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回事?”拈花又問了一遍,他曉得兩盞燈籠嚇不到大家的,是以拈花莫名其妙。
“可惜了。”葉非古里古怪地嘆了口氣,袍袖一捲,將所有的劍都收拾起來:“我或能對付它,但須得些時間做個準備。”
“多久?”蘇景也如葉非一般,所有火焰、好劍全都收入了身體,跟着長長吸一口氣,連身上的凶荒氣意與冥王兇焰都告收斂,無聲亦無勢、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
“長不過盞茶,我爭取更快。”葉非應道。
想也不想蘇景直接點頭:“我先來,你去吧。”
轉回頭,葉非跳下城頭,邊退後口中猶自喃喃念着‘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了啊’。
落到地面,選了出平整地方,坐倒、閉目,就在戰場中心地方,葉非入定去了。差不多同個時候,瞑目天都正中通天塔忽然‘動’了。
動的不是塔,而是塔上纏繞的‘東西’。
有什麼東西纏繞於塔身,但此物不動時候,覆蓋着融境法術,它與通天塔融爲一體,全然看不出它的存在。
現在,這東西‘動’了。
動之前,它先張開了眼睛:塔基處那兩盞巨大燈籠
東土漢家北境城中,富戶人家宅院代代傳承,名族院中都會有些古樹,這些樹木是宅院初建時栽下的,生長几百年,福廕後代子孫。它們在家主心中珍貴異常。
待到嚴寒時節到來前,管家會提前請來專門的護樹人,用麻繩將樹幹層層纏繞起來,爲了護暖這些古木不被寒冷所侵麻繩沒繫好,忽然散落了,自上而下一層層盤結開來:便是此刻天塔的情形了,一根原本繞在塔上的‘繩’,正從塔尖開始層層向下、解開。
通天塔,塔通天,能將其盡數纏繞的‘繩’又該有多長?
拈花眯着眼睛又仔細端詳片刻。突然間一聲淒厲怪叫:“龍!”
拈花怪叫未落。赤目慘叫也起:“怎麼還有龍!”
他倆終於看清了那根‘繩’,那條身披烏黑鱗甲的龍。
頭下尾上,倒纏天塔的龍!
“是我的龍,”天理的聲音由此傳來。輕鬆、和藹、柔和:“這都城神奇。無論城在何處。它都是這世界的靈心所在,城主人間四境、城主幽冥四向,城主陰陽輪迴流轉。萬空錦玄天都,便是這世界的心,陰陽二氣天地瑞靈會自行匯聚於此這些靈氣還有另個說法:龍氣。天理用了些笨功夫,煉氣化形,煉成了這條龍,讓蘇先生見笑了。”
說完,稍頓,天理又耐心給出解釋:“龍氣煉形,不是真龍,以我盤算,它勉強能有真龍兩三成的力道吧,不敢以它稱王稱霸,就把它當做鎮守天都的靈獸,看個門戶,還是很好用的。”
這條龍,纔是瞑目天都真正的守禦依仗。
只是瞑目天都與祟祟山的靈氣相連一起,之前蘇景炸碎了祟祟山,靈氣巨震,浮城內諸般法術都受影響,盤塔巨龍也被牽連,未能立刻醒來,這纔給了蘇景等人可趁之機。
天理主持的大陣也因祟祟山炸碎而躁動,天理要穩住陣法,他身上壓力何其巨大,勉強‘巨掌化靈’、‘影身入形’後,再要分心外敵他真支撐不住了,這才急急陽間搬請救兵,又臨時變更陣法,將滋養陣中的衆多凶神提前喚醒了二十八頭,以求擋住拖住強敵。
這些凶神臨時被大陣灌頂,得浩然力量,但壽命短暫異常,出陣之後只能活上三天時間。
天理幾次應變,未能誅殺蘇景一夥,不過也真正拖住了敵人,直到此刻,護城天龍甦醒。
陰陽兩處大陣,至多再要兩天功夫就能行衍圓滿,到那時,屍仙滅、天地合,封印破、跨界去!而巨龍甦醒過來,天都也真正安全了。
天理長出了一口氣,徹底放心下來。
墨巨靈說話的功夫,龍解身,全部身體離開高塔,並不急着行雲飛天,暫時團身於城內,看上去安靜得很。
龍未再動,但龍威瀰漫,千里城內千里威嚴!
這壓力猶如實質,沉沉壓在蘇景頭頂,讓他情不自禁想要低頭蘇景悶哼一聲,衣袍無風自動,金烏氣勢行運開,不敢與巨龍爭強,只求護住己身、不低頭。
“蘇先生,還要再打麼?天理此生太過漫長,遇到的有趣之人實在太少了,若你想活、便不用死。只需受我一道符篆於脈,你且放心,此符不會害你修爲,更不會傷你性命。待我手上事情了結,你我詳談。”天理慈悲,聲如佛。隨他說話,一道靈符自塔中飄出,有風徐徐、送符飛向蘇景。
“我有趣?”蘇景失笑搖頭,彈指一道陽火射去,將天理送過來符篆燒了:“是我身內屠晚銳意讓你覺得有趣吧。”
能讓墨巨靈感覺到威脅的銳意,天理對此事的確在意,蘇景一語戳破真相。
天理嘆了口氣,再不說話了。墨巨靈的嘆息落下,護城巨靈的咆哮聲響起!那是怎樣的嘹亮長吟,悅耳、清澈、如天籟仙音,但也憤怒、壓抑、沉悶,如九霄轟雷!
龍吟,龍威炸,飽蘊於城內的浩浩威嚴掀盪開來,那驚濤駭浪無形卻有質,席捲所至之處,先前拈花赤目用力揮舞星索都未曾砸跨的殿亭樓閣紛紛崩碎,化作瓦礫塵埃。
蘇景身邊兩聲慘叫不分先後,拈花赤目頭顱碎裂!只因巨龍咆哮、只因巨龍威壓,兩個矮子就要死上一次。
蘇景開口,‘啊呀!’,咆哮叫勢,金烏之威轟然綻放。有顏色的威風,金燦而火紅,陽光之彩,蘇景之勢!任由龍威驚濤駭浪,金烏弟子身入磐石,立城頭巋然不動。
龍吟衝蕩,暴雨突降。
暴雨中,巨龍登空,撲向蘇景。
大雨下成了狂,哪裡還是什麼雨水。分明就是無數巨瀑傾斜。滔天水光之中。一道猙獰傷痕何其醒目,那是巨龍穿碎雨簾、騰空而來的痕跡!充斥了天地的水,被巨龍一分爲二,捲揚兩開。
突然間。一道道火光烈焰沖天。城樓火起。
火自蘇景身上來。但火燒於雨水,蘇景身周,每一滴每一注每一簾雨水。盡被陽火所侵!其他地方下的雨是水;唯獨蘇景處身千丈方圓,下的雨是火。
火升騰、雨成了火。
火匯聚、火成了海。
火流轉、海成了漩渦。
再不見蘇景身形,那千丈陽火之地,只剩下一枚巨大火渦,瘋狂旋轉着、擴大着,誰敢說這烈焰漩渦不會蔓延無邊、直到焚滅天穹!
饒是天龍威猛,也不敢直接扎進這瘋狂漩火中來,撲躍半途中巨大身體一提、一兜,沿着蘇景的烈火漩渦邊緣打轉游弋。瀰漫天地的大雨盡隨巨龍而動,同樣層層匯聚瘋狂旋轉起來,於千丈火渦之外化作無邊水漩。
蔚爲壯觀!萬萬年人間難見景色,三千丈天上,火漩爲心千丈,水渦在外延展無盡,一水一火、一大一小、旋轉方向截然相反、但同樣旋轉到瘋魔的兩枚漩渦彼此吞噬,較力!
看不到蘇景也尋不得巨龍,只有兩道漩渦。巨力傾軋爆起巨響,沉悶聲壓催動氣浪與颶風席捲乾坤。
突然又是一聲龍吟響亮,隱透咒法之威。奉龍咒,千重金色雷霆傾落於天,直直劈入火渦中心。
龍吟與轟雷呼應,親熱且快活,但很快又有一道啼鳴聲穿透世界:稍稍有些嘶啞,但這嘶啞全不影響它的高亢與振奮,飽蘊怒意也飽蘊生機。滿含慈悲卻又蕭殺無邊。金烏之唱。
金烏唱鳴時候,城外地面上,一枚豆丁青芽兒破土。芽兒一竄,就此化作參天巨木:雙株扶桑,烈火神木。神木長,須臾三千丈,同樣直直升入火渦中心去,下一刻,烈火漩渦猛地跳動一下,嘎啦啦的怪響暴散,只見烈火中樹冠蓬開、枝椏遮天,千枝萬萬葉自火中延展向外,自火渦一路長進了水中,斷水。
它以雷降火,我以木斷水!金烏會守,但絕非不攻。水以雷助勢,火以木生威!
彼此傾軋,各添神助,但這場較量拼得只有一字:力!大小兩道漩渦相持好一陣子,火漩渦終歸抵擋不住巨靈壓力,開始簌簌顫抖,再勉強撐上幾息,終於在一聲暴鳴中轟然炸碎。
但、金烏剛烈,陽火漩渦於爆碎剎那化作萬道火箭,狠狠射入水渦之內!龍在何處不得而知,但一片散射,就算不能重創此獠,也要刮下它幾片鋼鱗!
金烏啼鳴黯啞,陽火崩碎去,蘇景身形顯現,口鼻沁血,摔下城頭。
巨龍長吟憤怒,巨大水漩重新化作暴雨,那條龍也告顯身,若仔細看便可見他身上有着一道道焦黑痕跡,拜蘇景所賜!
雖不算真正的龍,但此物爲龍氣所煉、又得真龍之形,半法半靈半生半死,自也有幾分真龍傲意,竟被個糖人小子攔住去路半晌,還被他的火燒焦幾處身體,龍狂怒,巨大身體裹挾風雲、直追蘇景。
就在此刻兩聲怒罵高亢,兩道星索劈風,赤目與拈花出手,手中鋸鏈掄起十足力量,抽向巨龍。
啪地怪響,星索中龍脊,但巨龍無恙,倒是雙屍受不得反震巨力,拈花的胳膊直接炸碎,赤目反應比着拈花快一點,急忙撤手但還是晚了片刻,掌骨折斷。
兩個矮子暴跳如雷,齊齊怪叫了一聲:“再來!”兩個字,‘再’字時他們翻手拍碎頭頂,‘來’字時業已重生蘇景身後,雙索抖開、筆直如梭,遙刺巨龍雙目。
這次惡龍再不能無動於衷,頭顱低垂以雙角去迎星索,又是‘啪’地脆響,星索中龍角,而龍角正蘊兇物的精銳巨力,交擊之下星索寸寸崩斷,兩個矮人也再告慘死。
死即復生,但這一次兩手空空,惡龍卻來得奇快,趕到蘇景面前,大口張開就要咬下。
千鈞之際,一道人影閃出,一腳將蘇景踢開。能來到如此及時,除了分光化影小相柳再無旁人。青袍冷峻之人再踢開蘇景同時,身行突兀暴漲開來,小相柳化本形,巨如山嶽九頭兇蛇。
九頭相柳,迎戰天龍。
化本相,蛇身倒纏巨龍,蛇尾抽擊龍頭,九隻蛇頭兇口大張,所有毒牙齊齊亮出,狠狠咬下!
無堅不破的毒牙與堅不可摧的龍鱗碰撞,彷如指甲去刮琉璃瓦般的聲音再展擴萬倍,巨龍咆哮、大蛇嘶吼,兩頭龐然大物自在半空裡滾做一團。
相柳九頭,十八隻蛇目中都綻放起熾烈光芒,大蛇狂每條蛇的心裡,都藏着一個屠龍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