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落座。
平平淡淡三個字,好似千斤重的巨鐘被猛烈撞擊,透出無比宏大的意味。
這種五臟六腑強橫無匹的吐氣開聲,凝聚着極爲沉重的力道。
宛若巍峨大嶽從天而降,重重砸在地面,震得虛空都嗡嗡顫動,蕩起肉眼可見的層層漣漪。
原本起身相迎的五大派掌門人,好似立於狂風巨浪當中,衣袍獵獵飛揚。
他們無不感覺氣血浮動,如同江河傾瀉。
一雙雙目光像被磁石吸引過去,不由自主望向那襲坐在太師椅上的大紅蟒袍。
緊接着,各自的眼瞳泛起微微刺痛之感,宛似凡夫擡頭直視懸空大日。
“好可怕的氣息!”
五人之中,以長春不老山的九遊道長頭一個坐下。
他深諳丹道,知道人體肉殼,要把筋骨皮膜練得強橫,實則不難。
無非是水磨工夫,仔細打熬,靜心調理,再結合養煉之法,壯大氣血罷了。
可剛纔紀淵分明是以五臟六腑發出罡勁,因而擲地有聲,直擊心神!
出其不意,一舉鎮住在場衆人。
由此足夠證明,這位北鎮撫司的年輕千戶,已經將肉殼內外錘鍊到極致。
連臟腑都可催動真罡,儼然是內外一體,硬如神鐵。
而且對於氣力、氣血的操控亦是精妙入微。
絕非外界傳言的那樣,初入四重天不久。
“不可力敵。”
九遊道長給出評價。
自他坐下後,碧水宮的雲南珠、赤龍府的步流回、移嶽派的搬山老猿,亦是前後落座。
很顯然,沒有誰願意面對挾帶大勢而來,官威權勢熏天的紀九郎!
眨眼間,只剩下謝明流有些騎虎難下,進退不得。
他用餘光一瞥,瞧見衣袍帶血,殺氣十足的雲鷹緹騎,如同洪流奔涌,將整個高臺圍攏起來。
院子外面,也傳來鐵甲撞動、腳步急促的細小雜音。
騰騰肅殺氣,籠罩十方地!
“一幫牆頭草!嘴上喊得震天響,事到臨頭就慫了!真真可惡!”
這位浣花劍池掌門人咬牙切齒暗罵一句,卻也是緩緩彎腰向下坐定。
好漢不吃眼前虧。
倘若此時違逆這位紀千戶。
只怕下場堪憂!
難保不會像樑種一樣,直接就被斬殺!
到時候,還能指望其餘四家掌門能給自己報仇麼?
因此,當餘音散去,皆爲一方巨擘的五位大高手齊齊落座。
一時間,鴉雀無聲。
嗚嗚作響的風聲,好似都凝固成一塊,周遭安靜地針尖墜地可聞。
紀淵神色輕鬆,靠在太師椅上,打破平靜,淡淡問道:
“諸位掌門跨州過府,遠道而來。
不知有何貴幹?”
這位年輕千戶輕彈指甲,發出錚錚劍鳴。
其人宛如龍盤虎踞,坐鎮一地。
四面八方的滾滾元氣,不住地蜂擁過來,仿似朝拜一般。
那襲大紅袍更是熾烈耀眼,翻涌滾動之間,金線蟒紋栩栩如生。
一言就讓五大掌門遵從落座後,紀淵氣勢節節攀升,如同水漲船高。
幾乎無法遏制!
坐在下首第一把交椅的謝明流麪皮抖動,感到極爲明顯的壓迫。
“此人究竟是怎麼修煉的?一陣子不見,功力又有進步!”
赤龍府的步流回眼眸閃爍,立刻開口道:
“紀千戶言重了。
我等乃是赴謝掌門的邀約,他啓金鼎燃天香,召集四家。
想必有極重要的大事。”
此話一出,碧水宮、移嶽派、長春不老山的幾位掌門,或有附和,或有沉默。
但數道目光,全部落在謝明流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步流回這個老狐狸!真會見風使舵!”
謝明流心頭巨震,暗恨不已。
枉他剛纔舌燦蓮花,鼓動脣舌,還以爲將這幫人拉上一條船上。
沒成想,見識紀淵展露鋒芒後,一個個都打起退堂鼓來,轉頭就把自己賣了!
真是無膽匪類,不足與謀!
“哦?原來是謝掌門一力促成此次聚會?”
紀淵眸光一轉,饒有興致向謝明流瞧去,輕笑道:
“說起來,本官尋謝掌門好幾次了,你始終都是閉關不出,今日終於得以一見。
怎麼?謝掌門莫不是神功大成,所以出關廣邀武林同道,打算操辦宴席?”
謝明流好歹也是靖州武林第一人,劍術卓絕的大高手。
哪怕紀淵反客爲主,穩穩橫壓全場,他也沒有表現得驚慌失措。
“紀千戶說笑了,謝某資質愚鈍,這輩子只怕都要被困於四重天,再也難以寸進。
千戶可能不曉得,當年五派祖師得到奇遇,將一寶物劃爲五份,定下同氣連枝的盟會誓約。
謝某沒本事,已將掌門印信輸給千戶,守不住浣花劍池的基業。
可紀千戶想要做五行天的盟主,只挫敗謝某一人,還不夠。”
謝明流心知,以紀淵殺伐果決的凌厲性情,今日曉得自個兒使絆子,必然會起殺心。
彼此遲早要再做過一場!
所以,謝明流心下一橫,索性把話都撂倒臺面上,將其餘四家全部拖下水。
“還不夠?謝掌門是說,本官要一個人挑翻五大門派,才配得上盟主大位?”
紀淵笑容和煦,全然不見傳言中的凌厲殺性。
但他越是如此,越惹得其他人不敢小覷。
“不錯!”
謝明流猛地點頭,扭頭掃過臉色變幻的步流回,敞開天窗說亮話:
“步兄!你當真捨得把赤龍府的數十年基業全部交給朝廷?
到時候,門中弟子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你了。
跟着紀千戶,勢必開罪定揚侯。
三陽無形火再厲害,擋得住董敬瑭的虎狼精兵麼?!”
步流回陰沉着臉,本來他看到紀淵氣勢雄渾,絕非易與之輩,於是不想做這個出頭鳥。
但謝明流也是鐵了心,非要逼自個兒做抉擇。
“謝老弟,伱說得什麼胡話!
赤龍府雖然是江湖門派,卻也明白忠君報國的道理。
再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哪有什麼朝廷的、步某的!
那都是聖人的!”
步流回雙手抱拳,高高舉起,將調子起得很高,隨後道:
“況且,紀千戶何等人物?
巡狩遼東,手握大權,日後前途無量,豈會瞧得上咱們這點家底?
謝老弟,你真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步流回故作豪邁似的,哈哈大笑。
花花轎子衆人擡,作爲老江湖,這位赤龍府主打算吹捧紀淵一番,提前堵住對方的話頭。
可坐在上首的紀淵分毫不買賬,頷首道:
“謝掌門所言非虛,本官確實有心做這個盟主。”
這個回答,讓步流回笑聲戛然而止,粗豪麪皮僵在那裡。
“真是狂妄不知禮數!以爲吃定咱了?!”
移嶽派的搬山老猿適時地開口道:
“千戶高居廟堂,何必扎進江湖的泥潭,與我們這幫人搶飯碗。
遼東水深,歷來淹死過不少過江猛龍。
千戶不妨再想想。”
長春不老山的九遊道長,亦是點頭附和道:
“貧道曉得紀千戶武骨卓絕,天資橫溢,一身功力傲視同輩!
可說一句自誇的話,在座的幾位也不是庸才。
想在遼東武林掙下好大名聲,沒點本事既撐不住招牌,也立不住旗!
以一敵四,千戶你沒成算!何必傷了和氣,結下樑子!”
碧水宮的雲南珠雖未表態,可顯然也是跟其餘掌門站在一起,並不願摻和朝廷中樞與地方邊將之間的勾心鬥角。
紀淵微微挺直身子,收起漫不經心的姿態,正聲道:
“諸位掌門講完了?”
他這一下坐起,瞬間有種頭頂青天,揹負山河的宏拔之感。
好像原來打盹小憩的碧潭蛟龍,陡然睜開雙眼,迸發出莫大的兇性。
站在步流回身後的赤眉青年,甚至嚇得臉皮狂抖。
“這就是幼鳳榜首的真正風采?!比聶人英要可怕得多!”
紀淵並未是刻意爲之,當武道層次踏入四重天,氣血真罡充盈周身,可謂無所不至。
故而,這種大高手的一舉一動,往往都散發濃烈的氣勢。
彷彿隨時隨地,將自身功法凝練的真意神髓透發出來。
正如謝明流於外人看來,那是一派名士風度,好似纖塵不染,光風霽月。
這是他碧海潮生的劍氣侵染所致,而非真的品性高潔。
而紀淵推演悟出的《終極無量氣功》,乃修持五極、蘊育陰陽、演化元磁的獨創武學。
氣機之盛,無與倫比。
就連四重天的同境武夫,也鮮少能夠匹敵。
“紀千戶,朝廷有王法、遼東也有規矩!
你倘若真要強爭盟主大位,就別怪我等刀劍無眼,難以留手!”
步流回練得正是烈火真罡,性情本就暴烈,看到紀淵如此霸道,如何還能忍得下去。
當場拍桌而起,厲聲道:
“步某人也想領教一下幼鳳榜首究竟有多厲害!
只希望等下交手,紀千戶可不要說咱們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眼見氣氛劍拔弩張,謝明流撫掌笑道:
“步兄,紀千戶是大人有大量,豈會計較這點小事。
盡情施展,鬥個痛快,方纔合乎我輩武人的心意!”
門神一般按刀而立的童關、李嚴,眉宇頓時殺機四溢,暴喝道:
“放肆!知道對抗朝廷命官是什麼下場麼!?”
高臺之下,一衆雲鷹緹騎抄起腰間懸掛的弓弩,隨時準備按弦扣動!
“紀千戶意欲何爲?莫非是要以勢壓人?須知道,遼東武人的骨頭夠硬,輕易折不斷!”
長春不老山的九遊道長振袖起身,渾然沒把北鎮撫司一衆人放在眼裡。
四重天大高手,只要不被軍陣合圍,面對千騎衝殺也不用懼怕。
“手下人不懂事,一驚一乍,諸位掌門莫要見怪。
本官做這個盟主,其實也沒有私心。
邊關戰事十萬火急,百蠻餘孽攪弄風雨,本官深知遼東兒郎個個有種。
倘若能將一盤散沙整合成形,豈不比如今好得多?
正所謂,蛇無頭不行,鳥無翅不飛!
同心協力精忠爲國,想做成這樣一樁大事,當然需要一個德高望重、人心所向的帶頭大哥來主持局面!
紀某不才,自願擔此大任!”
紀淵一手按住座椅,一手擡起止住拔刀的童關、李嚴。
挺拔身姿往前一傾,俯視或站或坐的五大掌門。
“當然,凡事沒有規矩,必然走不長遠。
本官也是遼東人,曉得江湖之中,講究一個道理皆從拳腳出。
所以,本官今日也不借朝廷橫壓諸位掌門,只論武功高低!
諸位掌門誰贊成,誰反對?”
謝明流聞言大喜過望,他早就知道紀淵狂傲自大,目無餘子。
卻沒料到,此人驕橫到這個地步,居然當真打算以一人之力掃平五大門派!
“不知天高地厚,實乃取死有道!”
步流回與自家弟子交換眼神,尋思着既然撕破面皮,是否要施以暗算,破了這個紀千戶的無敵大勢。
也算給定揚侯那邊遞一份投名狀!
畢竟,赤龍府就在曇州地界,仰董敬瑭的鼻息過活。
赤眉青年輕瞥一眼飛揚跋扈的大紅蟒袍,不露聲色的微微搖頭。
大庭廣衆下,傷了紀九郎。
指不定後面被定揚侯推出去,交給東宮泄憤擋災。
“好!紀千戶豪氣!
只要能夠以武功勝過我等,盟主大位,步某絕對心服口服,首個支持!”
步流回按住心頭殺意,拍手道:
“不知道,千戶大人打算怎麼個比法?”
紀淵仍舊坐在那張太師椅上,淡淡道:
“諸位掌門可用任何手段,武功也好,道術也罷。
誰能接下本官三招,就算我敗,從此再也不提統合遼東武林之事!
諸位意下如何?”
好生狂妄!
五大派的掌門人,面面相覷,皆是心頭一震,只覺得是自個兒聽錯了。
三招?
這般託大?
同爲四重天不說,碧水宮的雲南珠、長春不老山的九遊道長,都已經開闢氣海。
倘若連凝練真罡沒多久的紀淵三招都擋不下,那還不如自廢武功!
“紀九郎不是狂妄,而是要用我等做磨刀石!
如果白山黑水最拔尖的幾大高手,都擋不住這個紀千戶!
那麼,從此之後!
遼東武林,他就是神話!
除去白山大宗師,再無誰可以壓下他!”
一直未曾出聲的碧水宮主雲南珠,輕聲嘆道。
“只怕信心太足,挫斷鋒芒!”
步流回冷哼一聲,如若悶雷:
“謝老弟,五行以金爲首,乾脆你來當打頭陣!”
謝明流聽得一怔,再次罵道:
“步老鬼真是陰險!三招……這次不用碧海潮生劍,以玉漏催銀劍守禦,應該不難。”
謝明流一念落下,腰間澡雪古劍就已出鞘,化爲一條游魚也似的犀利銀光,環繞周身,隨時可發。
“好!
謝掌門以劍法接招,那本官也用劍術相對。
一式留神!還請品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