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說,就是有個富商找上門來說他婆娘死了找天師出山,價錢好商量,只要能找到個風水極旺的地方下葬。這是因邢夫人的死開闢出的新業務,這之前,京城百姓片面的將賈赦的能力侷限在看相、測字、占卜以及看宅邸風水上。勿怪他們會這樣想,世人對玄門不瞭解,能夠理解消化的就只有大老爺刻意展示的那部分。邢夫人死後的七日內,他們纔算是大開眼界,先是做法讓她肉身不壞,又親自看地下葬。起初被請去給邢氏看風水的那位先生就站出來說了,“老夫在看地這行也算小有名氣,不說功德,幹了半輩子幸無差錯,與賈天師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只要同算命、風水、辟邪……這些牽扯上,騙子那是多如狗。這位已經算是有點本事的,不說選的地多好,至少不會胡說八道坑人,在京城附近要找到有山有水氣勢極旺的地方實在太難,不能說他本事太差,還是環境所限。
他爲什麼會答應替邢夫人看地?
就是自詡有三分本事,覺得賈恩候就是個外行,難道能比自己優秀?
事實給了他一耳光,險些沒把臉打腫了,風水這一行果真是一通百通的,他之於賈恩候就像是米粒之光與日月爭輝,慚愧啊,慚愧。
這位號稱是業內泰山北斗級的人物都站出來了,吹捧賈恩候的就接踵而至,他們不是爲了拍馬屁,也不是在做人情,是不得不這麼說。把賈恩候捧到制高點上,他們往後還有的混,你要是踩他,說他是垃圾是騙子,那麼……真正靠忽悠坑錢的自個兒算什麼?還想不想幹這一行了?都說賈恩候是個淡泊名利的,黑他的千千萬也沒見計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他不甘心受辱提出比試的要求,那纔要命。
接受吧,擺明是坑自己。
不接吧,就倆字……呵呵。
自茅山道士鬧過之後,京城百姓對賈恩候的包容度簡直不能更高,誰要是說他不好,那行,你要是沒證據,說不出一二三四,那就是找死。已經冤枉過一回,重蹈覆轍多讓人傷心?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業內人士擺出了同樣的態度,扛着大旗爲賈恩候鼓吹,說他功力多麼多麼的深厚,要是能請他看一塊地,不出三代,保準封侯拜相,就算是隨便指的地方,家財萬貫那是輕輕鬆鬆……聰明人稍微想想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不過,世上蠢人多,相信這些說辭的還真不少,畢竟,賈恩候早就被吹上天,神仙化了。
說起來,天師府只是死了個填房而已,一年之內不續絃已經是尊重了,賈恩候卻說過,除非真是出了大事,不得不出山,未來九個月他不接任何生意。如今是十二月中,邢夫人死了半年,之前等着看笑話等着賈恩候打臉的都相信他能做到,“真愛”論調在京城裡蔓延。事實上,邢氏剛死的時候,賈恩候又是做法事又是看地,爲填房太太做那麼多事,就已經有人說他們是真愛了,那時許多人還不相信,怎麼說呢?也有可能是宣傳需要,賈天師本事的確大,貪財的程度也不輕,沒準就是嫌賺得少想開闢新業務了。
邢夫人死後七七四十九天,大老爺閉門不出;三個月,依然如此;半年,還是這樣……
說風涼話的都不見了蹤影,京城裡呈現一面倒的趨勢,所有人都說賈恩候是重情重義的真男人,邢家那邊也再三表態,說自家姑娘沒白嫁,得如此夫婿,還有什麼可奢求?從神算到情聖,大老爺什麼也沒做,閉關進修半年,就成功轉型了。能什麼便宜都佔,只要價錢到了位啥都好談的人半年不接任何生意,無分文進賬……邢夫人也是奇女子。
過去半年想請大老爺出山的不少,派人上門去說了兩回,價錢已經說得很高,別說答應,就連要鬆口的跡象也沒有,這樣幾次之後,去天師府的就少了。看相測字的倒是不急,只要不是搞不好就要喪命,他們完全可以等賈恩候出孝。真正糾結的還是那些家裡頭死了人的,與自己關係越近越憂心。
活得好不如埋得好。
要是能找個好地方下葬,整個家族都要沾光,三代之內就飛黃騰達,誰不想?
以前吧,只有孝子纔會想着給過世的老人選個風水寶地下葬,讓他們在地底下安心,白眼狼只會惦記家產,如今不同了,京城已經有了新風尚,甭管是什麼背景什麼出身什麼人品……他們都盼着能夠說動賈恩候幫忙看地。沒聽業內人士說?只要墳地的風水夠好,很短時間就能應驗,吃喝不愁,日子越過越好。
誰不想封侯拜相?
誰不想坐擁萬貫家財?
京城裡鬧得沸沸揚揚的,孝子們還算淡定,他們抱着順其自然的想法,要是家中有人去了,自然要到天師府求一求,若沒有,也不可強求。至於那些眼中只有權勢與名利的人又是另一種想法,他們以前盼着老東西早死,順理成章的將金銀裝進自個兒衣兜。如今不同了,就算多活一天要費不少藥材,那也認了,就算要死也必須在賈恩候出孝之後,活着沒什麼貢獻,死了總要爲家族服務!
邢夫人的死倒是帶出了一股風潮,京城裡猛的多了“孝子”,那些從前只顧吃喝嫖/賭的,竟然隔三岔五請大夫上門去給家中老人診脈,生怕他們在四十二年四月以前斷了氣。
這些事,賈赦並不清楚,倒是賈璉和他媳婦王熙鳳,每日都會受到各種新情報。誰家爲了讓老子娘多活幾天,放出話要請神醫;誰家爲了保老頭子不死,全家茹素,吃齋唸佛去了……賈璉跟着父親走動多了,對這些事情的接受度已經相當高,就連阿哥們見了父親的面都是客客氣氣的,有事相求還得陪好話,說實在話,父親名氣越大,賈璉就越感慨,自己就是讀不進書,悟性太低,去年的時候父親就說過希望由他來繼承衣鉢,誘惑的確大,說不心動是假的,虧得賈璉還有點良知,生怕自己弄不好壞了父親的名聲。
想來這個決定應該是正確的,父親看過他面相之後就說了,什麼考科舉啊做學問都不適合自己,長得就是一臉撈錢的相。說起來,賈璉能堅定信心放手去幹,就是因爲那番話,老爺子可是神算!他說的鐵定沒錯,自己能發財的。
王熙鳳倒是挺感慨的,她雖然知道公公本事大,也沒想到能到這地步,這筆皇帝的聖旨還有用,不用多說一句話,各家各戶都自覺孝敬爹孃去了,生怕老傢伙少活一天,去年的時候若是有人告訴她,榮國府會分家,大房佔好處,老爺子成爲名滿天下的神算,得萬歲爺封賞,財源滾滾名利雙收……她鐵定會覺得對方是燒壞了腦子,就那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能改邪歸正?別逗了。
“如今勢頭正盛,就這麼耗過去真真可惜,要我說,婆婆就是個填房而已,一年以內不再續絃就是給她體面了,閉門不出是多此一舉。以咱們府上的聲威,不講究這些也沒所謂,誰敢說閒話?”內宅夫人就是這樣,頭髮長見識短,賈璉翻着賬簿看了幾眼,然後擡起頭來,道,“父親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王熙鳳是個實在人,她皺了皺眉,問:“什麼道理?我聽說,世外高人沒這麼多規矩的。”
“……你這婦人懂什麼?”
呵呵,其實你也不懂吧,說啊,爲毛不說?解釋啊混蛋。
王熙鳳瞅了自家相公一眼,也不廢話了,正如他說的,從去年到現在,老爺子做過許多決定,有很多都是讓人費解的,事實證明,他從未有判斷錯誤的時候。旁人不理解那是因爲自身高度不夠,站到他那個位置上,很多東西就一目瞭然了。
二房兩口子前腳說完,就聽到家丁報告說,前頭來了個鬧事的,說是家中死了婆娘,找老爺看地,王熙鳳就來了精神頭,雖然邢夫人是填房,那也是正室,她死了,做子女的要守孝三年,期間禁忌頗多。本來,關上門外人也不會知道府上是怎樣,王熙鳳大可以我行我素做自個兒想做的事,有大老爺效法在前,她掂量過後,覺得還是慎重些好。
雖然礙事的邢夫人已經死了。
雖然自己全權接過天師府後院的管家權。
……
要是惹老爺子不快,或者傳出閒言碎語遭人詬病的話,指不定會出岔子。
抱着這樣的想法,王熙鳳的日子過得那個寡淡無味,聽說前面來了這麼個人,她就樂了。別看老爺子貪財,他原則是極強的,只要放了話出去就絕對不會自打臉。半年前就說了,若不是人命關天的大事絕不隨便出山,人都死了找誰看地不是埋啊,又哭又嚎是什麼意思?想發財想瘋了?
王熙鳳轉了轉心思,就問:“公公怎麼說的?”
“……讓把人打發出去。”
“那打發了?”
“對方死活不走,說老爺沒有良知,見死不救。”
“不是說已經斷氣了等着看地下葬?怎麼就扯上見死不救了?”
“回奶奶話,奴才不知,您看是不是親自走一趟?門房已經有點穩不住了,瞧熱鬧的忒多。”
等的就是這句話,王熙鳳給了對方一個“懂事”的眼神,然後就拉着賈璉要到前面去,想看看誰那麼大膽子敢在天師府鬧事。賈璉還不明白自家婆娘是什麼氣性?也不廢話,就跟着去了,憋了半年已經很不容易,讓她去瞧瞧也好,省得日子過得太寡淡就想着要鬧點事。兩人出去的時候就聽到王善寶在說話,想打發那富商離開,對方怎麼也不走,他已經度過了譴責賈恩候的階段,開始追憶過去了。
“我那婆娘長得雖不好看,卻是好女人,這麼多年,我在外面打拼生意,她將後院打理得好好的,有時候忙不過來甚至不惜拋頭露面……我們是共患難的貧賤夫妻,好不容易將生意做大了,還沒享幾天清福她就臥病在牀,請來的大夫都說救不了,人就擺在家中,只等看地發喪,賈天師行行好,給我婆娘看個福地,讓她走得安心!”
……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賈璉和王熙鳳站在院子裡聽了一會兒,雖然有做戲的成分,倒也夾雜了幾分真情實意,想來沒到泯滅良知的地步。許多人家都是如此,家中清貧的時候,夫妻兩人扶持着走過來,一起打拼家業,等生意做起來,日子過好了,男人就不安分了。
從節儉持家到吃喝嫖/賭樣樣都來,不是男人變了,而是釋放了壓抑的本性。人性裡頭都帶着極重的享樂成分,有好吃好喝能享受的時候爲何要折騰自己?你說也有潔身自好的?那裡頭有七成都是條件不允許,因爲各方面的約束不能放縱。
沒錢是最大衆的理由。
當官的不敢做得太過,恐怕掉烏紗。
做皇子的不敢過淫/亂日子,生怕被康熙揪住,臭罵一頓那是輕的,要是降爵,抑或徹底喪失爭奪儲君之位的可能,那才鬧心。雖然阿哥們心裡都有數,能拼一拼的很少,做人嘛,不能徹底失去希望,指不定就有逆轉的一天。過去的經驗告訴他們,得勢不一定起運,不到最後一刻,誰都有機會。
……
鬧上門的這人鐵定有私心,本來說,賈恩候認錢不認人,要是出身高貴一些請動他的機率更高,自從鮮味樓的掌櫃得了他的指點,破除煞氣,令兒子成功中舉之後,更多的人就懷揣上希望,一般來說賈恩候的確是看背景以及財力下菜,總歸還有破例的時候,鮮味樓的掌櫃親自傳授了經驗,說賈天師實際是很容易感動的人,你怎麼煽情怎麼說,要是全家死絕只剩一人那種尤其容易成功,人嘛,都會有同情弱者之心。
這富商就是吸取了經驗,他婆娘病危,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怎麼也救不了命,拖了幾天就撒手人寰,靈堂已經擺了幾天,因爲是臘月,天冷,遺體並沒有出現腐爛,也就是皮膚顏色變了,別的還算好,普通人家擺七天已經很隆重,他府上法事都做了四天,迫在眉睫的事就是請人看地,得知墳地風水對家族運勢影響如此之大,他還敢隨便折騰?即便知道賈恩候放過話說孝期不出山,這廝還是硬着頭皮來了。
他首先說明自己過來的緣由,然後就說價錢什麼都好商量,絕對不會讓天師吃虧……將這些信息傳達到,對方竟然還不妥協,思來想去就只能紅臉白臉一起唱,又哭又鬧再加一番譴責,然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所有人都看着王善寶,等他給個說法,作爲焦點人物,天師府大管家表示很爲難,老爺的原則其實也沒那麼強,他方纔已經掐指算過,在這種情況下依然拒絕,只能說明這單生意真的不能接。
專業的東西他不懂,王善寶也知道,要是開了這個先例,接下來幾個月就麻煩了,人人都能想出理由鬧上門來。
死了婆娘你就感動,死了老孃就不行是吧?
這也太不公平。
你說錢?
給啊,都給,兩倍三倍都行。
要是鬧到這份上,孝期也就可以提前結束了,這是王善寶的想法,他深深的明白,就算很艱難,也不能妥協,王善寶琢磨着說點什麼,還沒開口就聽到後面有腳步聲傳來,轉頭一看,能做主的人來了,“奴才給二爺二奶奶請安。”
“吵吵鬧鬧的,這是怎麼回事?不知道如今是什麼日子?你這管事倒是越做越回去了。”賈璉和王熙鳳穿着孝服,看着有些憔悴,神色頗爲凝重,一過來,他就訓了王善寶一頓,府上大管家愣了愣,然後就明白了,他跪下說,“二爺息怒,是這位非要請老爺出山,奴才實屬無奈。”
賈璉順着王善寶手指的方向看去,將那人上下打量一番,“怎麼回事?”
“他家夫人去了,想讓老爺幫忙看地。”
“京城那麼多先生,都不做事了?偏要找我父親?”
“……”尼瑪這問題也太犀利,要怎麼回答?別的先生能有賈恩候給力?
他想說讓別人看了我婆娘在底下睡不安穩,這話也不對啊,過去這些年,哪年不死一批人?尤其到冬天,多少老東西熬不過去,賈恩候從未給別家看過地,都好好過來了,怎麼就非他不可?人家還在孝期你也不放過。
賈璉簡單一句話,憋得對方不知怎麼接,他想了又想終於拿了個說法出來:“從前我忙着生意上的事,忽略了婆娘,如今想來真是後悔得緊,人都死了想要彌補也不可能,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請最好的先生幫她看地,讓她能走得安心。”
說得還真像那麼回事,賈璉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才扭過頭去,“王管家你說,父親到底是怎麼個意思?”賈璉問話王善寶敢不回答?他頓了頓,就如實說:“老爺掐指算過以後就讓奴才出來把人打發走。”
掐指算過就說明他已經瞭解情況了,不鬆口又是爲何?
難不成這裡頭還有隱情?
有句話叫,你是什麼人,你眼裡的世界就是怎樣。老百姓們最近聽了太多閒言碎語,他們想着,莫不是那女人死得蹊蹺?難不成是這人面獸心的想旺運勢,所以把人搞死了。
求上門來的那富商倒沒想到這個,他整日與金銀打交道,第一反應就是賈恩候算來算去覺得他摳門,擔心回報不夠這才拒絕勞神,他正要提高價碼,前來圍觀的百姓就說,讓天師出來說個明白,別繼續折騰了。
賈璉還在琢磨,王熙鳳一擡頭就看到一輛眼熟到極點的馬車,趕車的那人不是本家那邊的馬伕?她就伸手扯了賈璉的袖子一把,說:“二爺您看那邊。”賈璉一轉頭,正好瞧見車簾掀開,從裡頭探出個頭來,是伺候老太太的鴛鴦。
他往前走幾步,人羣自動散開,賈璉領着王熙鳳朝馬車那方去,到跟前拱手道:“可是祖母來了?璉兒給您請安。”
安靜了片刻,車簾再次掀開,鴛鴦率先下來,她伸出手來,扶着史太君下車,王熙鳳是有眼力的,瞧她一個人恐怕不穩,臘月天,京城下了好幾場雪,外頭滑溜得很,她也上前去護着,將史太君扶穩。
“好些時候沒見老祖宗,您身子骨這般硬朗,孫媳婦就放心了。”
“倒是個嘴甜的,門口是怎麼?圍了這些人,璉兒你給老婆子說說。”史太君讓鴛鴦和王熙鳳一左一右扶着往天師府走,賈璉將事情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史太君就說,“赦兒也真是有心,對邢氏可謂情深意重。”
如今的史太君已經不是從前那拎不清的老太婆,她不想插手爺們的事,就怕弄糟,想着自己過來的目的,她就要往裡頭去,那人倒是反應敏捷,就擋在前頭:“您行行好,幫我說兩句,若請不到賈天師我心難安。”
史太君不似賈璉那般會堵話,她就露出了爲難之色,想說點什麼,卻聽熟悉的聲音響起:“有什麼話對我說,別在我母親跟前搬弄是非,她老人家年歲大了,禁不得凍……老二媳婦你扶母親進去暖和着,我完事就進來。”王熙鳳是想瞧熱鬧,不過公公點了名,她自不會頂嘴,點頭說是,扶着史太君往裡走,老太太知道做婦人的不當插手爺們的事,什麼看相啊看地她也管不了,壓根不懂,聽賈赦這麼說,她就順勢離開了,不在前頭杵着,賈璉沒跟着進去,他就站在父親側後方,萬一出了什麼亂子還能搭把手應急。
瞧着老太太走遠,賈赦回過身來,看着那哭號着請他看地的人,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情況,不過,方纔已經算過,這樁事我不便插手。”
“……”藉口,那富商直覺認爲這是藉口,“價錢好商量,您就行行好,我婆娘或者沒享過什麼福,死了總要走得風光。”
賈赦搖搖頭:“若是低調下葬,事情妥妥的順利,讓我看了,註定要生枝節。不插手不是瞧不起你,一來孝期的確不方便,二來我管太多對你府上沒有好處。”出來之後,賈赦看了此人的面相與氣色,心裡就有數了。好歹是達到天人合一之境的,與普通算命人差了少說十萬八千里,不需要問什麼,怎麼回事他一眼觀盡。
對方有些猶豫,等着看熱鬧的百姓卻不依。
“俺就知道,他說得好聽,什麼相互扶持的糟糠之妻,擺明是想名利雙收,那女人指不定就是被害死的。”
“沒錯……知道讓賈天師看地能旺家族運勢,所以搞了這一出,以爲說幾句好聽的就能糊弄過去,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不要自取其辱了,回去吧。”
……
他們說的是勸退的話,實際卻是將那人往死裡逼。他敢走?要是走了非但得不到任何好處,這些人就會說他心虛,說他婆娘是被害死的,不出一日,京城裡鐵定是謠言滿天飛。看賈恩候那樣,不像是在嚇他,早知道就不堅持了,如今可怎麼辦?簡直就是逼上梁山下不來。
走到這一步,他是無路可退,雖然在發達之後上過ji院,納過小妾,他的確沒做過對不起婆娘的事,自家那河東獅也不是好欺負的,想來問題不大。他心一橫,就說:“有什麼話你直接說,我自問沒做過任何對不起夫人的事,不怕對質。”
賈赦就瞥他一眼,慢條斯理的說:“你是沒做過,搞死她的是別人。”
臥槽,搞死?
“這是什麼意思?”
“都說真相太殘酷你恐怕受不了,非問那麼清楚,簡單地說,尊夫人不是壽終正寢,而是你府上有人想讓她死。”賈赦這麼說算是爲他證明了清白,那中年男人卻不高興,自個兒家中能夠對那悍婦動手的簡直屈指可數,稍微想想就明白了,他臉色大變,想退縮,卻無路可退。賈恩候說到這份上,他不想聽都不行,且不說泥人還有三分火氣,都說了孝期不接生意,除非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或者宮中急召,否則不出門,這廝非鬧得不好看。退一萬步說,就算大老爺收得住,這些個老百姓卻不答應。
“賈天師您倒是說!這位老爺同他夫人伉儷情深,要是壽終正寢就算了,既然不是,怎麼也得問兇手要個說法。”
“殺人賠命,欠債還錢!”
“說說說!”
百姓的意見還是要聽的,大唐王朝有個謀士叫魏徵,他納諫的時候曾經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太宗皇帝李世民很虛心的接受,一直用這話告誡自己。老百姓就是水,朝廷、政權、皇帝就是浮在上面的小舟,要是朝廷清正廉潔,能爲老百姓謀福利,讓國家安定強盛,自然能得到百姓的擁戴,將皇位坐穩;再看古時那些暴君,誰不是狼狽下臺?能有好下場?
這話大老爺也很信服,既然羣衆都希望她把事情說明白,還那枉死的婦人一個公道,那就說唄。“夫妻宮又稱奸門,說通俗點,就是眉毛尾端到太陽穴這一段。看你的面相,奸門犯煞,容易娶悍妻,你夫人恐怕不是溫柔賢惠的。”
……對,真對,從那人臉上的神情就能看出來大老爺說中了。
賈赦沒等他附和,又說:“你婦人雖然凶煞,不過是旺夫命,她進門以後你生意逐漸做大,雖然個性相差很大,你們夫妻之間相處應該是和睦的,你夫人死於非命是因爲你夫妻宮與父母宮衝煞。父母宮就是前額上的日月角,男人是左父右母,須高圓明淨,而氣色要潤澤,方能雙親康寧。你的日角氣色黯淡,且無生機,說明尊父去得早,家中只有老母,月角本是黃潤光澤,可是,隱隱泛兇光……聯繫你家中的情形,事情就很明白了。”
“你什麼意思?”他雖然沒讀過幾天書,聽着不對啊。
什麼叫父母宮與夫妻宮衝煞?
難道是說老母剋死了自家婆娘?
從來只有晚輩克長輩的,怎麼到自個兒家裡就反過來了。
這人還沒鬧明白,底下的百姓都比他拎得清,要是剋死的,賈恩候根本不會特地拿出來說,早先就提到那女人是死於非命,顯然就是遭人謀害,他這會兒特地說起父母宮,衝煞等等……就是說真相是婆婆害死兒媳?
若真是如此,那就糟心了。
就像賈恩候說的那樣,本來老老實實將喪事辦了,讓那婦人入土爲安,他非要逼人出山,做人這麼不厚道,坑的還是自個兒,婆娘被母親害死了,他夾在中間要怎麼做人?
底下已經竊竊私語起來,那人看着大老爺,想要個實在的說法,他自己想着不安心,賈恩候嘆口氣,道:“你這事不當找我,直接去順天府吧。”
那人愣了愣,“這是什麼意思?”
“我算得沒錯的話,尊夫人是你親孃害死的,相處不睦是其一,她恐怕想給你重新說一門親事。”想讓自己選個風水寶地下葬這種事就不用提了,給人家留點面子。大老爺難得這樣厚道,對方根本不領情,他直接就要動手,虧得王善寶和賈璉反應快,將他攔下來。
“我父親從來不說胡話,自個兒找的事還想動手?以爲天師府是什麼地方?”賈璉怒斥一聲,然後就轉過頭來,說,“父親您進去吧,這裡的事交給兒子來處理。”
王善寶也積極得很,攔着那人不讓他亂來,賈恩候點點頭,一年前的現在兒子還是個混日子的,現在已經成長到這樣的高度了,身爲男人就應該有擔當。“既然如此,我就陪母親說話去了,這邊的事就交給你來處理,雖然他有點衝動,也情有可原,璉兒你要掌握分寸。”賈赦說着,轉身就進去了,別看他溜得這麼快,高大上的形象還是很穩固的,老百姓沒覺得他貪生怕死,反而認爲以德報怨實在難得,他們也幫着將那人攔下來,又使喚外頭的快點去順天府報案,正好還沒封棺下葬,讓仵作好生驗驗。
別看那人表現得很憤怒,想找大老爺討說法,他實際心虛得很,對這番話已經信了七成,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要是她,的確能幹出這樣的事來。吵嘴太頻繁就不說了,她不止一次的嫌棄自家婆娘,說她言行粗鄙,讓府上受了不少嘲笑,帶出去都覺得丟人。母親也暗示過,拿錢把人打發走,娶個體面的回來,自己雖然不是什麼衛道士,也不是忘恩負義之徒,就是這個不上臺面的婆娘陪他熬過了最艱苦的時期,都說糟糠之妻不下堂,做人不能沒有良心。
本來,他要是知道母親打算這麼做,鐵定會阻止,喜歡年輕漂亮的納妾也行,夫人粗俗大不了不帶她出門。可如今事情已經發生了,心情雖然沉重,不敢相信母親能做那樣的事……萬一呢?萬一是真的又該如何?難道要把生他養他的親孃送進大牢賠命?
聽人嚷嚷說去順天府報案,他就急紅了眼,“別去!不許去!”
“喲?這是什麼意思?賈天師一言九鼎,從不打誑語,相信這回也是一樣,難不成你被戳中心思惱羞成怒了?還是也參與了謀害結髮妻的行動?”
“那婦人就算再不好,她沒做什麼大不赦的事,還催旺了你的運勢……自個兒好了就做這樣無情無義的事?過河拆橋不要太過分!”
……
上層人士說話估計頗多,老百姓就直接多了,什麼體面,什麼分寸,他們都不懂。只知道那婦人死得冤枉,沒直接讓他老子娘賠命是因爲沒有衙門公斷,請順天府的仵作過去驗屍那是理所當然的。
自飛黃騰達之後,那府上走路都是仰着頭,聽到這些話,他卻直接跪下了:“我求你們放過我老母親,她不會做這樣的事,不要污她名聲。”到這份上了說這樣的話實在很蒼白,天牢裡那些兇犯在公堂上誰沒抹過眼淚,賭天發誓比吃飯還簡單,甭管他們說得多動聽,事實就擺在那裡,比起他的自辯,賈天師那番分析更在理,雖然說不能簡單的看面相斷案,到底對不對,請順天府查了不就明白。
“人已經去了,你消停點,到底是怎麼回事查了就知道。”
“賈天師插了手,相信沒人敢亂來纔對,上頭多的是人盯着。”
的確,同賈恩候交好的貴人太多,就算他有心想收買順天府的人,只要對方不腦殘,都不會收,要是查出來的事實與賈恩候的推斷不符,會幫忙複審的人多了去,真相是掩蓋不了的,做了這樣的事就該低調點,不做就不會死,這話真是太對了。
人都跪下,賈璉就沒再攔了,他站在大門口看了一會兒,心裡感慨頗多,瞧着差不多,他就轉身進門不再插手這樁事。主子都回了,底下奴才也不敢節外生枝,王善寶跟着進去,天師府的大門再度關上,賈璉進去的時候,裡頭已經聊了一陣,大老爺將事情經過同便宜娘說了說,對方是唏噓不已,她想着事情或許有蹊蹺,卻沒料到這事是那漢子的老子娘下手,因爲瞧不上媳婦。
說真的,對邢氏,史太君也看不上眼,她卻沒想要把人弄死,至多隻是不見她。就算再不好,你也不能輕易裁斷人家的生死,誰不是娘生爹養的,活着不容易。這個話題太沉重,賈璉進去的時候,他們已經說到正題上,史太君的意思是,讓大老爺幫着看看,寶玉進宮做伴讀這事到底成不成。
她問的不是好不好,而是成不成。
賈赦稍微想了想,說:“您的意思兒子明白,這事阻礙是沒有,要是提出來,陳家那邊會答應,宮裡也沒有大礙。不過,事情必須在年前捅破,要是年後就不好辦。”
史太君皺眉,“爲何?”
“兒子這麼給您說,萬歲爺那邊是不會有意見的,春嬪娘娘方纔滑了胎,雖然晉位分做補償,到底有些不夠,如今正是咱們提要求的好時機。雖然過去沒有這樣的先例,不過,缺個伴讀也不是什麼大事,幾個月時間眨眼就過了,只要將陳家那邊擺平,也就夠了。爲什麼說年前成,年後不成?這事我不好說太多,自除夕起,宮裡會生事端,屆時再提這個不合適。”
賈赦也沒把事情點得太透,如今這宮裡,一般人都會給賈家一些臉面,唯一可能對着幹的就是德嬪烏雅氏,不過……她如今忙着尋找恢復容貌的辦法,沒工夫管這些破事,至多不過說幾句廢話,不會深究。若是過了除夕就不同,她已經丟臉,就不用再遮掩什麼,自己倒了黴還能讓別人氣順?賈家敢提起這事,她就能膈應你。
這些事他不能提前透露,要是傳開來可不得了。
說到這份上也夠了,史太君點點頭,心裡有了成算。
說實在話,她問得不對。
賈寶玉進宮做伴讀這事,不應該問成不成,而應該問好不好。
大老爺是無事不起早,只要不是自個兒府上的事,你問什麼他回答什麼,一般不會多事。要是能阻攔倒好,提點幾句無可厚非。賈寶玉進宮已成定局,甭管怎麼鬧,解決不可更改,就算史太君出馬也不行,在這個事情上,宮裡的春嬪娘娘和二房兩口子看法一致。
原因很複雜,不過萬歲爺也樂得他給十七做伴讀。
自己就不用觸黴頭了。
史太君在天師府這邊用了膳,然後才坐馬車回去,同二房兩口子通了氣之後,就讓他們去和陳家的交接,將事情說好,這事由賈家出面不合適,還是宮裡的人提起爲好,庶妃陳氏或者春嬪娘娘都好出面。聽說事情一定能成,王夫人心裡的大石頭就落了地,至於賈政,雖然擔心兒子胡鬧,想着宮裡不比府上,他應該會拘束纔對,這才寬心,主動申請同陳家老爺洽談,讓王氏給娘娘遞個信,能不能給萬歲爺吹個枕邊風。
本家這邊已經忙活起來,天師府還是老樣子,賈恩候一番話攪亂了京城的水,原本大家夥兒都等着他出孝,想請他看地,現在好了,悲劇就在眼前。
不用說就知道,這倒黴蛋的親孃爲啥要搞死她夫人,粗鄙不上臺面是其一,更重要的就是想造個好的墳地風水保佑全家。人倒是順利死了,沒露出破綻,誰知卻被賈恩候一語道破真相,已經請動了順天府調查,京城裡不少貴人都關注着,想亂來也不行。
這給那些想用同樣法子的人提了個醒,以爲一箭雙鵰,搞死個吃白飯的還能便宜後人,沒那麼容易,除非真是壽數到了,否則就是自打臉。
那人一開始多趾高氣昂,又哭又鬧折騰得歡,怎麼後來就跪了?
遺體還擺在那兒,求饒有什麼用?
風聲已經傳出去,那婦人的孃家不會找上門?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