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殺不停。
前進之中,蘇景忽然捕捉到一絲靈氣波動這算不得什麼新鮮事,‘禁法絕道’沒錯,可也做不到絕對,偶爾會有靈氣遊動,只是太孱弱,不足以支撐稍稍微像些樣子的法術。
忽然,蘇景心念一動,揚手打出了一道符撰。
剛剛好,夠了,漂亮的口哨聲響起。
沉舟突圍於蠻狼,惡狼攻殺於福城,惡戰中鬼呼狼嚎、巨力轟鳴,就在這幾乎連天空都要埋沒的諸般巨響中,陽間大漠的調子來回飄揚,與周圍格格不入。
蘇景笑,對三尸道:“好聽。”
“好聽好聽,好想不聽。”靈光乍現,拈花又作了一句詩,隨後語氣略顯失落:“我還真有點想莫耶的小丫頭了,精靈古怪,惹本座開心。”
雷動與赤目同時點頭,正要接口說話,不知從何處突然傳來了一聲惡狼長嗥勁力充沛、聲音裡滿滿威嚴,即便蘇景等人以前不曾和惡狼打過交道,也大概能猜到這是‘頭狼’之嚎。
頭狼長嗥,其他惡狼引頸向天縱聲嚎叫,以作喝應。
偌大戰場,無數惡狼齊齊引小,那是何等聲勢!就連正突圍的沉舟兵都暫停急行、小心戒備以防突變。三尸更是嚇了一跳,赤目脫口道:“怎了?什麼意思?”
雷動面色沉穩,以己度人:“餓急眼了,要吃人了。”
對話時候,兩三個呼吸功夫,羣狼長嘯結束,而後又一個嘶啞聲音傳入戰場:“諸家鬼王聽好,今日戰事已盡,就此止戈罷鬥!”
聲音飄忽,只能確定來自狼羣之中,卻尋不到具體方向,更毋論找出具體是哪頭狼口吐人言。
仍在前鋒普通狼羣中衝殺的滑頭王聞言,直接反問道:“什麼叫戰事已盡?爾等要撤兵麼?”
隨口一問罷了,沒想道狼羣中嘶啞聲音確定:“不錯,大軍將撤,不再掃蕩福城七息之內,若還不停手、再有一頭狼被爾等所傷,我大軍必掃滅福城!”
果然,羣狼已經‘住手’,無論後方大軍還是前方已經接戰的狼卒,全都不再做殺伐。
摘裘、楚江等城外諸王都把目光投向滑頭王,這件事只有他能做主。
雖然摸不着頭腦,雖然心中將信將疑,滑頭王還是揚手把一道令鑑打上天空,傳令四方暫時收手、嚴加戒備,同時滑頭王冷冷開口:“狼肯撤,求之不得,但薄衣王又怎麼說?”
不是徵詢薄衣的意思,而是問狼羣對老鬼的態度。
七息已到,之前還熱血潑濺、生死須臾的慘烈戰場,就在這短短七息中迅速沉靜,沒了丁點動靜,狼卒不動、鬼族也不動,各自警惕着。
又是一聲長嗥傳來,戰場中羣狼目光緊緊盯着面前的敵人,腳下則開始移動、緩緩後退。時間仿若凝固,從鬼卒到鬼王全都凝神以待,總覺得這件事來得太不真實,可惡狼真在越退越遠,過了不久,惡狼紛紛轉身,狂奔而去。
真的退了!
來時有如天洪傾瀉,去時彷彿潮汐歸褪,滑頭王高飛於天鳥瞰四方,黑色狼潮從四面八方而來,此刻又向四面八方散去,場面頗爲狀況。
說走就走,明明已經佔據必勝之勢,卻全無道理的退兵。福城守軍自上到下每一兵每一卒都恍如夢中,敵人退了,便是勝利了?可是這勝利來得太突兀也太詭異,以至沒有一人敢歡呼,生怕自己的得意會在激怒惡狼,惹他們轉頭回來。
守軍不明白,薄衣王更想不通,心中着實氣惱,恨狼子!他明白自己這個‘主帥’只是掛名的,可就算‘掛名’,也還是主帥,退兵這等大事,竟沒有一頭狼來和他打個招呼,着實可惡。
正想要找軍中的帶隊將領去問個究竟,薄衣王忽覺面上微微一痛,擡眼望去,前方陣中,蘇景不知何時已經挽起長劍。
臉上的微微刺痛,只因長劍遙遙指向自己,劍尚遠、劍上鋒銳之意卻已侵至麪皮。
薄衣王面色陰寒:“天狼退兵,小九王當慶幸纔對。”
“別操心我了,多想想自己吧。”蘇景的聲音平平,眼睛卻是亮的。
“殺我?到此刻還想着殺我?不怕惹惱羣狼再啓戰端,把剛剛撿回來的性命再丟掉麼?小九王,少年得意是好事,得意忘形卻是殺身大禍了!”
蘇景反問:“殺你會惹惱狼羣?”
薄衣王一聲冷笑:“小九王是裝傻還是真傻,之前我家將軍與馬家小鬼幾句商談,它的意思很難懂麼?”
“將軍的意思?”蘇景的眼睛更明亮了:“它說再有一頭狼受傷,立刻掃滅福城。”
‘狼’字蘇景咬下了重音,薄衣王不是狼,跟着蘇景繼續道:“至於閣下如何處置,將軍未回答。”
薄衣王不耐煩了,猛一揮手打斷蘇景的話,可待他開口想要喝罵駁斥的時候,心中猛然一驚馬家小鬼問‘薄衣老鬼又怎麼說’,惡狼軍中主將未曾回答。
於薄衣老鬼想來,將軍不回答是因這等愚蠢問題根本不用回答。
可薄衣王會這樣想,不過是‘立場’所在罷了,若換個立場、換成淺尋、蘇景、滑頭一脈的立場去琢磨將軍沉默不應的意思還有,單擺出來難以確定的事情,不妨串聯起來看,這又折返回前一問:惡狼爲何退兵?
沒道理的,惡狼退了;狼軍中被淺尋一脈視作眼中尖釘肉中毒刺的薄衣王該如何處置?將軍沒有吱聲。
薄衣王的額角冷汗滲出,心中不甘猶存,大聲怒叱:“小妖,真當本王身邊天狼是擺設麼?若敢造次,管叫今日此間,萬生萬物灰飛煙滅!”
色厲內荏的吼喝,蘇景豈會放在心上,可平心以論他也不敢十成篤定‘將軍’的態度,是以朗聲開口:“私家仇怨,必斬薄衣,與旁人無涉!”
三尸覺得蘇景說得不夠明白,異口同聲替他糾正:“與旁狼無涉!”
一句試探,沒有一頭惡狼停步、自也不存匡護薄衣之意,羣狼撤退急而不亂,蘇景的聲音如石沉大海,得不到絲毫迴應情形已經再明白不過了,下一刻,薄衣王眼中划起一道金紅色的弧。
軍中禁法消除,蘇景又能重新展翅,火翼猛震疾飛沖天,手持長劍疾飛而來!
這個時候薄衣王連叱喝都顧不得了,騰起遁法轉身就逃。
灰色飛煙急急在前逃遁,金紅光芒快若光電緊追在後,地面惡狼退得有條不紊,沒有狼擡頭去看,更沒有狼騰遁飛天去解救薄衣。
薄衣以爲自己對狼羣有功、得了楊三郎與狼主的信任,不料人家棄他如糞!
非我族類,與我無關,可用的時候不妨用一用,無用的時候不吃了他就已經是天大恩賜了。狼的眼中只有狼。
薄衣王的修持不錯,可他強的過妖皇洪吉麼?比得了邪佛護法帝釋天麼?打得過九頭小相柳麼?而蘇景修持金烏正法,飛天遁法本就是強中之強,被這個煞星盯住,他又哪裡逃得掉!
何況追他的何止蘇景與三尸,明白了惡狼對薄衣的態度,屍煞阿二,馬家小鬼、摘裘錦綸楚江紅線諸王,個個催動遁法疾飛沖天,向他追來,每一個都欲誅殺這叛徒而後快!
薄衣王爲證忠心,此次出征他隻身隨軍,自己的兵馬一個都未帶,此刻狼不管他了,又怎麼可能還有活路。
全力飛馳,可到底還是無路可走,一個多時辰的亡命奔逃徒勞無用,還是被蘇景追了上來;薄衣王手段盡出,諸般法術樣樣法寶層出不窮,奈何技不如人,再怎麼拼命也闖不出生路。
趁着兩人鬥法的時候,滑頭、摘裘等鬼王也追趕上來,本來幾位鬼王心中還有些忌諱,怕蘇景不喜歡別人插手他的鬥戰,沒想到蘇景身邊三尸熱情周到,同聲招呼大夥:“一起來,都痛快痛快。”
三尸解通本尊心思,以蘇景之能若想速戰速決,薄衣王早就該身首異處。但他景做纏鬥如惡貓戲鼠,他的意思就再明白不過:等一等幾家鬼王,讓大家同來出這一口氣!
那還有什麼客氣,衆人各自施展最拿手也最出氣的法術,薄衣王真正倒足大黴,右手中了紅線王的奇毒,皮肉層層潰爛;左腿被楚江王的三千蟲兒鬼圍住,身形還不如蘇景拇指的高的小鬼揮舞着寸餘長的幽綠刀片,凌遲似的割皮、刨肉、刮骨、剜髓;笑面小鬼的鬼爪直接探入了薄衣的肚皮,一點一點的向外掏出他的臟器,滑頭王手上力量拿捏穩當,肝膽肺腎上的血脈經絡都被拉長卻未斷,五臟離開肚囊,薄衣還活得明明白白
幾家鬼王邊打邊笑,手上盡是陽世間匪夷所思的殘忍刑法,蘇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又勉強等待一陣後襬了擺手:“諸位,差不多了。”
五位鬼王同時停手、退後,薄衣老鬼還活着,勉強維持着口中的半口氣,費力喘息着,麪皮抽搐神情痛苦,目光則滿滿怨毒,盯着蘇景。
蘇景笑了笑:“以後你好自爲之,下次見面,你未必會有這麼好的運氣。”
說完蘇景轉身就走。三尸、阿二連同另外幾位鬼王全都愕然瞪目,小九王言外之意,竟是要饒過老鬼。薄衣受巨痛折磨,但神志未泯,聞言也是一愣,不自禁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