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刻,沖霄來意再明白不過。
天元道傳承深厚,門中諸多神奇法門,只要找到快將突破寧清境的弟子、只要提前算好時辰、及時輔助秘法,讓他在正時刻突破境界,對衝霄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如果他帶中元弟子來做此事味道還差一些,弄個不入流的散修弟子來比襯天宗第一代真傳弟子,那纔是真的有滋有味。
當真難爲他了,要知道蘇景回山不過才五天功夫,沖霄就找到了合用的晚輩、趕來了離山……
沖霄放聲大笑,胸中對離山、對殺師大仇陸角八的一股怨氣盡融於大笑,滾蕩四方!
瀋河面色如常,甚至臉上還掛着微笑,似乎根本沒聽到對方的譏諷。
不是誰都有掌門真人那樣的胸襟,衆多小門宗的人物面面相覷,固然詫異於沖霄攪局,但更驚訝堂堂離山第一代真傳弟子,竟用了五年才破第一境,這樣的庸胚也能得八祖真傳麼?再望向蘇景時的目光藏了些鄙夷;再看堂堂離山,居然爲了這樣一個少年煞有介事地辦禮典、大羣兇猛可怕的離山精銳對他又跪又拜,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當然,只一瞬便即刻隱去笑紋。
而小門宗中也不乏精明之輩,此刻暗暗皺眉,他們與沖霄不是一路,來觀禮就是爲了和離山拉攏關係,那個離山小師叔無論是天才還是蠢蛋都和他們沒有半個大錢的關係,沒想到現在情勢突變,觀禮道賀變成了來看離山的笑話,說不定還會讓離山弟子誤會,沖霄這麼一鬧簡直把大夥都給搭進去了。
有些與離山親近的修家,神情更是無奈,如果是旁人笑話,他們早就出聲呵斥了,偏偏那個人是天元掌劍,萬萬得罪不起。
衆多賓客念頭各異,劍坪上離山內外門的弟子們卻大都是一樣的心思:惱怒。
被外人在門宗內、在衆多賓客起笑話了,如何能不惱怒?
人心之中暗藏嫉妒兩字,就算修行中人也不能免俗,離山衆多門徒自忖比蘇景強得多,卻沒有他那麼好的機緣,難免對他看不順眼,現下離山因他被人嘲笑,衆多弟子不自覺地就把一部分對衝霄的憤怒,轉移到了蘇景身上去:若他爭氣些,也不會被人上門笑話。
而當衆多弟子也想蘇景怒目而視的時候,這份惱怒也就變得更甚:高臺上的那個小子,不知何時竟低下了頭,雙手垂下低頭肅立,真就像個做錯事等待懲罰的樣子……
當知,沖霄的大笑仍未落,無數外人都還在旁邊看着。你非但不昂首挺胸反脣相譏,反而擺出認錯的模樣,這是在告訴外人沖霄笑的對、說得對麼?這是在告訴我們剛纔對你又跪又拜,的確是個笑話麼?
蘇景只是低着頭,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目光看着自己的鞋尖,一動也不動,不知是傻了還是僵了。
紅長老一直跟在他身旁,見他情形越來越古怪,顧不得去理會其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蘇景放鬆些,不用把眼前這點事情放在心裡。同時紅長老也有些納悶的,在她看來,蘇景的修爲、天資的確不值一提,不過這孩子絕不是個懦弱性子,回山之後賞賜、收徒、獻寶、轟走任東玄等等事情都做得利落得很,現在他身後有整座離山,斷斷不該怕了那個沖霄,可少年卻全無反應,沒有一點要反擊的意思。
甚至,對紅長老的輕拍,蘇景也沒有反應。紅長老美目輕眯,怕蘇景真有什麼不妥,正打算送一道真元進去探查,沈掌門傳音入密就過來了:“無妨,不用打擾他,靜靜看着吧。”
紅長老收手,略帶不解地看了沈真人一眼,後者迎着她的目光輕輕一笑。
劍坪北側,天元沖霄把笑聲一斂,又換做關切語調:“臺上的蘇前輩,似乎有些不妥,沒什麼事情吧?貧道這裡有些清心醒神的丹丸……”話還沒說完,腳下地面忽然晃動了起來!
幅度並不算大,但頻率奇快。
不止離天劍坪,而是離山核心、所有的飄渺星峰,都在轟轟震顫,輕,卻急……還有西北方向,七彩光華流轉不休,散起層層旖旎,天現異象。
有離山弟子低低驚呼:“是九鱗星峰。
……
西北方,九鱗星峰之上,白雲從四方匯聚而至,轉眼凝聚成一朵巨大雲蓮,含苞待放。
那盞雲蓮就在衆人的目光裡,緩緩開放,一瓣一瓣地綻開來,不長功夫雲蓮盛放,又是一道白色雲氣,自蓮心猛地衝起,一路扶搖直上、直到九霄高空,凝止、凝止、凝止…突兀震顫一下,雲氣崩散四下散落,如一場半空裡的鵝毛大雪。
雪花落下,輕輕盈盈地飄蕩着,三三兩兩地追逐着,又開始再度凝聚,最終在初時那朵巨大雲蓮周圍,又結做三朵小一些的白蓮,爭相盛放!
而離山衆多弟子,也在此刻盡數爆發出一陣歡呼……雲蓮異象,與體內爆豆、空氣暴鳴一樣,都是修行破境的徵兆,只是雲蓮的境界遠超其他:破第十一境、遠遊子修煉大成,一氣化三清、得三座分身的徵兆。
四朵雲蓮飄散,換而一串暢快無比的長嘯聲,四道人影快若閃電,自九鱗星峰飛至離天劍坪!
一前三後,四個一模一樣之人,面色威嚴目光銳利的玄袍老者。
內外門衆多弟子盡數拜服,齊齊吼喝:“恭賀任長老破關!”
聲音響亮直衝雲霄,遠遠迴盪於離山界內。所有弟子都運足了真元,任長老出關得剛好,要知道修行道上,已經整整三百年無人勘破遠遊,如今離山再拔這五甲子的頭籌,這可比着用言辭去回擊沖霄要更有力得多!
離山之前破十一境的高人,或是飛昇去了或是未過天劫身死道消,就只剩下兩個與蘇景同輩的師叔祖,一姓賀一姓林,這兩位高人早就入世去領悟‘大逍遙問’去了,幾百年都沒再回過山。
如今離山界內,修行境界第一人,長老任奪。
莫說離山了,就是七大天宗全加在一起,也只有十一個進入第十二境的仙長,如今離山又多出來一個,十二人中佔了三位,更站穩了天宗之首的位置,這讓劍坪上的衆多弟子如何能夠不喜。
不止弟子們,包括沈真人在內,衆多長老、執事也都向任奪道賀。
臺上的蘇景,依舊低頭不動,根本不知道任奪來了、不曉得門中又出大喜事似的。
任長老好歹應酬了幾句,並不在臺上多待,更沒看蘇景一眼,轉身直接走向劍坪北側的沖霄,三個分身緊隨本尊身後,從動作到表情,全都一般無二。
沖霄仍閉着眼睛,只是臉上的笑意勉強了一些,起身拱手道:“恭喜任師兄破關,證道飛仙指日可待。”以前在其他場合,沖霄與任奪也見過面,不用旁人引見。
“多謝。”任奪聲音天生帶了些嘶啞,兩個字就回復了沖霄的致賀,繼而話鋒強勁:“我破關之際,聽聞沖霄道友放聲大笑,不知何事讓你那般歡喜?”
沖霄語氣淡淡:“與老友交談甚歡,故而發笑,和離山、和道友沒什麼干係。”
任奪點點頭,岔開話題:“若沒記錯,差不多十個甲子前,任某見過天元沖虛仙長一面,當時相談甚歡,他老人家現在可好?”
沖虛是天元道三個掌劍真人之首。談及師兄,沖霄語氣恭敬:“師兄一切安好,勞任道友掛念。”
任奪再問:“還是老樣子?”
“還是老樣子。”沖霄微笑迴應。
“那就還在歡喜兒上修煉?當初見到沖虛時,我是如意胎的境界,比他老人家差了一層,想不到如今卻高出仙長一境了……”講到這裡,任奪忽然放聲大笑,殊無歡愉、盡是輕蔑!雖未明說,但他這一笑,笑得是天元三重之首資質不堪進境緩慢,十甲子未有寸進,實實在在被任奪給比下去了。
隨着長老的笑聲,離山弟子個個都覺得心情舒爽,剛纔受得氣盡數被討了回來,看沖霄、說不出的憎惡;看蘇景、心裡着實厭煩;看任長老,則是無以言表的崇拜。
大笑同時,任奪轉身便走,但才走了幾步他就停步、轉回頭,對衝霄道:“道友勿怪,我突然想起了一件趣事,這纔開懷而笑,與天元、與道友都沒有干係。我是在想…若我離山也設立三劍之位,我這三個分身,剛剛好能勝任。反正他們三個也不可能有太多作爲,一人分一把劍至少能落個威風,哈哈,說笑,說笑而已。”
哄的一聲,許許多多的離山弟子都隨任長老一起發笑,不管好笑不好笑,笑就是了,笑話天元道,人人不甘落後。
沖霄臉上怒色一閃而沒,隨即也笑了起來,就此岔開了話題:“任道友剛剛出關,怕是還不知道門內喜事,臺上那位少年得了八祖傳承,按照輩分來算,是道友的小師叔,你出關的時機正好,正值禮典,不用再應酬貧道,快快去給長輩見禮吧。”
求魚老道附和着點頭,眼中笑意昂昂……天元三重再不濟也都是元神境界的修爲,至少不會給一個庸胚磕頭行禮。
任奪掃了蘇景一眼,又去看其他同門長老,當即有人上前,低聲給他解釋過往,任奪早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擺出了一副初聞的樣子,眉頭皺起最後望向了掌門。
沈真人也不拆穿他,點了點頭:“蘇師叔由九祖代收、八祖親傳,有命牌和陸老祖的令玦爲證,師兄請上前見禮。”
任奪卻巋然不動:“這個少年資質愚鈍,五年時間才破第一境,以陸九祖的眼光,怎麼可能會將其收入門宗?此事來得蹊蹺,還請掌門真人徹查。”
誰也沒料到事情再起波折,任奪竟會不認蘇景做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