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笑,相見甚歡,皇帝辭別了老祖宗,返回自己的皇宮。
來到皇城大殿前,洪吉並未急着進去,而是站住了腳步,負手、低頭靜靜看着自己的腳面,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過去,洪吉重新擡頭,輕輕一字轉令:“封。”
身後老少侍衛一起應道:“遵旨。”皇帝則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大殿。
殿門一開一闔,嘭地悶響中,重新關閉。兩個護衛留在殿外,各自取出一枚令牌,同時對着地面一晃,旋即大地劇顫不休。皇宮門前、空曠廣場,地面迅速拱起,不多時便隆做一座小小山丘轟隆大響,一條硃紅大蛇破土而出。
不若普通蛇子那般身體圓滑光潤,硃紅大蛇身上長了六個的肉瘤子,額頭上一雙、身上四隻,普通人見了只覺噁心難看,可若是稍有見識的修家見了,必會大吃一驚:六個瘤子,分列‘雙角、四肢’之位,這硃紅大蛇已現龍相,將成大器!
真正成了氣候、有了氣象的妖孽!
大蛇口中嘶吼,身軀搖擺開來,將皇宮大殿層層盤繞,沒過多少時候,赤色光芒炸起,罡風般妖氣席捲四方片刻後光芒收斂、妖風散去,硃紅大蛇消失不見,皇宮依舊、只是變了顏色:外牆、屋頂、大門,盡生出了一層血色紅鱗。
龍蛇護殿,相融一體。
封閉了大殿,老少侍衛對望了一眼,年少侍衛盤膝、端坐大殿門前,老護衛則一飛沖天,他的身形消隱不見、暗護大殿天空。
外面天搖地動,明暗大殿內卻全無異動,洪吉走向自己的寶座,靴、袍、冠隨他行走漸漸‘融化’,自下而上先化水、再生煙、最後着附於皇帝身上,變作鐵灰色的細鱗。
走到寶座時,洪吉赤身裸體、鱗甲遍佈。
皇帝落座了。身後黑暗晦澀、面前金碧輝煌。
“有幾句話,以前說過,今次還要再和陛下講一次,”身後人輕輕開口:“你的魂魄,受不得大聖的先天靈氣,非得以靈神法度爲媒否則不能相容。”
“受大聖靈氣,陛下也就受了靈神法度,便爲靈神於這世間弟子、使者。入門了,便再沒反悔餘地了。”
‘身後人’助皇帝做這樣一件大事,報酬自然不菲——他要的是皇帝這個‘人’。
這不是今日才決定的事情,洪吉早已沒了猶豫,他不怕:說到底,不過自己受一層就禁制罷了。只要能進入大聖身體、得渾厚法力,洪吉便有辦法破解禁制,到時他還是自由身!
洪吉直接問:“胎魄煉好了?”
“煉好了,就在我手中。”
洪吉道:“準備施法吧,是我進去、還是你出來?”自從進入這大殿,‘身後人’就再未走出過那半壁晦暗。
‘身後人’似是笑了下:“無所謂,陛下與我做了同門,這屋子也就再不用分黑白了。”話說完,黑暗中遽然強光綻放,整座大殿光耀刺目,即便以洪吉的修爲,也忍不住眯起雙目。
蒼蒼白光,將後殿的黑暗一掃而空,而前殿的金碧輝煌也同樣、於頃刻間被它侵滅!整座宮殿皆化慘白,全無其他顏色混雜,最最徹白、比着濃黑還要更噬人心魄的白。
白光之中,‘身後人’也終告顯形,形銷骨瘦、面色蒼白的光頭男子,神態卻安詳謙和,神髓裡像極了殘破古廟中的大佛,慈悲且孤寂。
光頭男子的雙指,拈着一滴水。
濃濃黑色,卻沒有絲毫污穢感覺,正相反的、或許因爲它黑得太純粹,反倒顯得清透了、乾淨了、甚至光明瞭!
光頭男子的動作輕而又輕,甚至有些‘愛憐’的,將黑色玄水滴入了蛇妖皇帝的額頭。
洪吉即刻發出一聲慘叫!並不算響亮,可這慘嚎迸於骨血深處,魂之哀,那苦楚足以穿透三生五世但正哀鳴的蛇妖皇帝,臉上又分明是在笑。
皇帝的痛色是笑容,還是它的笑聲是哀號?
下一刻,人不見,洪吉化身本相,鐵灰大蛇左突右撞、痛苦翻騰!可是無論他如何翻滾,尾尖始終被桎梏於地面,似是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牢牢抓住,讓他飛不起、逃不開!
眉心處那一滴玄水正蔓延開來,如暗潮一般,展開於它的頭頂,跟着由上及下、純透的黑色一點點侵染着這巨大洪蛇。
鐵灰大蛇,正肉眼可見,漸漸變作黑色。
大殿已經不分黑白,光頭男子仍站在自己最習慣的位置:寶座之後。一動不動,他的目光悲憫,望着洪吉。
不知過了多久,洪吉完全變成了黑蛇,可他的掙扎仍未停、黑色的侵染更爲完,自他蛇尖一點散至地面,淅淅沙沙的稀碎微響,黑色的脈延伸之地面、大柱、牆壁、穹頂,寶座,黑色開散,吞噬一起。
甚至它們還絲絲縷縷,爬上光頭男子的身體,後者露出了些笑容,開心的看着,好像母狼看小崽玩耍目光
一聲叱喝,火色流轉,燦燦金紅光芒,穿梭於殘垣斷壁!
蘇景懸坐,距下面的蓮池三尺,雙目閉合、雙手結印。
不見火,只有火光。隨着火光穿梭,廢墟仿若轉活,如草藤、如木葉,開始詭異生長。
庭院的地面漸漸平整,碎裂的磚石‘癒合’;斷牆漸變,先是猙獰的裂隙彌補、消失,跟着牆緩長、變直、變高、變得整齊,而後它長出了橫樑、長出屋頂,整整齊齊的一間屋、整整齊齊的一片屋。
方方正正的牢房重新成型。
還有蓮池中的花兒、池上的石橋、池邊的戒石坊劍獄中的一切都在迅速恢復。
紫桐仙宮內,不見大聖蹤跡,大殿內只有一方‘硯臺’在不急不緩地旋轉着。
這件寶物被洪大千幾乎摧毀,前面兩年蘇景以火溫養,如今火候已到,真身入主催法重建!
當劍獄完全恢復原樣,蘇景手訣一變,金烏小煉世展開,烈烈陽火自身周擴散卡去!重建之後,還需陽火淬鍊。
自外看,不見火光,但‘硯臺’卻如被投入煉爐的鐵塊,漸變紅、漸變熾。
黑石洞天、大聖玦內,天空赤霞流轉,煞是好看,祭煉劍獄蘇景動用深厚修元!歸竅大陣之日、暴起發難之時,蘇景加緊祭煉寶物、同時陽火動功本身也是修煉。
不止蘇景,海島上的扶乩與卿眉,令牌內的妖蠻,人人都在行功修煉,連烈烈兒都從‘溝裡’出來,結坐在地閉目行功大戰在即、多一份力氣便是多一重生機、多一線勝算!
時間流淌無形,蔓延出皇宮的黑水之脈也變得無形、無色,但洪吉知道、‘身後人’知道,它們真的存在,爬向全城、爬滿全城;紫桐仙宮,劍獄旋轉越來越快,不知何時它已飛旋如風,未燃燒、卻熾烈如火,通透這紅,幾近透明!
天空上漸漸凝聚起一片雨雲,大得彷彿沒有邊界,籠罩了小半座南疆,幾聲全無氣勢可言的悶雷,下雨了。
總也難散的陰霾、淅淅瀝瀝的雨水,連天地都被它們染得綿軟無力如此良久。
終於無足城皇宮大殿微微一震,一道黑色光華沖天而起,正中半空雨雲。籠罩於皇城的陰霾就此沸騰,眨眼間變淺、變淺、直至消失不見。
早已瀰漫全城、無形無色卻有質的‘脈’彷彿無數受驚的蛇兒,突兀後撤!
被侵染如墨的皇宮大殿內,黑色收斂。
彷彿時間逆轉、卻快了千萬倍,‘純黑’被層層收斂於皇帝蛇身,一切都回復了本來顏色,而黑色的蛇,也從尾開始,變會本來的顏色——所有的‘黑’、最終退回了皇帝的眉心,一閃、隱沒。
洪吉重歸人形,張開了眼睛。
大殿光明堂皇,後一半的晦暗消失了,‘身後人’就站在光明中,對洪吉微笑點頭:“恭喜你。”
細鱗幻化,便會了皇帝的裝束,洪吉問:“多長時間了?”
“剛剛好,一年整。”
片刻前,皇宮黑光沖天、融化雨雲之際,另一座妖宮內劍意沖霄!
沒有光華、全無氣象,但紫桐仙宮頂上的雨雲,就那麼毫無徵兆間一分兩段,雲的切口,縱斬、平齊。
兩段之後,瞬瞬、橫斬四段、縱斬八段、橫斬十六段一個呼吸,偌大烏雲化作無數巴掌大的小塊,每片都一般大小,散碎的烏雲,便什麼都不是了,顫抖着消散。
劍獄內烈焰妖嬈,這火燒到極致便成了陽光之色:七彩!旖旎光華綻放之際,便是這一番祭煉成功一刻,火驟熄!
並非被蘇景收回,所有用作祭煉劍獄的火元都散於劍獄,火隱入了牆、頂、大牢、地面、蓮池
劍獄中的蘇景開目。
十七個身帶重枷的罪人,俯身跪倒在地。
蘇景冷冷喝令:“歸獄。”
十七罪人起身,帶着鎖鏈的難聽摩擦聲,回到了自己的牢房。
蘇景閃身離開劍獄,下一刻現身於紫桐仙宮內,伸手將劍獄收入囊中,揚聲問道:“洪靈靈,多長時間了?”
門外侍奉的洪靈靈立刻應帶:“回稟大聖,一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