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陽壽將盡,非人力可爲
酆都大帝敕令?
紀淵眼皮重重一跳。
再次望向那枚太平無事牌。
猛地想起這是之前進宮。
洛皇后親手所贈。
莫非……
“皇后說,這是城隍廟開過光的,帶在身上能保不受邪祟侵擾……”
紀淵眉頭微沉,今日所經歷的這一切,委實有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他略微思忖片刻,詢問身前的廟祝閒雲子:
“按照道長所言,敕符蓋印,講究繁多。
請看看我這一道靈符,它到底是成了,還是沒成?”
閒雲子接過那枚太平無事牌,雙手捧着仔細端詳。
可是瞧了許久,嘴巴張合好幾次,後只憋出來一句話:
“請恕貧道眼拙,看不出什麼門道。”
紀淵臉色如常,倒也沒有感到失望。
外城的城隍廟祝,本就是沒多少油水的閒散差事。
這位閒雲子若真有幾分好本事,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更何況,那個申老頭不僅騙得過自己的一雙法眼,還能瞞得過皇天道圖。
倘若廟祝能夠看出什麼,才叫奇怪。
“須得提醒一聲尊客,道門畫符的手段,說白了,就是請神。
最重要的一步,在於敕符蓋印。
正所謂,畫符不知竅,反惹鬼神笑;畫符若知竅,驚得鬼神叫!
爲什麼同樣的一張黃紙、一碗硃砂、一支毛筆。
有些人畫出來的符,神韻具足,召雷役電,呼風喚雨;
有些人卻只能裝神弄鬼,難以奏效?”
廟祝閒雲子似是覺得臉面掛不住,連忙往回找補道:
“其一在於跟腳,其二纔是本事。
就像貧道硬去攀附,勉強能跟南宗沾親帶故。
如果去畫符,就不可能請老君一脈,只能請真武一脈。
這便是跟腳。
又因爲貧道位卑,手段不夠,想請雷部正神、風伯雨師,必然也不成。
最多靠着些許香火情,請來土地、城隍相助。
這便是手段。”
閒雲子講得口乾舌燥,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
“尊客你看,你這一道符,符頭代表三清道祖,沒有問題。
這三筆畫出,暗合人之精氣神、天之日月星、地之水火風。
可到符膽這裡,就有些不對了。
此時符之主宰,符之門戶。
需要請祖師爺、請正神坐鎮,才能生效。
可這道靈符所寫的‘字’,不是請,而是……詔令。
像是聖人下旨,君王對臣子一樣!
這種手段,能不能請來‘鬼神’,令符生效。
貧道,當真……不好說。”
紀淵若有所思,明白廟祝話中的意思。
這畫符請神,其實就是看出身。
你家祖師爺越厲害,能請的神越多,符也就越靈驗。
“所以,這一道假符?”
紀淵皺眉問道。
“貧道不敢講得太死,想要驗證是真是假,方法也簡單。
將這枚太平無事牌燒掉便是……”
擡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紀淵,廟祝閒雲子及時收住話音。
“這塊牌子是皇后親贈,就這樣燒掉太過浪費。
罷了,也不去多想。”
紀淵收回那塊木牌,重新系與腰間。
他並未對於酆都大帝多做聯想。
因爲這些太古神魔。
早已跟化日的羲皇、化月的陰皇一樣。
徹底入滅。
湮滅於歲月長河。
如今受人供奉、流傳於世的天地正神。
更多是道則演化,靈性具現。
通俗來將,就是泥雕木塑的空殼子。
既不會主動顯聖,也不會走下神龕供桌。
這是上古正宗監察天下。
公開宣佈過的一樁事。
“酆都大帝寂滅於太古,隨着陰世一起掩埋。
也難怪廟祝覺得這道符,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酆都大帝早已不存於世,只有烙印天地的靈性尚存,何來敕令。
要請,也該是請牛頭馬面、黑白無常這些鬼差、鬼將才對。”
紀淵心中念頭急轉,按下那些暫時無法得到解答的疑惑。
長長舒出一口氣,擡步邁出城隍殿。
“尊客,伱這還有半包……滷牛肉沒帶走!”
廟祝閒雲子大聲喊道。
“送與道長了,就當孝敬城隍爺。”
紀淵提着食盒,昂首闊步,很快就消失於廟街之前。
廟祝閒雲子注視那道挺拔背影,逐漸隱沒於茫茫天地。
抄起半包冷掉的滷牛肉,嘀咕道:
“貧道就替城隍爺享用了,大過年的,就缺點下酒的好肉。”
……
……
皇城,西宮。
燕王白行塵雙手垂立,微微低頭,立於養心苑的門前。
當今天下,也只有一人。
能夠讓權勢熏天的景朝藩王、武功蓋世的五境宗師。
表現出這般恭敬,甚至於有幾分乖巧的模樣。
“母后可曾睡下?”
燕王白行塵輕聲細語,詢問殿外的女官。
“皇后娘娘剛服過藥……也不知道是否安眠。
要不然,奴婢給殿下進去看一眼?”
女官垂首恭敬問道。
朝堂內外,人盡皆知。
燕王從小性子倔強,連聖人都曾頂撞忤逆過。
卻唯獨聽皇后娘娘的話,極爲孝順。
就藩之後,極少的幾次入京。
除去待在王府,便是進宮面見皇后。
每日請安,從無斷絕。
這一點,就連東宮太子白含章都有所不如。
所以,亦有不少老臣支持燕王立爲儲君。
他們認爲,雖然聖人定下太子人選。
可如果皇后娘娘有別的想法,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
“不必了,本王稍微晚些再來。”
白行塵擺了擺手,小聲說着,似是生怕驚擾養心苑內的洛皇后。
“皇后娘娘服藥之後,很容易睏乏。
一般都要小憩片刻,等待晚膳時分纔會起身。”
女官雙手交疊於腹前,輕聲回道。
“知道了,好生服侍母后。
本王帶了兩株邊塞的千年丹蔘,補氣益血,
還有幾枚萬年參王煉成的丹丸。
等會兒自有人送到西宮。
本王問過太醫局,說是其性溫和不傷身子,記得讓母后每日用上一次。”
燕王白行塵認真叮囑道。
這番話聽得女官連連咂舌。
她常在宮中走動,也是見過幾分世面。
可面對燕王白行塵的大手筆,仍舊不免感到震驚。
千年丹蔘還好說,只是世間難尋,並非不存在。
但萬年的參王……那可是長年累月吞納日月精氣,儼然成了氣候的天地靈根!
哪怕吸上一口藥香,都能給人吊住半口氣。
若是服用煉化,延年益壽一甲子都不成問題。
這種罕有的珍稀寶物,根本無法用金銀俗物來估量。
如今卻被燕王白行塵隨便拿出,彷彿田地裡頭的大白菜一樣。
只是……
太醫局已經給過診斷。
皇后娘娘乃是大限將至,陽壽已盡之兆。
屬於油盡燈枯,人力根本無法挽回。
縱然燕王傾盡世上的天材地寶,也未必能夠給皇后娘娘續命幾刻。
“殿下一片誠摯孝心,皇后娘娘定然感到欣喜。”
女官斂衽行禮道。
白行塵擺了擺手,轉身往東宮而去。
內廷重地,多爲女眷,他不方便長久逗留。
不如到東宮坐一坐,討杯茶水喝。
白行塵這般想着,緩緩走出養心苑。
他今日終於換下常服,身着藩王的團龍大袍,顯得尊貴氣派。
故而,行於深宮之中,亦是來去自如,暢通無阻。
“竟是燕王當面,多年不見,殿下風采尤勝少年之時,不愧爲宗師人物。”
還未踏入太子所居住的東宮羣院,白行塵便就遇到一個聲音沙啞的老太監。
對方好似熟識一般,打着招呼。
白行塵擡眼一看,其人白髮白眉,一襲大紅袍。
這般打扮,襯得那張皺紋遍佈的老臉陰慘慘的,很是瘮得慌。
要換成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只怕會被當成索命厲鬼,嚇個半死。
“陳貂寺,陳公公,你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
外界流傳,聖人閉關,除去明面上有黑龍臺的那位督主護法。
暗地裡,其實還有一人,便是你。”
白行塵微微驚訝,望向面前腳不沾地,輕飄飄似遊魂的老太監。
這位陳貂寺,乃是聖人信重的親近心腹。
很早就已淨身入宮,當過秉筆太監、掌印太監。
更有傳聞,得到聖人親自傳授武道功法。
雖然沒入山河榜,但一直被視爲不會比宗平南、譚文鷹差多少的大先天高手。
“老奴沒那個福分,可以跟隨聖人左右。
這後宮裡頭閒言碎語,是是非非,太多了。
皇后娘娘心善,從不苛待下人。
太子殿下國務繁忙,也難以顧及。
長久之下,遲早生亂。”
不知具體名姓的陳貂寺雙手垂落,藏於袖中,微微低頭道:
“若說別的本事,老奴興許沒有。
收拾幾個愛嚼舌根、得意忘形、不曉得自個兒是誰的下賤胚子,卻足夠了。
所以,聖人就把老奴留在宮中,好用來看家護院。”
白行塵神色平靜,語氣淡淡道:
“陳公公何必妄自菲薄,聖人傳下兩門絕學,《寒冰綿掌》和《天罡童子身》,一者極陰、一者極陽,本是相互衝突,難以調和。
卻被陳公公你練到陰陽圓融,變化隨心的超拔境地。
放眼天底下的數位大先天,陳公公你絕對是榜上有名的絕頂高手。”
臉色慘白,幾乎毫無人氣的陳貂寺笑了一聲,像是夜梟般暗啞:
“殿下謬讚了,老奴只想給聖人看好門戶,免得放些狗崽子進來興風作浪。”
他將手一伸,讓白行塵走在前頭。
“知道有陳公公鎮守皇城內外,本王也就放心許多。
如今的天下,就連京城都是人、鬼雜居,氣機駁雜,愈發陰穢,更給四神爪牙肆虐作亂的機會,更別提大名府之外的地方了。
前陣子聽太子講,北鎮撫司已經拔掉好幾顆受到奇士蠱惑的釘子。
可始終釣不到真正的大魚,沒辦法將其一網打盡。”
白行塵走在鬆軟的雪地上,沿途巡視的禁軍、提燈的宮女,見到他皆是彎腰拜倒。
當瞥到那襲大紅袍,以及白髮白眉沒半點人氣的老臉,更是嚇到大氣都不敢喘。
後宮之中,向來流傳着。
若被陳貂寺惦記上,要麼大富大貴,要麼身首異處。
有些小太監搖身一變,成了義子,當上司禮監的顯赫人物;
有些則憑空消失,如同人間蒸發再也難見。
“老奴素來不問這等國事,只要聖人在位一日,
那些盤踞鬼蜮的宵小之輩,便就掀不起風浪。”
陳貂寺眼皮耷拉,輕聲道:
“倒是殿下要小心些,老奴看你身上似有幾分傷勢,沒有癒合完全。
這要是被滅聖盟的餘孽曉得,必定會想方設法趁虛而入,行刺殿下。”
白行塵眼皮一跳,似是有些許錯愕,而後道:
“陳公公真個厲害,法眼如炬,連本王受過傷都能瞧得出來。
沒錯,本王入京之前,爲了快點拿下成了氣候的萬年參王。
心急之下,確實吃了一點小虧。
那等天地靈根,早早蘊育靈智,懂得借用靈機,練出幾門厲害的道術。
放手爭鬥起來,也不比一尊宗師弱上多少。”
陳貂寺頷首,嘶啞着聲音道:
“殿下不妨遣人去庫房,取一枚地元大丹。
既可以補一補身子的虧空,也免得積勞成疾,養成難以治癒的暗傷。”
白行塵聞言,卻是搖頭拒道:
“東宮儲君才能調取皇家內庫之物,沒有旨意的情況下,本王擅自取用地元大丹,是爲僭越。
多謝陳公公的一片心意,可該守的規矩,本王還是要守。
不然,就容易亂了套。”
陳貂寺渾濁的老眼閃爍幾下,沉聲道:
“還是殿下考慮周全,老奴一時想得岔了,險些犯下大錯。”
一邊閒扯聊天,一邊緩步慢行,白行塵終於來到東宮。
他看到各處院落張燈結綵,熱鬧喜慶,似有好事。
於是,頗爲隨意地開口問道:
“太子府中,莫非有什麼喜訊?本王怎麼沒聽聞過?”
陳貂寺望着氣氛火熱,燭火通明的東宮。
麪皮一抖,垂首答道:
“回殿下,據說是太子妃有了喜脈,就不知道是男是女。”
白行塵臉上笑意一凝,緩緩收起消斂,久久不語。
風雪盤旋,吹來滾滾寒流。
這位燕王殿下忽地轉身,似是想起黑衣僧道廣推演過的局面。
聲音有些艱澀,好似鐵塊沉入冰水,徐徐道:
“原來如此,多謝陳公公告知。
可惜本王事先並不知道,也沒有備好禮品。
仔細一想,還是下次再來登門,好生恭賀太子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