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之後又是三十個月的光景,滑頭王見福城固守無虞,心中漸漸不安分了,開始把勢力向外展闊,行軍打仗的事情蘇景一概不管,鬼王爭霸更沒有善惡之分,反正滑頭小鬼想做什麼,小九王的兵將人馬全力支持便是。
戰事進行得還算順利,滑頭王攻城掠地勝仗連連,殺滅一王收服一王,雖只收服了一個,但滑頭小鬼如今也算是王上王了,又能和蘇景平起平坐,讓小鬼心裡舒服許多。
不津陰陽司內,公事樣樣有序,蘇景的太陽鱗葉也一片接着一片的煉成,前前後後快五年光景,六十八枚金鱗成形,只差四葉就能完成這一個小境。
蘇景這邊,日子過得平平且順利,小師孃則杳無音信,幾年裡未曾傳回半字消息,蘇景曾聯絡過她幾次,就第一次她有回話:莫擾。再之後就不迴應了。
一來小師孃的劍法通仙,輕易不會遇到危險;另則屍煞與本尊有冥冥牽連,萬一小師孃遇險,阿二阿七必有心識反應,兩頭屍煞都安穩得很,足見她老人家平平安安,想來還在專心找‘碗’吧
這一天,蘇景審斷過新來的遊魂,從大殿返回後殿,路過後園時忽然站住了腳步,問:“爲何把紫桐仙宮收起來了?”
這幾年裡,不聽就把她的仙宮擺放在一品殿後園,平時自己居住,偶爾出去打仗或遊玩,也從不不收起宮殿。可今日紫桐仙宮不見,少女坐於一塊圓石之上,正垂着頭髮愣,她的雙眉微微皺起,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到蘇景詢問,不聽擡起頭,勉強給了他一個微笑。
從蘇景認識她那天起,莫耶不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該厚臉皮時一定厚臉皮,可從未見她有過‘勉強一笑’的時候,蘇景走近幾步來到她身前:“怎了?有什麼事。”
不聽猶豫了下,輕聲開口:“我不想做乾孃。”
蘇景身邊,小鬼差妖霧也在,聞言納悶:“有人要做你義子?”
蘇景揮手把小鬼差轟走,也坐上了圓石,與不聽並肩,他當然明白‘乾孃’指得是大師孃藍祈:“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和你一起五年,以前從未有過這樣長的相處,這次就漸漸明白了,相處越久就越不想走,恨不得時刻都能看見你,更恨不得每次見你你都在笑在開懷這很好,可偶爾時候我會想起乾孃,她那時很很可憐,我怕自己將來也會如她一般。”說到這裡,不聽淺淺嘆了口氣,坐低了些、把頭枕在了蘇景的肩膀。
蘇景拉過她的手,冷的,卻軟:“所以你收拾東西,要走?”
“怕再相處,我會變成了另一個藍祈,那時就沒了不聽只剩蘇景。”不聽閉上了眼睛,聲音喃喃:“先離你遠一些,把心思放淡一點莫誤會,不是再不回來,我只是想找個、找一個一個既喜歡你疼惜你、又不會自己忘了自己的位置。”
不聽的話說得很吃力,一貫伶牙俐齒,此刻卻不知該如何措辭。
蘇景搓手,想把她的手搓熱些:“想得太多了,我不是師父,你更不會是大師孃。快別皺眉頭了,老得快,等回去後還得隨我四處去見人,到時人家一看,好傢伙,蘇仙長娶了個莫耶老太太離山的臉面喲。”
不聽沒笑,依舊閉着雙眼:“不必勸我了,我心意已決,只等你來和你打過招呼就要離開。”
蘇景當真有些着急了:“幽冥世界處處兇險,比着你在人間猶有過之!惡鬼見到陽身之人便會猛撲過來,沒見戚東來來時打得只剩一條褲子了麼?就算有大聖相伴也難保完全”
“我請大聖是爲了助你的,盆景會留下,我一個人走。”不聽的聲音平靜,但平靜下暗藏的那份堅決讓蘇景心中鬱郁。
深吸了一口氣,蘇景也不知該怎麼勸她,再開口時就是那三個最最直接的字:“不許走!”
“好啊!”不聽張開眼睛,擡起頭,喜滋滋地點頭:“那就不走了!”
蘇景先是愕然,隨後被氣笑了:“你這人你說你也幾百歲了還耍這種花槍,很有趣麼?”
他說話時,小妖女從與他並肩改飄於他面前,和蘇景對面而坐,雙目轉動、在蘇景的臉上左看右看,終於她選好了地方,湊上檀口在蘇景的顴上輕輕一啄,快、輕,但柔軟到發甜,隨即又笑道:“當是賠罪了。”
不過五個字,可還不等說完時她的臉蛋就紅了,垂下頭、眯彎了眼睛,不出聲音的笑。
蘇景也笑了,沒說什麼,握着不聽的手緊了緊。
小師叔被人親過,看似平靜從容,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粉脣輕輕一觸之際,自己險險就把護身陽火放出來了,不是嚇得不是驚的,就是心差點從胸中跳進脖頸。
靜靜對坐一陣,蘇景才笑道:“嚇唬過人了,也試煉過我了,還不把仙宮放出來?”
不成想小妖女揮了揮袖子:“仙宮沒了。”
“什麼意思?”蘇景詫異,同時吃不准她這是不是真話。
小妖女聳雙肩、攤雙手:“紫桐仙宮完了,我正心疼你就來了,然後就是剛纔那些說辭來哄你開心,嗯,你開心了我就開心,果然如此。”她笑,開開心心的樣子。
蘇景顧不得到底是誰哄誰開心,納悶問道:“不是,紫桐仙宮怎麼完的?好端端的又怎會‘完了’?”
“被吞掉了。被師叔賜下的那盞青燈藤吞了。”不聽解釋道:“爲了探那藤兒的根底,我用過數不清的手段,可惜它全無反應,我也一無所獲。後來死心了,把它擺在寢宮窗口,有時藤子會合仙宮有些靈氣交換,它們都是木行靈物,彼此做靈氣循轉也屬正常,我就沒太在意。不成想就在剛纔,嗖地一聲,整座仙宮就那麼一下被藤子給抽乾、吞掉了。”
說着,不聽又想了想,點頭道:“沒錯,就是嗖的一聲,嚇了我一跳。”她自袖中取出了花盆,遞給蘇景看。
藤子仍是兩寸,歪歪斜斜半死不活,被‘吞掉’的紫桐仙宮變成綠豆大小,掛在了藤上,若非辨塵入微的眼力,根本都看不出那是一座宮殿。
蘇景看得新鮮,又望向不聽,不過不等他發問小妖女就大搖其頭:“莫問我,我雖是木行修,但也不明白怎麼回事。”
“你是這藤子主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萬幸它沒把你一起吞了。”
“是啊,我也後怕,要不手那麼冷呢,嚇得。”小妖女咯咯笑着回答,當時她就在宮內,親眼得見藤吞妖木的奇異‘景色’,但自己毫髮無傷:“想來藤子不吃肉,是根和尚藤子,萬幸、萬幸對了,你覺得我把這藤子叫‘和尚’,好聽不好聽?”
“和尚哪襯得藤子的身份,得叫方丈,最差也得是大師!”
兩人正討論‘和尚方丈’時候,一箇中年漢子走進了不津城了,城門處有陰兵盤查問訊,漢子對答從容全無可疑,得以順利入城。
中年漢身形普通,但神情冷漠目光陰鷙,入城後一路打聽着,來到了城中心那座巨大建築前:小九王府。
蘇景常駐陰陽司,但負責重建不津的鬼王好事,非得要在城中再建一座府邸,鬼王還生怕蘇景會不同意,特地覲見大王、勸道:“外人不知大王身兼兩職,真要有不熟悉的客人上門,總得有個地方應酬。”
蘇景點頭:“言之有理,往大里蓋!”
哪裡用勸,小九王是能躲到一旁去看自己的儀仗隊伍笑個不停之人最喜歡排場!
站在王府前,找到了地方,中年漢子卻皺起了眉頭:他要找的是王府,可這間恢弘府邸的招牌和王府全無干系。
府前巨石、門上匾額,分別用東土漢字和陰家鬼篆寫得明白:東天劍尊廬。
這是三尸的主意,蘇景由得他們自己去玩得開心,再說這個名號也挺響亮。
‘東天劍尊廬’前有陰兵把門,見中年人徘迴不去,帶隊校尉上前問話:“你是何人,在此流連不去心懷何意?”
“我自東方來,”中年人聲音低沉:“此間可是小九王府?”
待校尉點頭後,中年人目中似是閃過喜色:“小九王可在府中?我有事求見。”
那個校尉倒不是兇狠人物,性情隨和愛說話,並未直言叱喝,只是搖頭笑道:“你這漢子好不曉事,身份上小九王高高在上,政務上小九王日理萬機,修行上小九王勤勉有加,他老人家豈是隨便誰都能見到的,莫再胡鬧了,快快離去吧。”
中年漢子不肯走,對校尉道:“請你給小九王傳一句話:光明頂下朋友來訪。有這句話,小九王必會見我。”說話同時,還摸出一包香火塞塞進校尉手中。
校尉不知光明頂在何處,但‘朋友’兩字他聽得明白,由此稍顯遲疑,擺擺手未收他的香火:“我去傳稟,若王上肯見你自是最好;若是你胡言亂語消遣本官,我絕不饒你。”說着擺了擺手,自有陰兵上前暫時看管中年漢子,校尉則轉身走入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