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氣一旦產生就很難消除,雖然科舉考試剛進行到第一輪,賈政並沒有參考,他心裡依然憤憤難平。雖然先生教導過,做學問要誠實,別想歪門邪道的東西,他心裡頭多少還是不平衡。明明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大哥怎麼從不照顧他。
人嘛,來到這世界上都是孤零零赤條條的,便是親大哥,也沒有義務將弟弟的膽子扛在自己身上,讀書是個人的事,自己沒學識還想利用道法矇混過關,這是缺德。
雖然說玄門中人平日做的就是逆天改命的事,他們的初衷卻是救苦救難,不是用來求富貴。
賈政並不知道這一點,得知福瑞樓時間之後半天時間,他都在生悶氣。他也沒香香自個兒平時是怎麼對大哥賈赦的,就覺得對方無情無義,對不起祖宗,不配姓賈。
賈政是個內斂的人,情緒大多穩定,鮮少有大起大落的時候,即便如此,闔府上下還是察覺出來了,最先問起的是王夫人。
“老爺可有心事,瞧着有些不痛快?”
還在走神就聽到這話,賈政情緒越發不美,呆婆娘,忒不會看臉色。
人嘛總是有通病的,你糾結鬱悶的時候若沒人理,過一陣子自然就好了,若有人關心反而會情緒失控。賈政冷眼看着自家夫人,好一會兒又回過頭去,說:“區區婦人,知道什麼,莫多話。”
本是關心,卻得了一頓訓,王夫人心中很不痛快,她用手帕遮擋着撇了撇脣,這細微的動作被轉頭過來的賈政逮了個正着。
“你悄悄說什麼?”
“呃……”若如是說還不把他惹火了?王夫人抿脣,又轉了轉眼珠子,這才笑道:“我在想宮裡的春嬪娘娘,還有寶玉和環兒,都在宮裡頭,也不知如今是什麼光景,一切可順利,可短了吃穿?”
“你是不是覺得咱府上有三個人在宮中,好日子就要來了?”
這話有些諷刺意味,陰陽怪氣的,王夫人聽得很不高興:“老爺這是何意?”
賈政就是逮着機會想發個脾氣而已,他心裡不痛快,王夫人這麼問,他又不好回答,說自自己一肚子火,因大哥只向着外人?賈政擺手讓王氏出去,想着是不是往母親房裡去一趟,還沒拿定主意,老太太跟前已經來了人,是賈家大房寧國府的女眷,還有王家太太
。
爲的還是同一件事,賈赦當初收了這兩家的銀子幫他們看風水,說是旺文昌運,對科舉考試有益處的。那時候信誓旦旦的說算命人也不能告訴你要如何讀書,如何考試,只能從側面幫扶而已,結果呢?
都是親戚,這麼搞以後要如何見面?
幫忙改個書房位置,換個生活習慣就收那麼多銀子,你要多少錢你說啊,只要能把考試題目寫下來。退一萬步說,即便你有自己的原則,把話說清楚可好?
事實證明,什麼鬼原則,打賭能說,幫親友就不能?
尤氏與王家太太便是上門來討說法的,這兩家都有人報名參加了本屆科舉,她們心裡也有數,不採取什麼手段要金榜題名只能碰運氣,太難了,本來以後機會的,如果賈赦肯幫忙的話。
本來,若沒這一出,便是沒考上她們也能接受,有多大的本事辦多大的事。賈赦的做法讓她們心裡不平衡了。
“老祖宗您說句公道話,天師老爺太欺負人了!”
“不願幫扶咱們直說便是,這種做法恕咱們不能接受!”
“什麼鏡子,什麼塔,搗鼓那些不如報幾個題目。”
“要是落榜,還得熬三年,他怎麼忍心?”
……
若是從前那個拎不清的史太君,指不定就向着她們了,她知道大兒有自己的行事做派,肯爲他們改風水指明路就已經仁至義盡了
。你說給了銀子,那點錢能買個進士或者舉人身份?
心裡頭這麼想,她不能明說,便道:“有什麼話慢慢說,老婆子還沒聽明白。”
說!當然要說!今兒個必須說個清楚明白!王家太太與尤氏對了個眼神,然後就你一言我一語將今日在福瑞樓發生的事理了一遍。
否認或者裝傻都沒有意義,史太君想了想,說:“我知赦兒有看相算命的本事,做這些總得有個根據,他恐怕是看了負責出題的那位大人的面相才得出答案,先前如何能得知?”
這麼說也有道理,他的確告訴大家是看了面相推出來的。
“有這樣的辦法爲何早不說?”尤氏代表的是賈家大房說話,她更有底氣,就抱怨了一句,還是王家太太聰明,這事既然過去了,再追究也沒有意義,若註定兒子過不了這輪說什麼都過不了,有那功夫計較這些不如多爲日後考慮,“老祖宗莫多想,咱們不是怨怪天師老爺,只是……到底是親戚,二太太和鳳姐兒都是王家人,理應相互幫扶。”
史太君是老江湖了,能入套?
她笑得分外慈祥,道:“是這個理,不過,府上的事你們也知道,大兒對我恐怕還有怨言,這些決斷我是萬萬不能幫他做的,插了這樣的手,母子如何見面?”
說着,她又補充了一句:“這是爺們的事,還是去天師府直接與老大談罷。”
話說得很中肯,想想也是這個理,賈赦可以說是被親孃和弟弟趕出門去的,拖家帶口自立門戶,當時以爲他惹了大禍急着撇清關係,結果人家順利通過難關,之後更是否極泰來。不僅同阿哥們交好,還在萬歲爺跟前掛了名,賜宅邸,賜牌匾,冊封爲天師。因爲有他,賈元春爬到現在的位置,有這樣的地位他還會順着曾經放棄自己、總幫着二弟責難自己的親媽?
王家太太就是悶不下這口氣,才上門說幾句,史太君這樣說了,她也不便繼續糾纏,正要鬆口,就聽到門口傳來支援的聲音。
是賈政
!
他是過來傳小話的,沒想到就撞見這一幕。
此事不出聲,更待何時?
“兒以爲,大哥這番行爲確有不妥,測算科舉試題是對萬歲爺的挑釁,難免遭忌憚,對他自身不利不說,恐怕還會禍及我那三個身處宮中的孩兒。春嬪娘娘好不容易有今天,跌落下去實在可惜。”
僞君子就是僞君子,他分明是對賈赦心向外人的行爲感到不忿,說出來的話卻如此大義凜然,沒一句都是爲賈家盤算,好像一丁點私心也沒有。
這話說得是有道理,不過還是引起了史太君的反感,這還是第一次。無論有什麼話應該關上門來說,畢竟,家醜不可外揚。當着外人說這些是什麼意思?讓賈家沒臉?還是逼迫她責難老大?
史太君這一輩子,從侯門小姐到國公夫人,什麼排場沒見過?她是有立場有主見的人,這回是下定決心袒護賈赦到底。史太君看了賈政一眼,回過頭來說:“你們兄弟倆的事我是管不了了,前次我才做了錯誤的抉擇,將老大逼離了這個家,可不能再糊塗。政兒你安心當差,莫想那些有的沒,有是找你大哥就自個兒上門去,大方一點,至於今次鬧出的事,你大哥既然這麼做了,肯定是有後路的,咱們只需要相信她,春嬪娘娘能有今天是爲什麼你心裡也清楚。”
老太太只是平靜的看了賈政一眼,卻讓他如墮冰窖。
內心的想法就像是被看穿了一樣。
賈政是讀書人,深信封建禮教,他不敢同親孃頂嘴,只得燥紅着臉站到一邊,大發了他,史太君纔對王家太太說:“我聽說鳳姐兒得了宜妃娘娘的青眼,同八福晉關係也很不錯,她是璉兒的夫人,在老大那邊也是說得上話的,比我這老婆子有用多了。”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王家太太是聰明人,也不會爲這點事和賈家直接撕破臉,加上史太君這話的確有道理,鳳姐兒是正兒八經的王家姑娘,總不會坐視不理。想明白這些,她就笑着告辭了。
尤氏是族中晚輩,敢同史太君橫?王家太太一走她也跟着離開了,只留下賈政一個人漲紅着臉站在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