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猜題原本只是賈赦和公孫閆之間的玩笑而已,對這事,兩人心照不宣,別看公孫閆說得玄乎,一路下來試探夾雜挑釁,實際上從京城那些傳言他就能推測出賈赦是個什麼人。凡夫俗子認不出,作爲隱世家族的少爺他心裡多少有數。頭幾個月京城裡涌來一批人都是道門來的,出身都挺高,想來是接到出來打探消息的弟子傳回的話這才耐不住派了鎮得住場能替門派做決定的高層出來。
玄門的存在,別說道門九派,在能人異士這個圈裡都是大名鼎鼎。在絕大多數時候,玄門弟子都是避世而居,他們本事大卻不慕權勢,天下紛爭他們是不管的,只有老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不得解脫的時候,這些人才會站出來,爲朝廷指一條明路。
說得洋氣一點,這些人是爲了匡扶天下正道存在的。有妖星亂世的時候,他們纔會活動頻頻。
玄門是超然的存在。
他們淡薄名利,對許多事都不上心,卻依然牢牢坐着道門第一把交椅,難免會遭人眼紅,嫉妒是災難之源,正是因爲犯小人,這個門派纔會滅在前朝。
說起來,老朱家真沒幾個精神的皇帝,中後期朝廷一片混亂,宦官專權就算了,到朱厚熜那一朝,皇帝癡迷煉丹之術,一是求長生藥,二是求壯/陽/藥,宮裡頭涌進大批倒是,正經人沒幾個,全是野心勃勃滿心算計的。這些人雖然人品差,畢竟也是道門中人,還是上三流丹符宗長老弟子,長生藥沒搞出來,他們倒是讓狗皇帝爽了兩年,成功取得對方信任,請出錦衣衛擼了玄門。
這個血案震驚了許多人,那幾個邪門歪道到底是收了教訓,玄門有沒有幸存者也無人知曉,過去這二百多年沒聽到任何有關他們的消息。在康熙朝突然冒出個玄門傳人,自然會引來多方關注。
道門那邊已經來過好幾撥人,普通百姓不知道,朝廷官員不知道,公孫閆卻多少有感覺,只知道這些人修爲都不錯,到底是什麼來頭說不好。烏雅家先前得到了一顆駐顏丹,這是丹符宗長老級別的高人才拿得出的大手筆,這樣看來,他們派了重量級的人物來考察賈恩候。
若沒個三板斧,能過那一關?
賈赦還能悠哉哉到福瑞樓來吃喝,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要是個借盛名招搖撞騙的無恥之徒,他早給拍死了,壓根不能好好的坐在這裡。就這些理由,公孫閆覺得賈赦即便不是真的玄門中人,也有真才實學,至少尋常人動不得。
本來是兩個極品的另類會晤,卻被福瑞樓那能幹的掌櫃炒成這樣,賢聖天師賈恩候要算命猜題這事恐怕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公孫閆瞅了賈赦一眼,見對方沒有任何不適,也放了心。
大多數時候他做事都不靠譜,倒也知道分寸二字怎麼寫。道門九派,尤其上三流,那是隱世家族怎麼也得罪不起的。
換了別的玄門道長,被人看猴戲似的評頭論足臉色能好看?賈赦也是個奇葩,他沒覺得自個兒出身多高貴,也不介意多點麻煩,這些能有金銀重要?視金錢如糞土這種精神在他這裡完全沒得到繼承。
“公孫御史在想什麼?”
這會兒貴人們在聯絡感情,順便商量玩法,算命猜題,總是要先算了纔能有個結果。賈赦一邊吃一邊等順便還瞅了瞅公孫閆的臉色,他問出這句以後,停頓一會兒,有補充道,“該不會是在質疑我的身份?”
在算命大師面前,這點小心思是捂不住的,公孫閆也沒想捂,他就坦白承認了,“倒不是質疑,只是覺得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從前聽過不少玄門相關的事,接觸了天師之後才覺得出入頗大。”
“我猜猜看,你可是聽說玄門弟子超然物外不流於凡俗?不貪名逐利,不慕榮華富貴?”
……
“這個表情代表我說對了?”
賈赦拿起燒鵝腿頗爲優雅的啃了一大口,咀嚼半晌嚥下去之後,才說:“你這麼想也沒什麼不對,門派裡頭多數人的確是那樣的,不過總是有些奇葩有些敗類有些性子古怪的,道門九派哪個都是一樣,底下的弟子還拘謹些,知道謹言慎行,越往上越是無法無天。這話不用我說,你也清楚,老弟你彈劾過那麼多權臣還能活得好好的也挺不容易。”雖然御史臺是個風騷的地方,裡頭全是憤青、憤中、憤老……他們總歸有顧忌,踩人的時候也是說一半留一半,奔放到公孫閆這種地步的,從來沒有。他是後臺太硬,隱世家族在道門佛門的高人面前不夠看,凡人還是忌憚的。
皇帝手下兵將衆多,只要查到據點,要蕩平隱世家族的確可行,這麼做要付出多少代價沒有人知道。
與其撕破臉,不如客氣點,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做皇帝的都不喜歡頭上懸着劍的感覺。
他們會習慣性的剷除各方威脅,不過,賈赦當初說了句話,很讓康熙觸動,明朝爲何那麼快就氣數盡了,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逆了天道。
宦官專權令百姓水深火熱,寵信道士滅了匡扶正道積善頗多的玄門……這些都是大忌。
滅玄門會遭報應,滅隱世家族呢?
這種想法一旦探出頭就抑制不住,康熙原本是有計劃的,想要分化剷除這些威脅到皇權的能人異士。聽賈赦一席話,他雖然沒放棄做點什麼維護愛新覺羅家對天下絕對統治的想法,卻沒打算用太過血腥殘暴的方式。
滅九族屠城之類的做法的確能震懾人心,但凡是做過這事的有幾個能得好下場?
公孫閆能活得這麼滋潤,從某種程度上說還得感謝賈赦。
聰明人聊天是點到爲止,公孫閆點了點頭,對賈赦的言論表示認可,他說得真是一點也沒錯,只有庸人才會去遵從繁文縟節,本事越大脾氣也越大,這是事實。
“既然九爺還沒有拿出最後的方案,我再說幾句廢話,本老爺不輕易給人算命你是知道的,今日一見,我對公孫大人觀感頗好,有種遇到知音的感覺。我就看了看你的面相,好傢伙,真是不得了,印堂泛赤,露兇色,老弟可得多加小心,保不準就要見血光。”
公孫閆一口酒險些噴出來。
京城裡的確有這個說法:賈恩候是千金一算,多少人抱着錢也求不來一句指點。爲什麼他白得了幾句話卻一點也沒覺得高興呢?
邊上幾桌聽到這席話的人也是同樣的想法。
算命之人說不收你錢的時候,瑪麗隔壁那就是危險了,印堂泛赤,見血光?這幾句話倒是不收錢,要求他化解還不得拿着銀票腆着臉求?
什麼觀感頗好,如覓知音。
人賤到這份上,也真是夠了。
公孫閆放下手中的酒杯,苦笑。
圍觀羣衆都在說好話鼓勵他,說什麼賈天師如此善良,你們如此投緣,鐵定會給你指條明路的,又說什麼公孫御史是有福之人,怎麼會交代在這裡呢?至多隻是斷手斷腳,不會掉腦袋的……
聽到這些話,公孫閆就更不好了。
這些權貴子弟還是斟酌之後撿好聽的在說,他們心裡頭的想法那個惡毒,就覺得這是報應!讓你丫嘴賤,讓你說話沒個顧忌,讓你得罪那麼多人……活該!
賈赦看起來好像是隨口說的,實際都是真話,公孫閆心裡多少也有數,最近這段他府上的確不安生,見血光不是說他會被康熙怎麼着,恐怕是家族那邊的事,一個人在京城過了這麼久的悠閒日子,終究是到了頭。公孫閆沒求賈赦指點,他陷入到沉思之中,這時候阿哥們也有決斷了,他們派了人將科技第一輪第一場出題那位大儒的兒子找來,讓賈赦看他的面相猜考題。
本來,要是寫幾個字讓他測,難度要高得多。
把出題那人的直系近親找來相面……直接就沒了挑戰。
當然這個情況別人是不知道的,賈赦也沒傻到給他們指明路折騰自己,他裝模作樣的看了那人好幾眼,沒有立刻給出回答。
方纔嘈雜的酒樓這會兒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息在等待,生怕聽漏了什麼。他們連出大氣也不敢,那位被胤禟派人“請”來的少爺也不自在的別開頭……賈赦這才頷了頷首。
“我知道了。”
“譁——”
方纔有多安靜,這會兒就有多喧鬧。
氣氛瞬間點燃,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不相信這麼快就有了答案。
“要我說這也太玄,連句話也沒說,看幾眼就能知道科舉考試的題目?這麼叼賈家咋沒包攬狀元?賈政就是個科舉考試落了地的,靠着祖上蔭庇進官場,這麼多年都沒有升遷,除了他,在朝廷裡頭賈家直接沒人。”
“這麼說也在理,不過他是賈恩候啊!從來不打誑語的賢聖天師賈恩候!”
……
的確是。
“說再多都是廢話,還是挺正主的。”
所有人都看向賈赦,風暴中心的某人還悠閒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後簡單一句話給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