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皇后身邊,一位盲眼老者白眉微皺:“以這六耳屍首做一道畫皮,怕是不太容易......歸仙體魄,凡間法度難侵。另外,就算做成了,蘇先生還要靠它冒充歸仙,這個...實在太容易被拆穿了。”
紫遊牽卻笑着點頭:“沒問題,能做的!我要這歸仙屍首的七根頭髮,一隻眼睛,三片指甲和兩寸腳心皮膚。非得和蘇兄弟說明白的,做畫皮只須兩根頭髮和一片指甲。其他的東西,我拿來試煉其他法術,歸仙屍首,等閒見不到!”
盲目老者地位高,修爲深,本領大,但爲人憨直,天生就沒什麼心眼,是以弄錯了一件事:蘇景要這六耳畫皮,要冒充仙家沒錯,但他不是冒充給別的仙家看的,他要矇騙之人:密封地下從未來過新圓世界中的六耳殺獼!皇后娘娘紫遊牽自是看得透這重關竅,故而痛快答應。
巫蠱紫霄,心藏狂狷。紫遊牽自負妙玄十四秘法,既然紫霄畫皮名滿新圓,她不信矇蔽不了地面下那些千萬年不見天日的‘六耳鄉巴佬’!
這邊紫遊牽答應蘇景之際,另有紫霄前輩密語盲目老者,爲他解通疑惑。白眉舒展開來,盲目老者呵呵笑道:“原來是哄騙普通六耳,那應該沒問題,沒問題。”
“人間六耳以畫皮之術毀去無雙城,七天宗同氣連枝,若有機會能以故技奉還,蘇景萬萬不敢錯過的。”蘇景答得正氣凜然。
封印遲早破碎,兩圓必有一戰,提早打算準備坑人,蘇景未雨綢繆。再就是,遙想當初剝皮國內冒充大聖,還真挺過癮的。
因爲過癮,難免懷念,但願將來還能有這樣的機會。
江南白馬鎮。葉家大宅。
鏘,一聲輕響長劍入鞘。
連劍帶鞘一併收入囊中,疤面葉非站在原地不動,眉頭微微皺起,不知在想什麼。他身前七丈處,大頭侏儒肖鬥鬥自地面躍起,抱拳躬身:“恭賀我主。此次破關,劍術又有精進...尊主神劍。屬下全然抵擋不來。”
葉非一哂:“罰。”
咕咚一聲,肖鬥鬥立刻改躬爲跪,應答得全不猶豫:“屬下領罰。”
葉非暫時不做理會,轉身走入不遠處的園亭中。
小亭精緻,一石桌兩石凳,桌上擺放着一隻銅盆,透出芬芳味道的清水盛滿其中,還有兩位錦鯉在水中歡快遊着...葉非落座,俏麗丫鬟款款上前,奉冷茶於主人。
一杯茶水喝乾。葉非才開口:“肖鬥鬥,先說說,我爲何要罰你。”
肖鬥鬥苦笑:“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尊主...即便偶爾一兩次僥倖,到最後也還是會被您識破,唉。屬下明知會有今天,可還是......”
不等他說完葉非就笑了,揮手打斷:“好傢伙,不就是在鬥劍中藏力、讓我得勝麼,怎麼說得好像圖謀逆反、要奪我大位似的。”
自從蘇景喜事、送禮歸來,五十幾年中葉非落戶白馬鎮,葉非就只做過兩件事:閉關參悟劍上靈銳,出關排空修爲與肖鬥鬥比劍。今天是他第三次出關、第三次鬥劍。只是這次他才發現,肖鬥鬥並未依照自己吩咐全力出手,大頭侏儒藏力了、故意讓主人勝出。
葉非就是這樣,貴爲一方雄主,可絕談不到明察秋毫,總是會犯些小錯,便如前兩次鬥劍,他都未能察覺肖鬥鬥收斂力道......但他不怕犯錯,也不會因手下犯錯大發雷霆,他的實力、勢力仍越來越強大,且紮根深遠隱藏秘密。
不容肖鬥鬥再說什麼,葉非又問肖鬥鬥:“你追隨我時間不短,我的修爲如何,你大概瞭解吧。”
“主上劍術驚仙、道法通天,身具翻天徹底神力!”肖鬥鬥沉聲回答,又把葉非給逗笑了:“扯淡!”
不等肖鬥鬥的答案了,葉非乾脆自己說:“修行這麼久,其他姑且不論,至少我能控制好自己的修元,鬥戰時候想用幾成力,總能在我掌控之中。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挪轉修元於身外?”
一問過後不等回答,葉非再做第二問:“五十五年前,觀離山九子與玄天田上一戰,領悟劍上靈銳,你以爲我領悟來得又是什麼?”
自問、自答,葉非聲音不停:“這些年裡我參悟的,不是九子的劍術精髓,而是以高人鬥戰做啓發,參悟我自己的劍上靈銳何在......參來的,是一個字:怒。”
肖鬥鬥不自禁悄悄撩起眼皮,露出一線目光,與侍奉園亭內的俏丫鬟對望了一眼:主人領悟的劍靈銳,居然是‘怒’?
兩人皆爲元老,追隨葉非身邊上千年,主人的性子他們再瞭解不過,對敵人冷清漠然,對自己人輕鬆寬厚,也有大把時候心思難測、脾氣無常,但無論是兇是惡是柔是善,他這個人都與‘怒’字不沾邊,這麼久了,肖鬥鬥見過主人不高興,卻從未見他真正怒氣勃發。
幾乎不曾大發雷霆之人,參悟來的靈犀是個‘怒’字。
“暴跳如雷算什麼‘怒’,我心中有怒氣,卻發作不出,不痛快啊。”葉非笑了笑,話鋒一轉重歸第一問:“我求劍中一怒,可是真要發作開來,想要再控制修元怕就力有未逮......”
不難想象,若在試劍時引動‘靈犀’,葉非入怒入狂,全副修元綻放開來,自己都無法控制,到那時莫說陪他煉劍的肖鬥鬥、侍奉一旁的俏丫鬟必遭殺劫,就是這白馬小鎮也會被夷爲平地。
“所以我纔將修元挪移體外,如此一來,真要怒了癲了,憑這宅子裡的同族高手也能製得住我。”葉非聲音緩緩,手探入桌上銅盆,但並未收元歸身,而是用手指去逗盆中兩條錦鯉,口中繼續說道:“可你藏力、讓着我,不怒我也能打贏。又怎麼可能引動靈犀、讓我發怒?”
肖鬥鬥明白了,叩首:“屬下知錯了,再請主上出劍,肖鬥鬥絕不再私藏半分力道!”
第三次,葉非又笑了:“知道錯了,以後就不會再犯了麼?鬥到勝負即爲生死的關鍵時候,你敢施展殺我的法度麼?”
“敢!”肖鬥鬥鏗鏘迴應。
“敢?”葉非揚眉。
“不敢。”肖鬥鬥滿臉無奈......當真是不敢的。自己的性命、修爲、地位,今時今日所有一切皆爲葉非所賜。爲葉非,肖鬥鬥萬死不悔,又怎能親手傷了對方。真要到了對決生死一刻,肖鬥鬥必會收手。
葉非伸手遙遙指點肖鬥鬥:“是我蠢笨了,就不該找你煉劍。肖鬥鬥啊,知道錯了,該受罰也還是要受罰的。”
“屬下甘願領罪,請吾主降下責罰。”
“罰你端盆。”
“是!”肖鬥鬥先答應下來,然後才擡頭、小心發問:“端什麼盆?”
當、當,兩聲輕響悅耳。葉非彈了彈石桌上的銅盆:“端這個盆,起身,隨我走吧!”,言罷葉非站起來身來,從乾坤袖中摸出一塊皮子。一抖撐開,一枚畫皮;再一抖畫皮穿着在身,三十出頭的疤麪人變成個濃眉大眼、弱冠年紀的粗壯青年:“和你們試劍,一輩子也別想引動靈犀。”
想了想,粗壯少年又把長劍取出負在背後,這一來就真正想個初入修行的後生晚輩了,葉非邁步向門外走去,笑聲開心:“去修行道上,問劍去!”
和自己人試煉沒有用處,非得去打上別家門去才行!
肖鬥鬥平端銅盆,亦步亦趨跟在主人身後,眼中掩飾不住的憂色:修爲移轉體外,去挑戰修宗,縱尊主本領高強,未免也太孟浪了些!那個俏麗丫鬟急忙忙傳出靈訊,召集隱匿於左近的本門精銳,追隨葉非一起離開,同時對肖鬥鬥低聲道:“主上手段翻天,無需擔心,倒是小心你自己吧!若一個失手你把尊主的修爲給潑灑了,扒你皮都還不了。”
肖鬥鬥聞言悚然,急忙忙行轉,不止貫力於身且還行布幾道護禁與身周,確保銅盆萬無一失。
提醒過肖鬥鬥,俏丫鬟又快走幾步追到葉非身後:“請尊主示下,先去哪一宗挑戰?”
“閉關、煉劍幾十年,枯燥得緊了,”葉非抻了個懶腰,興致昂昂:“先玩半年,前六個月走一走中土新晉修宗。”
俏丫鬟聞言咯咯歡笑:“再妙不過!靈元大潮初到,催生新宗遍地...這些新人不懂規矩也就罷了,卻連天高地厚都不曉得,亂哄哄、四下裡去問名門大宗問劍...日她娘,該教訓!”
六耳爲豬玀、今人爲芻狗,整座修行道無論正邪在葉非一脈眼中都是仇敵,但‘新舊有別’,他也算得舊人,如今世道上新晉修家亂糟糟,疤麪人看着不順眼!
紫霄國,皇宮內院,紫遊牽出手、仔仔細細自六耳屍身上取了應用之物,分門別類妥帖保存,另外皇后娘娘傳令下去,吩咐門下弟子爲製作畫皮做諸般準備。之後蘇景也不再逗留,喚回三尸帶上四徒,就此向紫霄高人告辭。
紫遊牽親自相送,纔到皇宮門口忽有內臣匆匆跑來,在娘娘身旁低低耳語,很快紫遊牽面露喜色,笑道:“再好不過!把他帶來,拜見離山長輩。”
蘇景身後,三尸聞言齊齊眉頭大皺——讓晚輩來拜見離山前輩?這是要禮物麼?
終年打雁,何時也沒有讓雁兒啄了眼睛的道理,赤目一拱手:“我等尚有要事在身,實在耽擱不起,紫霄仙宗的少年才俊留待下次再見吧,這便告辭了,娘娘請回...我等去也!”
言罷童棺振翅,三尸齊齊飛天而去......片刻,三尸又回來:蘇景沒走,留在原地微笑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