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太平日子總是異常短暫,兩個月後,又一棧的軍情就如雪片般傳來火星,短短三天時間,蘇景等人就收到了七百餘道軍情。
西坑隱是真沒客氣,又一棧收到的所有軍情,他都照抄了一份給蘇景……北線沒了大陣守護,但探馬巡迴前哨林立,始終做嚴密監視。如今所有又一棧傳來的軍情皆爲北方邪魔動向。
墨色大軍再起,揮師南下。
不同於纏江井之戰那樣重兵集結聯營百紮,這次墨巨靈行軍彷彿汪洋傾瀉,化千江萬川,從西北到東北,根本數不清究竟有多少支墨色軍馬,從北向南騰雲而來。
層出不窮、綿延無盡的邪魔。
到現在爲止,又一棧已經查明的、正穿跨邊境的墨色軍馬有六百三十三隊,規模大小不一,即有三五萬裡小隊,也有五十萬裡開外的大軍。而‘六百三十三’這個數字也並不準確,一是因爲邊境太過漫長,就算又一棧廣佈前哨也沒辦法做到全無疏漏,看到的是六百三十三隊,看不到的又有多少;
二是能傳訊回來的哨探,至少在傳訊的時候,哨中仙家還活着。還有大批哨探根本未能傳回隻字片語就失去了聯繫,不用問,前哨被邪魔打掉了,他們負責監察的區域又有多少敵軍經過,不得而知,這短短三天裡,已經有一千餘處前哨與又一棧失去聯繫;
更要緊的……這只是‘三天軍情’,北方邪魔仍層出不窮,一隊隊兵馬正彼此策應着、有條不紊地穿跨北方邊境,天知道他們後續還有多少路大軍。
三天之後,又是十天,來自又一棧的軍情驟減,倒不是局勢有所緩和,是又一棧在最初忙亂後迅速安穩下來,開始對北方軍情、戰報做有效梳理,再傳給蘇景的情報不再雜亂無序,而是每隔半個時辰傳訊一次。
新的靈訊中,信息只做重點陳數,條目清楚簡明扼要。沒什麼新鮮的,說來說去也不外一句話:敵人勢大,絡繹不絕。
這樣的情形對蘇景等來說,不算太驚悚但多多少少也有些意外,纏江井一役過後墨巨靈仍有這樣的實力?以又一棧的估計,前後十三天裡,自北方跨過邊境、侵入內域的墨巨靈,若加在一起,數量至少要勝過產纏江井墨色軍團三倍開外,這還只是現在。
墨巨靈有這樣強大的實力,爲何當初不直接投入纏江井,一點點的分兵來打,很好玩麼?
暫時找不出答案的疑問,姑且就當墨巨靈任性吧。
強敵來勢洶洶,今日仙家也早有準備,自墨巨靈南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裡,仙家調度頻頻,已經與邪魔的大小軍隊接戰近百次,真正的:隨時在打、隨處在打。
戰事或大或小、戰果有勝有負,於大局並無直接影響,現在的接觸意在試探:墨巨靈的主攻方向在哪裡,看似一盤散沙的進軍中究竟以什麼樣的規則來彼此策應,藏在千百支兵馬中的真正中樞要害何在等等,這些事情只靠哨探去看永遠不可能看明白,有關規律有關內情,全都要在一次次大小激戰中摸索和總結……
一羣兇狠的鯊魚遊入一片全新海域,有些彼此策應,有些四散捕獵,大概就是這樣的情形了。
隨後……三十年,內域仙天,烽火狼煙。
大戰之中,時間是最最寶貴之物;但比襯着仙魔都擁有的無盡生命,時間又變得輕賤無兩。這奇怪的反差貫穿了整座宇宙:細節上,爭分奪秒的急行入戰,今仙如此、墨族亦然。可正是由無數細節戰事拼湊成的整場大戰,卻是無以倫比的耐心在消磨着一切:力量、空間和時間。
當一桶墨汁注入一缸清水,侵染似乎無以阻擋。三十年中仙天之中戰事綿延,即有規模不弱於纏江井的浩大戰役,更有多如牛毛的‘細小’爭殺。
這三十年中發生過的激戰,幾乎每一次都會圍繞一座靈州或者一座世界發生,每一場戰鬥都只能用‘寸土必爭’來形容;可如果站到西坑隱身邊,用西坑隱的目光來審度面前那座巨大星盤……無論陷落的、守住的、還是在惡戰中被摧毀的星辰世界,竟然統統都不重要!
由一個個局部湊出的全部。一個個‘局部’就是一城一地的廝殺與搏命,但‘全部’則是利用無盡縱深來殺滅邪魔的有生力量。
蘇景奉命駐守火星,但並非只守住火星就不管其他了,三十年間他前後十餘次被西坑隱徵召,離開火星去往遠方戰場,小閻羅所到戰場,總會有兩樣特別醒目的景色,一是離山大旗迎風展闊,這面旗子又被蘇景花大力氣煉化過,戰旗鋪展開來足足三千里方圓,兩軍仙魔想看不見都難,還真是應了他的‘愛排場’。
另就是每次入戰之初,他都會化形神鴉,神駿火鳥展翅流火,何等耀目,蘇景要告訴墨巨靈:神鴉何在!
攀一階一階,看一景一景,而人在景色中走得久了……踏青少女撐傘走過林間花雨,蒼老樵夫興之所至唱起年輕時思念妹子的哩調,他們又何嘗不是風景呢。
蘇景人在風景中,他自己也是一道風景。
離山大旗、神鴉身像,三分悲壯七分慷慨……這就是蘇景的風景了,也是他心中執念。
當戰火自北方關外蔓延到仙天內域後,仙佛世界又見衆生百態。
諸大盟與參與天兵大隊的仙壇,他們已經從逍遙天仙變作鐵血戰士,隨又一棧與道尊、神君調遣四處征戰,全沒什麼可說,值得一提的是內域中絕大多數不願入戰的仙壇和靈州。其中有些,雖然不奉道尊之令卻也着實英勇,他們不理外面打得如何激烈,只看重自己的地盤,當墨巨靈來時,這部分仙家奮起爭殺,也真正打出了一份血性;
更多仙壇臨時抱佛腳,急急傳訊仙軍首腦表示服從調遣,只求自家法疆遭難時能得仙軍相助,可實際上這場大戰已經遍佈各處,哪裡打哪裡不打,何處一定要堅守何處一定要反攻何處不必糾纏放棄就好,這些事情根本不是西坑隱或者道尊說了算的,大夜叉只是局勢的監控者、卻非掌控者,有關兵馬部屬、戰事爭奪西坑隱可以做適當調整,但這份‘調整’不可能面面俱到,當力所不能及,大夜叉只有搖頭一嘆,傳訊通知他們不會有援兵,立刻撤走吧;
另外,蘇景還遇到過一件事,在參與過一次大戰、返回火星途中時候接到又一棧的傳訊,說是一座仙壇陷入墨巨靈圍攻、岌岌可危,附近沒有仙軍大隊,正巧小閻羅與那座戰場不遠,就請他過去看看。
蘇景立刻趕去,到了地方纔發現原來是個陷阱:那座仙壇的首座大仙在守不住自家地盤後就選擇了聽話……聽墨巨靈的話,與邪魔一起佈下陷阱。
墨巨靈答應他,聽話可活。
不過墨巨靈也沒想到趕來馳援的竟是小閻羅。他們只想抓兔子,沒成想用胡蘿蔔誘餌引來了一條龍。如果來的不是蘇景,而是一支普通仙軍的話,怕是有去無回了。
那場戰鬥不值一提,可是這件事本身還是很噁心的,在殺滅敵人後三尸破口大罵,隨即三位大宗師發現蘇景居然不跟着他們一起罵,三尸可不高興了,雷動直接問蘇景:“你怎麼跟沒事人似的,不生氣啊?”
蘇景笑笑:“還好吧。”
如果是初升仙那些年,蘇景一定也會勃然大怒,但現在……真的無所謂了,洗盡鉛華得見本真,他很明白自己是爲了什麼來打這場仗的。
蘇景一定要對抗墨色,不是爲了那些叛變投敵的仙家,既然如此又何必發脾氣。
不值得,不值得。
類似事情雖不頻繁,但也時有發生……
被又一棧臨時徵調、支援各處戰役的也不止蘇景一個,大小魔君、西天佛祖、龍鳳強族甚至有法術在身的神羅神君,常常會出現在戰場上。
絕頂高人的出手越來越頻繁,但並不是說神佛一出無往不利,除了神君之外,其他人全都吃過敗仗了,最慘的一次是佛祖去馳援一場大戰,佛祖被人家打跑後大大不甘心,一道法訊傳去九龍地,小魔君立刻趕來助拳,然後佛和小魔君又被人家圍住狠打,好容易突圍後小魔君動雷霆之怒,喚來了一羣親戚和怪物浮屠,佛喊道尊,道尊沒理他,但大夜叉請師弟小相柳去相助了。
佛、小魔君、浮屠、小相柳又跑回去報仇,結果再遭重挫,等小魔君最後把大魔君喊來的時候,那場戰役今日仙軍已兵敗山倒,無可挽回了。
聽聞此事的時候,蘇景沒心沒肺地笑了半天,他知道這件事不該笑也不好笑,奈何,一想到自己凡人時候在白馬鎮上看潑皮打架……二哥捱打了去喚三弟,三弟打不過再去請六郎,蘇景就忍不住地笑。
都說中土靈秀,此刻想來果然如此,鄉村裡潑皮打架的路數原來與神佛一般無二。
三十年後、再三十年,仗越打越大也越打越亂。
蘇景數不清自己問過佛祖多少次,悠小菩薩什麼時候能找回果先與極樂精銳。其他姑且不論,單說悠小菩薩入漏,她牽扯了蘇景的巨大力量,被一件沉重法術壓在身上,蘇景的戰力大打折扣。佛每次都很篤定,答案從來都跳不出五個字:快了,就快了!
每次問過佛祖後,蘇景還會再給道尊傳個訊,問問他老人家那座大陣佈置得如何了,道尊和佛祖的交情不是普通的深厚,好朋友有默契:快了,就快了。
到底還是自家神君更靠譜些,開戰前三十年裡,閻羅神君就彌補了藏星法術的小缺陷,讓這樁妙法徹底圓滿,除了九龍和火星外,陣中其餘十一星都隱藏起來,邪魔查無可查。
後三十年,神君有全神投入另一樁奇妙法術……
今天有點垮,就一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