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往裡走了幾步,邁上石階才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日是王夫人生辰,按理說衆人應該在後院熱鬧,他卻看到便宜娘帶領寧榮二府所有人包括上門來吃酒的賓客都杵在前面。站在他們前面的是個非常眼熟的太監,正是四阿哥的心腹蘇培盛。
聽到門房的吆喝,所有人都朝大門口看去,就見賈赦步履悠閒的走進來。他這吊兒郎當的姿態成功刺激到史太君。打狗還得看主人,別看姓蘇的只是個太監,那也得瞧明白他背後站的是誰。四阿哥胤禛是賈家迫切要討好的對象,籠絡了他還怕元春在宮中沒有好日子?永和宮之主不就是這位爺的親額娘。
想到這裡,史太君就着急得很,生怕蘇培盛在四爺跟前說榮國府的不是,她拉下臉斥道:“到哪兒去鬼混了?蘇公公等你老長時間。”
“方纔餓得慌,我就去福瑞樓啃了兩隻雞,吃了纔回來。”大老爺簡直是開天闢地以來少有的實在人,偏偏被人當做瞎扯淡,史太君壓根不是在問話,單純的責罵罷了,本來要是大老爺走快點進來就沒什麼事,他急死人的慢,還想出這種糟心的“藉口”,史太君氣得不輕,又要罵他,蘇培盛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開口了。
蘇培盛從前總和大老爺作對,那是因爲不相信其實力,今日四貝勒府正院的那場法事狠狠打了他的臉,真是既尷尬又慚愧。主子爺說得一點都沒錯,賈恩候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否則怎麼能容忍他這麼久。換了別人,只要稍有本事,被人抹黑都會與對方血戰到底。只有真正超然物外的,才能淡看世人的誤會與嘲諷。
能得四爺信任,總得有個優點。蘇培盛別的都很中庸,唯獨有兩樣,第一忠心護主;第二知錯能改。弘暉阿哥脫離危險之後,他就深深的反省了,正好聽四爺安排福晉寫禮單,要派個人送過去給賈恩候做謝禮,蘇培盛就自告奮勇過來。由他出面能體現出府上的誠意,順便還能表達歉意。
蘇培盛說:“四爺派我給您送謝禮來,請恩候先生過目!”他雙手捧着禮單,恭恭敬敬的遞過去。大老爺從來就沒有要和他計較的意思,聽說蘇培盛是送東西過來,他就樂了,伸手接過單子瞄了幾眼。
嘖,不愧是貝勒府,雖然沒九爺那麼財大氣粗,也是有底蘊的。
御賜的金絲寶珠錦褥、玉如意、翡翠西瓜、琺琅彩瓷花瓶……都是宮中最普遍的打賞物件,將托盤上的紅佈一個個揭開,這些寶貝晃花了所有人的眼。蘇培盛還嫌不夠,特別介紹了出處,不是宮中賞賜下來的物件,就是皇家壟斷不許民間私造的,都是有錢也買不回來的東西,蘇培盛說完,賈赦樂得八字鬍都翹起來。
他讓邢夫人和王熙鳳負責將寶貝入庫,就準備送客,蘇培盛又說:“從前是奴才誤會了先生,您大人?大量別計較。”
當朝四阿哥的心腹太監當衆給賈赦致歉?
姿態還放得這麼低?
這不是幻覺吧。
……
寧國府、王家、薛家等人笑得夠諂媚。榮府二房顯得有些尷尬,老太太倒是反應快,“赦兒若有失格您多擔待纔是,這麼客氣做什麼?”
史太君開了口,蘇培盛只當沒聽到,他又重複道:“求先生原諒奴才。”
賈赦點點頭:“我沒怪罪於你,別說這些有的沒,回去吧。”
別人想同衆皇子的信服太監說話不知要走多少門路,蘇培盛姿態這麼低,賈赦的態度還這麼輕慢,見證這一幕的史太君簡直心塞,她覺得自己就要喘不過來。這種情況難道不應該請他進來喝杯熱茶?連封賞都沒給就這麼把人打發了?
邢夫人是個死摳門的,王熙鳳賊機靈,她們在蘇培盛離開之前就安排奴才將東西搬回大房去,入了庫,就怕老太太厚着臉皮劫下來。去年末萬歲爺賜粥賜酒也是這樣,本來是大房的榮光,到史太君那裡走一遭就成了府上的體面。讓二房跟着沾光也沒什麼,偏偏她還做出每人分半勺粥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有這樣的前車之鑑,大房兩位女主子難得這麼齊心,沒讓史太君反應過來,就把事情辦好了。蘇培盛走了,東西沒了,老太太拉不下臉要,只得讓大家繼續聽戲繼續吃喝,將賈赦叫到房裡去。
“你同我說說,四阿哥怎麼送這麼多寶貝到咱府上來?還說是謝禮。”史太君也不鋪墊什麼,直接入正題。親孃跟前,賈赦也不含糊,他將四阿哥府發生的事提了提,沒詳細到全過程,只說胤禛的嫡長子病重了,宮裡的太醫也沒查出個所以然,蘇培盛請他過去給弘暉阿哥卜了一卦,保住他一條命,雖然模糊了重點,賈赦說得還算切合實際,弘暉的確是被他救回來的,史太君卻不怎麼相信,她盯着大兒子看了半晌,道,“你何時又學大夫給人看病了?再者說,皇孫都是金疙瘩,治好了的確是光榮,要是治不好,咱們府上都得跟着賠命……你做這事之前可想過後果?”
這話最實在不過,得知了真相之後,站在史太君的立場,第一要考慮的就是這個。都說了宮裡的太醫也治不好,爲什麼要攬下來?這麼棘手的病症推掉又有什麼關係?又不是大夫,四阿哥還能以強權相逼不成?
老大如今是出息了,做事還不穩妥。史太君想了想,又補充說:“同皇子交往是好事,總得知分寸,什麼當說,什麼當做……你也是不惑之年,莫草率行事,爲娘這把年紀,實在禁不起折騰。”
畢竟是玄門中人,賈赦生性灑脫,他一般不把難聽的話放在心裡,便宜娘這麼翻來覆去折騰還是會厭煩,“這些話您應該在二十年前說,如今恐怕晚了,性子養成了多少年不是說改就能改的,母親若是看不慣我的行事作風可以不看,若是擔心受連累,還是那話,分家,我搬出去,祖宅給二弟。”
若是他出息之前說這樣的話,史太君沒準還會考慮,大清朝有個規矩,若是兄弟兩人分家,長子得七,次子得三,祖宅也要由長子繼承。要是按照規矩來分,二房能拿到手的少得可憐,就算提前撥出來一份給她這老太太,至多就是□□。賈赦要是個窩囊廢,他願意讓出祖宅,再協商一下家產的分配比例,倒是可以考慮分家,如今,史太君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原因有三個。
第一,賈赦有太多的利用價值。
第二,他同阿哥們交好,要是不嚴格按照大清朝的規制分配,倒黴的還是二房。
第三,只要他還活着一天,襲爵的就不會變成賈政。
所以說,同意分家就等於將大部分的家產交到大房手中,祖宅也是他們的,爵位還是他們的,史太君心裡清楚,要是跟着大房,她或許連話語權都要喪失,跟着二房的話,就要準備過落魄日子,分家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會答應纔怪。
史太君臉色變了幾回,“老太婆還沒死,分什麼家!我要是答應了,死後也沒有臉面去見賈家的列祖列宗!”
嘚,不願意就算了,以後總有機會。“既然這樣,我就不留下來礙母親的眼了,我這就回去反省,您寬心。”說的是最謙恭的話,史太君卻聽不到誠意,只覺得氣人。賈赦說完轉身就走,也沒給她留下發作的機會。
這天是王夫人的生辰,大好的日子,卻變了味。
賈赦剛進自個兒的院子,就見到兒子賈璉,他想起從九爺那裡得來的純金懷錶,就喚了一聲:“璉兒你過來,爲父有東西給你。”他一開口,賈璉果真聽話過來了,大老爺將懷錶摸出來,遞到他跟前,賈璉比北宋來的老古董神棍見識要廣些,他認出這是西洋懷錶,之前在洋貨鋪子裡見過,那個材質還不怎麼好,貴得出奇。問他這是什麼,人家回答說是用來看時辰的,賈璉當時的確想過要是有一個鐵定很洋氣,那是兩年前的事,沒想到父親會給他一個純金的,這就罷了,蓋子上還有精美的雕花,瞧着就是高檔貨。
賈璉壓根不敢接,他吞了吞口水,指着賈赦手裡那塊懷錶問:“這個是給我的?”
“還不快接過去,爲父看不懂洋玩意兒,再說,我這把歲數的人,拿這個做什麼,不如給年輕人撐撐場面。你是別院的少東家,見的達官貴人也不少,好生將自己打點一番,莫學我……爲父是以人格魅力取勝的。”
得有多無恥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人格魅力這種東西,大老爺真的有?
若是有第三個人聽到,鐵定要被噁心吐了,賈璉倒是很給面子,在他心中,父親就是最高大的,若不是他,自己現在還是那窩囊樣,根本就不會有現在的體面風光。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已經被那塊金懷錶吸引了所有的注意,賈璉小心的接過來,翻來覆去的看。
從前想要這玩意兒,覺得拿出去倍兒面子。真正擁有之後既擔心磕着碰着又怕被偷走,反而不敢用了。瞧他這樣,大老爺還挺高興的,哼着小曲兒就回了書房。
榮國府這邊兩房的主子各懷心思。
與此同時,胤禟和胤俄真的去了四貝勒府打探情況。
作者有話要說:
大老爺的態度強硬一些了有木有,分家是遲早的事,劇情到爆點再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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