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不愧是跟着賈赦頗長時間的老人,王善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閉門謝客的時間太長,聲威雖還在,同京城局勢多少有些脫節,怎麼才能快速的融入進去?降低格調隨便接一些不上檔次的活計不是聰明人的選擇,還陽到大清朝這一年多時間,賈赦已經從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榮國府大老爺變成了最炙手可熱的玄門大師,他住的是御賜的宅邸,頂的是皇帝冊封的頭銜,掛的是御筆親題的牌匾,往來都是皇子以及朝中重臣……他沒在朝中任職,卻比權貴更能把握聖心;他沒在江湖上飄蕩,卻四處都有他的傳說。

活到這份上,格調已經有了,什麼忙都幫什麼活都接那是作踐自己。你以爲是在回饋客戶造福百姓,實則不然。且看看如意坊的首飾,但凡是打着“獨一無二”這個口號的,擺上櫃檯一天就能賣光……這種現象簡單的說就是物以稀爲貴,這也是賈赦追求的狀態。

儘可能的讓看相算命以及看風水的結果準確一些,將名聲堆起來,不要輕易出手,這一行就是如此,你越是辛苦,身價越低。天天擺個攤在大街上算的話,就算你本事再高也炒不起價錢,原因很簡單,一旦讓老百姓形成一種“不用費多大代價就能說動他”的概念,他們就會捨不得付代價。這樣循環下去,任你做得比老黃牛還多,得到的報酬反而不理想。

除了暗地裡爲康熙排憂解難,賈赦已經很久沒接過正經生意,他想了又想,如今並不是重回算命界的好時機,他若出了孝期以後立刻高調回歸,只會讓那些想造墳地風水的動歪心。既能搞死喪失行動力白吃白喝礙人眼的老東西,又能得上佳風水,保佑家中官旺財旺……怎麼看都是百利而無一害。雖然有活生生的例子,老太太爲了換個出身高貴帶出去長臉面又對家中有助益的媳婦,搞死現任,幾句話煽動兒子到天師府撒潑,以爲將賈恩候逼出來就能一箭三雕,達成心願。大老爺倒是不負衆望出來了,因爲極度不爽他直接拆了對方的臺,逼順天府出來查明真相。

京城百姓普遍認爲,這是中年人自作孽,他手段太激烈,惹怒了賈恩候。算命先生都是一個德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你不主動詢問很多東西他是不會自覺交代的,即便已經算出來。尤其這種一不小心就要把人得罪死,這麼搞以後還敢照顧他生意?

也有持不同意見的,他們覺得賈恩候是個很有原則的人,雖然貪財,卻不是那種爲了撈錢能豁出去一切的。親眼目睹那起悲劇發生全過程的心裡都應該有數,賈恩候原本想直接把人打發走,不摻和進去,那中年男子又哭又鬧,非要給他婆娘選風水寶地,說是活着的時候吃了太多苦,總要讓她走得安詳。賈恩候是被逼着揭了他的老底,說出其夫人死於非命這回事。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確是算命人都有的心態,若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還有迴轉餘地的話,他會仗義出手;若已經沒救,冒着被人記恨的風險揭發真相的可能性反而不高,除非有人給價錢找到他,或者事情與本人相關,不揭穿就要把自己搭進去……

像這種忍無可忍把人送進牢房真是很少見。

某些觀點支持者很多,不過也只是猜測,聽似很在理,卻沒有百分百的事實依據,性格謹慎一些的已經放棄這個計劃,也有依然心心念唸的,人世間奇葩衆多。

沒人帶頭的話倒還好說,若大老爺擺出重新接生意的姿態,有人開先例找上門去,事情很有可能會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除非他絲毫不講情面將每個通過不正當手段搞死別人的都拆穿,否則,京城裡要掀起死爹死娘死婆娘的狂潮。

爲什麼?

原因很簡單,只要真相不揭露,即便賈赦不幫忙看地,找上門去的這些人也不吃虧,雖然沒能帶來額外收益,不過他們看不順眼的已經死了,神不知鬼不覺。

賈赦不是個喜歡麻煩的人,這也不是他想要面對的局面,看地真的不是本行,只能說風水這門一通百通,看得懂宅邸風水就勉強可以擇墳地下葬。由他挑選下葬地點,問題倒是不會有,是不是真的好,能管多久,旺幾代運勢這個很難說。

首先,他不是專業看地。

其次,用風水知識雖然能趨利避害催旺運勢,變數總是存在的。

作爲玄門中人,賈赦是有原則有道德的,他沒想着用半吊子本事騙錢,再說了,討生活不容易,在包攬了看相、測字、造風水之後,又把手伸到看地這個領域實在不厚道,簡直是要逼死同行……在各方面考量之下,賈赦放棄了賺死人錢爲迴歸造勢,做人總得高尚一點。

替薛蟠將夏金桂帶來的麻煩解決掉,六月就翻過去,七月有兩個頗爲重要的日子,七夕爲一,中元爲二。將這兩個日子提出來自然是有道理的,每一年七夕前後是測姻緣合八字的高峰期,沾牛郎織女的光,這是算命人拼人品撈錢的大好時機。而中元節同玄門甚至整個道宗都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在這一天,關閉整年的地獄之門會打開,已故的祖先可以回家團圓,這一日,民間要設道場,放極品給孤雲野鬼食用,祭祖、上墳、點燈爲亡者照亮回家的路。

因天官生辰在正月十五,故這日爲上元節,人間賜福。

因地官生辰在七月十五,故這日爲中元節,人間赦罪。

因水官生辰在十月十五,故這日爲萬元節,人間解厄。

……

在七月十五這天做法事可以爲孤魂野鬼超度,爲作惡多端之人減輕罪孽,讓他們早日安息。這就是道士們施展拳腳的地方。

無論是七夕或者鬼節,都牽扯不到賈赦身上,這些事他都能做,不過,都輪不到他來做……大老爺已經遠遠超過了那樣的境界。舉個例子,要推演天時問卜禍福,老百姓最先想到的就是賈恩候,不爲別的,他算得實在太準;至於做法事爲死者超度,普通道士或者大巫都是很好的選擇,他們反而不會考慮賈恩候,在不懂行的人看來,這就是走個過場而已,並不需要費多大工夫,也沒有什麼實際效果,圖的只是安心。

別人不來找,賈赦也不會主動攬麻煩上身,他想着,七月不是大吉大利諸事皆宜的時候,尤其鬼節前後,還是消停一些,省得鬧出什麼幺蛾子。

你不去找麻煩,它也會主動纏上你。過去一整年,賈赦是擺出孝期不見客的姿態,這才過上清閒日子,從十來天之前,這個藉口就不成立了,各方醞釀再醞釀,終於在七月初先後上門,遞帖子發請柬。

“賢聖天師親啓:我道觀將在七月十五辦祈福吉祥道場,盼您蒞臨指點。”

“七月初九是我生辰,請天師務必賞臉登門吃酒。”

“乞巧節當日我們鮮味樓將會有慶祝活動,望天師賞光。”

……

諸如此類的帖子那是多不勝數,基於禮貌,賈赦倒是逐個拆開看了,道觀那邊倒是可以走一趟,他也想看看大清朝做法事的水平怎樣,至於生辰宴,那就是上趕着給人送禮,對方就是個區區三品官,能有多大體面?至於各大酒樓的七巧活動,免費的話,他也樂得湊趣,一整年數下來,七月初七都是很重要的日子,無論對文人騷客或者對待字閨中的少女。

鵲橋會只是其一,七月初七這天是魁星生辰。

魁星就是魁鬥星,他是主宰文運的神明,又被稱作大魁夫子,寺廟裡右腳踩鰲頭、左腳踢星斗、手執筆的就是他了。對想求功名的讀書人而言,魁星生辰是天大的日子,尤其四十二年是科舉年,再有一個月就要開考,在這個節骨眼上祭拜魁星,求他保佑自己考運亨通,沒準真能沾上些好運。

聽起來是有些玄幻,不過,人人都拜你不拜,是爲心不誠,被遷怒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如果說拜魁星是天下讀書人必須做的事,那麼,女兒家也跑不了要在這日拜織女。乞巧節當天,姑娘們同閨中密友或者街坊鄰里約在一起,少則五六人,多則十幾位,聯合祭拜。她們在月下襬張桌子,將酒水瓜果桂圓紅棗之類裝盤擺好。提前齋戒,焚香沐浴,在案前禮拜,然後圍坐在一起吃瓜子剝花生,對着織女說自己的心事,求她賜福在來年覓得好郎君,或是早生貴子一舉得男。

嫡母死了,未嫁女守孝三年,這個活動迎春是沒法子參加的,王熙鳳也不可以,就剩下黛玉一人,邢夫人是她大舅母,爲她哀思這麼久已經很給臉面,總不好拘她三年。在某些方面,賈赦的想法是很傳統的,就好像他奉行男主外女主內,不喜歡婦人過問爺兒的事,沒有緊急情況也不會插手後院。

大房這邊,從前是邢夫人管的,賈赦立威之後,變成邢氏與王熙鳳合理,頭年邢氏死了,重擔就完全壓到王熙鳳肩頭上。

賈赦有過三個兒子,老大賈瑚,老二賈璉,老三賈琮。因爲種種原因頭尾都沒了,只餘賈璉一個,他婆娘王熙鳳雖然被稱作二奶奶,卻是天師府實際意義上的長媳,在沒有老夫人約束又無太太當家的情況下,內宅由她接管是合情合理的。

按理說,迎春和黛玉應該她去關懷,衣食方面也得不時的去過問,入孝期之前,王熙鳳是官家太太競相邀約的對象,隔三岔五就要出門小聚,同自個兒府上的往來反而不那麼密切……之後嘛,她將更多的時間用在琢磨事情以及夫妻對談上,到別的院子走動也不頻繁。生活上倒是沒苛待,無論吃穿就緊着好的安排,公公賈赦是什麼德行王熙鳳明白得很,若拎不清在這上面動手腳,自個兒倒黴不說,還得牽連相公。

因爲還在孝期,王熙鳳腦子裡就沒裝這些歡喜熱鬧的東西,也忘了給林黛玉安排,到初四這日,閆笙說起外頭多熱鬧,都盼着乞巧節到來,賈赦纔想起,府上還有個要過節的,他沒去找林黛玉說道,而是讓賈璉給王熙鳳傳話,讓她給自家伯母,也就是王家太太傳信,她府上也有姐兒,左右要拜織女,託人情捎帶一個不算什麼。

賈赦不親自修書過去是出於兩方面考慮,這是婦人家的事,他一個大老爺們指手畫腳做什麼;更重要的是,由他出面的話會前一筆賬,王家若出點什麼事,立刻就會想到讓他“還人情”。都是親戚,關係雖然隔着一層,賈赦也樂得幫助他們,卻不能是無償的。讓王熙鳳來安排就會免除許多麻煩,她本身就是王家姑娘,將林黛玉託給孃家人,由她們帶着過節根本不算什麼事……賈璉沒說是父親交代,只是提醒王熙鳳,說林妹妹沒在孝期,乞巧節還是要過的,是不是在府上安排?

王熙鳳最會過日子最精打細算的,會爲林黛玉一個人拜祭臺?

當然不。

她想了想,說:“拜織女還是人多些好,擺在咱們府上未免太過冷清?爺幫我參詳參詳,將林妹妹託去我孃家如何?我想着林姑爺官拜正三品,當的又是肥差,膝下只得一個姐兒,不用我去叮囑,伯孃就不會虧待她。”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補充道,“史家那邊也可以,只是分了家,不好攀交情。”

的確,那是史太君的孃家,自然與二房同氣連枝,找過去是自取其辱。再說,史湘雲和林黛玉之間還有隔閡,她們一個不拘小節一個講究頗多,處得來纔怪,以前就鬧過矛盾的,湊作堆萬一又鬧起來豈不敗興?

無論怎麼看,讓她同王家姑娘一道過節都是最好的,王家的身份說不得高貴,好歹也是官宦士族,同林家基本是同一階層,不存在借光這個說法。賈赦的確本事大,輕輕鬆鬆就能找到更好的人家託情,無論胤褆、胤禛或者別的高門大戶,都不如王家合適,受賈赦的影響,林黛玉一直在改變,即便如此她本性尚在,骨子裡就是個感情纖細的,別說難聽的話,就算接到異樣的眼神就能讓她反覆琢磨,想着自己哪裡不好,是不是有失格的舉動……這樣的個性,放到同林家相當的門第還好,加上是王熙鳳的孃家,倒不會讓她瞎想。

王熙鳳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立刻就得到賈璉的認可。

不是對把人送去王家過節這個事,而是對她智慧的肯定。

內宅婦人能想到這個層面上很難得了,父親找他過去就是交代這個事,讓他知會自家婆娘修書回王家。賈璉沒直接說是不想讓王熙鳳慚愧,如今後院當家的是她,這種事早該安排好卻讓老爺子來提醒,傳出去是對她管家能力的否定……賈璉爲媳婦考慮,想出這個招,引導王熙鳳想到這個層面上來,直到事情定下,她都不知道公公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天師府的事能瞞得過大老爺?賈赦知道兒子幹了什麼,只要能達到目的,過程如何他不在意,本來這也不是爺們管的事,稍微點撥之後王熙鳳就能想到這麼多,腦子算是很靈光了。

王熙鳳口述,賈璉執筆,小兩口合作寫好家書,內容比賈赦預想的更精彩,王熙鳳壓根沒提人情,而是以王家人的姿態,說自己在天師府並不是那麼光鮮,從前不錯是因爲有太太邢氏對比,自己顯得很能幹……現在呢?邢氏死了一年多,公公再次成爲黃金單身漢,再續絃是遲早的事,若新太太是個精明能幹的,那還有得折騰。與其等到那天再想辦法,不如早點奠定地位,她必須做點什麼,拉攏關係,穩固地位。給林黛玉安排地方拜織女是她這個後院當家應該做的,反正跑不掉,讓她去王家是一箭三雕。

讓天師府衆人看到自己的辦事能力。

拉近與林妹妹的關係。

以她爲跳板,同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搭線。

……

要達到這三點並不容易,朝着這個方向努力總是沒錯。

王熙鳳做的是求人的事,擺的卻是“安排人過去那是看得起你們”的姿態。

以賈天師超然的地位,作爲兒媳,她這麼叼也是應該。就算沒有回報,王家也樂得同天師府交好,多個朋友多條路,這麼炫酷狂霸拽的朋友旁人求也求不來。

王家太太讀完信以後臉都笑爛了,立刻吩咐管家去安排,將本來就很濃重的儀式搞得更加高大上。她還慶幸鳳姐是王家姑娘,這種時候最先想到孃家,否則就要被別人捷足先登了。且不說林黛玉長期借住天師府,是個頗有分量的人物,光看她的身份,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的嫡長女……答應這個事就百利而無一害。

也就是一個半時辰,王熙鳳就收到回信,伯孃果然很上道,她欣然同意了自個兒的請求,表示已經吩咐人去安排,準備初六下午派人過來接,過了節再把人送回來。這樣周到的服務自然求之不得,還是賈璉代筆,又一封感謝信傳到王家,王熙鳳多聰明?她沒代表天師府說什麼,而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多些伯孃仗義幫忙,否則還得去求別家。

將事情安排好以後,賈璉去大老爺的院子裡報告,王熙鳳找到黛玉,與她說起這事。說不感動是假的,對姑娘們來說,乞巧節有非常特殊的意義,就算黛玉如今方纔八歲,就算她離嫁人還早,就算她性格清冷不愛湊什麼熱鬧。

“真是麻煩二嫂子,我年紀尚輕,不過這個節也沒關係。”

王熙鳳嗔道:“……太太去後,後院就是我在管,這是分內之事,妹妹無需多想。本來拜織女就要熱鬧纔好,我那伯孃性子好,又是極爲好客的,你就當在咱們府上,不用拘謹,好生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