來麻煩和禍端。
“所以,南北衙門的百戶、千戶,多數都想着留守天京。
事少清閒人也平安,就是沒什麼遠大前程可言……”
紀淵若有所思,對於大名府外的境況,又多了幾分深刻體會。
可惜的是,等他回京述職完畢,很可能就要升官千戶,到時候免不了外出巡狩。
“遼東……”
紀淵眸光閃爍,輕聲唸叨。
念及之前洛與貞的誠懇相邀,他心中有些猶豫。
按照本來的意思,紀淵是不想捲入邊關武將的那攤渾水。
自從太子監國二十年來,遼東、淮西兩幫將種勳貴,愈發跋扈狂妄。
各個擁兵自重,豢養家將,有些尾大不掉的意思。
這是不爭的事實。
東宮遲早會拿人開刀,除去這塊腐肉頑疾,收權於中央。
“遼東和淮西……先從誰開始呢?”
紀淵縱馬緩行,低頭思忖。
雖然,涼國公楊洪是太子一黨。
卻因爲把持兵部半數大權,隨意任免衛軍升遷,犯了極大地忌諱。
楊洪與聖人是結拜兄弟,與太子是姻親長輩,看上去恩眷濃厚。
實際上這份天大的香火情,正在不斷被消耗。
只看什麼時候徹底用盡,淮西勳貴這棵參天大樹就要倒塌。
“如此一想,天京纔是風雲激盪之地。”
紀淵分析利害,覺得即使他留在京城,也未必能夠躲過去。
朝堂是一張無所不包的彌天大網,越接近權力中樞,越難以獨善其身。
凡事想着避開、退讓,往往不會有何好下場。
更何況,自己風頭正勁,得罪戶部,惹怒半個兵部。
還把一位當朝國公弄得灰頭土臉,結下不死不休的樑子。
“除非我能立地成聖,突破大宗師,一腳踩死楊洪。
不然的話,躲到天涯海角,都難過上安生日子!”
紀淵反覆推敲,認爲離開天京也不算一樁壞事。
他如今踏破換血關,十道氣脈、命格命數、域外四尊的暗中加持。
擁有這麼多壓箱底的手段,大勢已成,倒也不懼旁人的陰謀算計。
若能在遼東站穩腳跟,坐上千戶之位,巡狩一地,手握大權。
沒有那麼多的掣肘,也許比待在天京更加自在。
一行車馬走過官道,片刻就來到城門之外。
人流熙熙攘攘,很是繁華熱鬧。
行商、武人、鏢局、小販……各自來來往往,進進出出。
門口守城的兵丁,也是氣息沉凝,目光銳利。
他們只會粗略搜檢挾帶兵器,或者裝載貨物的扎眼人物。
對於小販、百姓,倒是比較寬鬆,也不存在任何索賄舉動。
紀淵翻身下馬,因爲掛着北鎮撫司的旗子,守城兵丁連入城的一文錢都沒收。
“來者可是北鎮撫司的紀九郎,紀大人?”
忽地,一個藍袍的年輕宦官從旁出現。
其人長相清秀,顯得和氣,似乎等候多時了。
“不錯。”
紀淵牽着呼雷豹,淡淡答道。
“小人在東宮當差,奉了太子殿下的吩咐,前來接待紀大人。”
藍袍宦官躬身彎腰,態度謙卑道。
“看來白含章知道刺客截殺之事了,不曉得這位太子殿下會如何做?”
紀淵眸光一閃,放開繮繩道:
“既然是東宮召見,紀某恭敬不如從命,請公公帶路。”
……
……
半個時辰後,紀淵踏入東宮的一處暖閣。
白含章做事還是一如既往地妥帖,知道他這一路上的風塵僕僕。
特地準備了香湯沐浴,換上合身常服。
然後設宴款待,擺上一桌四葷四素的精緻席面。
等到紀淵神清氣爽,步入暖閣的時候。
正好聞到飄散出來的酒香、菜香,不禁食指大動,有種舒暢的感覺。
“坐吧,你我不必拘束君臣之禮。”
白含章自斟自飲,灑然笑道。
不得不說,這位太子殿下的氣度儀容,實乃世間上乘。
如此禮賢下士的親近待遇,換成朝堂任何一位大員。
只怕當即就會感恩涕零,投身效命。
就連點亮【武曲】、【廉貞】兩顆命星的紀淵,面對端坐方正的白含章,也有幾分心神動搖。
好似自身濃烈的氣數,吉凶二神坐鎮的命格,受到了極大壓制。
只不過這種異樣的感受一閃即逝,並未維持多久。
碩大的斗柄飛快轉動,猶如寸寸星光垂落。
洗刷心靈,保持澄澈。
“長話短說吧,不用繞彎子。”
白含章飲了一口醇厚陳釀,放下九龍玉杯,笑道:
“那些誇獎你的虛話,本宮就略過了,直接切入正題。”
紀淵笑了一下,果真沒有拘禮。
自顧自夾了一筷子魚肉,放進嘴裡。
咀嚼兩口,方纔輕聲道:
“其實,殿下也可以說幾句。
臣向來愛聽好話,無論真心假意。”
白含章啞然失笑,搖頭道:
“滿朝羣臣,也就你紀九郎敢這麼放肆。
誇伱的話,留着下次再說,免得你得意忘形,更加驕橫。
第一樁,龍血精金可曾到手?”
開過玩笑,紀淵略微收斂神色。
清了清嗓子,取出一物道:
“不負殿下所託。”
白含章眸光微凝,擡眼注視桌上那團灼灼如火球的物什。
大約巴掌大小,燦爛如虹光,極其炫目耀眼,幾乎無法直視。
倘若仔細凝神看去,隱約還有一條栩栩如生的黑龍神形張牙舞爪。
“確實是極致五金之一的龍血精金,此物落到滅聖盟的手上,後果不堪設想。”
白含章淺淺鬆了一口氣,面上仍舊保持平靜從容之色。
“東宮欠你一份人情,紀九郎。”
冷不防的存在,始終是白氏皇族的心頭大患。
如若有一大宗師,藉此行兇,刺王殺駕,很難防備。
幸而極致五金,世間凡俗難尋。
這等鑄造神兵的頂尖神材,孕育的條件過爲苛刻。
只有太古、上古的洞天遺蹟,可能獲得。
“墜龍窟已毀,沉入陰世……”
紀淵趁此間隙,順勢將營關墜龍的那段舊事娓娓道來。
他把尸解八次求成仙的靈素子,還有大業守備趙如鬆。
彼此之間的恩仇糾葛,解釋清楚。
“那座洞天,竟然與域外怒尊有些干係。”
白含章似是詫異,眼中閃過異色。
“這樣說來,本宮派出的那幾人已然遭到不測……他們是爲國盡忠,應該加以厚葬,給足撫卹。”
後面半句話,乃是對候在門外的陳規吩咐。
“小人記下了,一定辦好。”
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扶住。
灑了三遍,似是祭奠。
做完這些,白含章臉上露出惋惜,連嘆幾口氣。
東宮門下雖有衆多的年輕俊才,可這些人都是大景日後的棟樑,花了不少力氣和心血栽培。
如今還未成長起來,就平白折在墜龍窟,難免有些感傷。
“本宮確實沒有料到,那座挖掘不久的洞天當中,竟是如此兇險……難爲你能全身而退。”
望向神色淡定,吃菜喝酒的紀淵,白含章的心中頗爲讚許。
自己果然沒有看走眼。
千難萬險的一樁事辦成了。
對方依舊是雲淡風輕。
也沒有半點邀功的跡象。
“這就是元天綱的半部煉字訣,拿去吧。”
白含章手掌攤開,未見任何多餘動作,一本薄薄玉冊就浮現出來。
“法器?”
紀淵心頭微驚。
他的五感敏銳遠超換血三重天。
而且與域外四尊打過幾次小小的交道。
適才白含章取出元天綱的半部煉字訣。
明顯有股虛空波動。
應該是須彌芥子類的收納之物。
“好了,再來說說第二樁吧。
你與秦無垢出了黃粱縣後,半路遭遇截殺,百餘緹騎死傷慘重。”
白含章將玉冊遞了過去,聲音微沉道:
“本宮只問一句,有沒有確鑿證據?”
要對涼國公楊洪動手了?
現在會是好時機麼?
紀淵眉鋒挑起,似是吃飽喝足,抹了抹嘴巴道:
“恕臣斗膽,敢問殿下,有證據該如何處置,沒證據又該如何善後?”
按照他的看法,即便孟長河留了一手,收起趙無烈賜下的鐵鷹令牌。
可是想動門生故吏遍佈兵部的涼國公楊洪,仍然有些困難。
除非證據確鑿,動用大宗師鎮壓,雷厲風行擒拿而下。
否則,一旦風聲走漏,威武、鷹揚、豹韜三支衛軍必定生亂。
昔日縱橫天下的大涼鐵騎舊部,也會呼應造勢。
寧王、懷王、燕王等幾位皇子,再去鼓譟推動。
太子反而是騎虎難下,說不定還會動搖東宮之位。
“你若有證據,本宮就拿人問罪,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無論策劃此事的幕後主使爲何人,東宮都不會有半分容情!”
白含章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宛如風雷震盪,駭人心神。
金黃璀璨的氣運垂流,好似怒目張須的九天真龍!
原本嘴角噙着的溫和笑意,瞬間收斂,化爲濃烈的殺伐之氣。
彷彿一言之間,可定萬人生死,可令天下流血漂櫓!
“這纔是白含章的真正面目,天子威嚴!”
直到此刻,紀淵方纔真切感受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深刻含義。
若非【腳踏七星】命格,既貴且重,相較於【羣龍舞首】不遑多讓。
他肯定要被【外聖內王】、【受命於天】、【萬民之主】這三道金色命數,壓得喘不過氣,擡不起頭。
九五之尊的氣數分量,簡直重如大嶽,闊似汪洋。
難怪自古以來,想要行刺皇朝之主。
都需要神兵作引,撼動龍脈。
“你若沒有證據,本宮也會查下去。
發動黑龍臺,三法司,乃至於密偵司。
不管那人藏得有多深,瞞天過海的招數有多厲害,
本宮一定將他揪出來!君無戲言!”
白含章眼皮垂下,似是已有猜測,等待證實。
“截殺的刺客之中,有二人暴露身份,是嚴盛和孟長河。”
見到太子態度堅決,紀淵也不隱瞞,拿出那塊鐵鷹令牌,輕聲道:
“刺客的武功、甲冑、刀劍,皆做了手腳,很難認出來路。
個個都是生面孔,不再兵部登記的花名冊上,屬於豢養的死士。
除了這一枚代表鷹揚衛大統領的令牌,再無其他的證據,可以指認涼國公。”
像是血鷹六衛的鎧甲、刀劍,以及機關伏火雷。
他暫時放在黃粱縣令孔圓那裡,以待後用。
“本宮沒記錯的話,鷹揚衛大統領是趙無烈,十三太保之首,涼國公的義子。”
白含章把玩那塊鐵鷹令牌,淡淡道:
“很好,那就讓他做個選擇,到底是用哪個兒子,來償北鎮撫司百餘緹騎的性命。”
紀淵心頭震動,同時亦有疑惑。
讓當朝國公之子,爲無品無級的雲鷹緹騎償命?
按照楊洪的剛愎性情,不可能會服軟退步。
白含章已經隱忍二十年,對這些從龍功臣禮敬有加。
今日卻打算撕破臉了。
這是敲山震虎。
好爲清洗遼東邊關做鋪墊。
但……
紀淵沒有看明白的一點,白含章的底氣究竟在哪裡?
要知道,東宮的旨意,未必能夠壓住涼國公。
之前,楊洪入京已經驗證過了。
除非……
聖人出關!
纔可能讓一位國公低頭俯首,認罪悔過。
其餘勳貴重臣,不敢妄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