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多靈(二)

伊爾摩特的牧師爲伯德溫施加了一個治療術,白色的光點如同雨滴一般降落到前聖騎士的身體上,當他們發現治療術完全無法對伯德溫起到應有的效用時,他們頗爲驚訝不解——但很快地,一個克藍沃的牧師將一柄鐵質的尖頭錘交到伯德溫的手裡,當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鏽蝕後,無需言語伊爾摩特的牧師也知道躺臥在他們面前,奄奄一息的病人是個被他曾信仰過的神祗驅逐與放棄的罪人,爲此他們發生了一場小小的爭執——治療術與治療藥水都是有限的,治療術已經被證明無用,那麼是否要爲這個瀆神的罪人耗費珍貴的藥水呢,要知道,聖堂裡,有着更多高貴而無辜的人值得拯救。

“但他是精靈遊俠凱瑞本的好友,”一個伊爾摩特的牧師堅持道:“精靈是不會與惡人爲伍的。”

“那麼他有可能是被矇蔽了。”較爲年輕的牧師說。

“這個人是個戰士,”伊爾摩特的牧師說:“他不可能不去碰觸使用刀劍。”

“不用爭論了。”正好到達這裡的,伊爾摩特的主任牧師說,“遊俠已經向我說明了此人的情況。”他簡略地重複了一遍伯德溫的身份以及他所遭遇到的不幸。

“他的墮落是真的。”

“但情有可原,”認爲精靈的同伴不可能是個心思歹毒之人的牧師說:“他可能是被冤屈的。”

“快停止,”伊爾摩特的主任牧師嚴厲地說:“你正在質疑一個神祗。”

被斥責的牧師立即低下頭來,雙手放到肩上,深深地鞠躬以對自己的失言致歉。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呢?”他們之中較爲年輕的一個說,他並不認爲自己在爭論中獲得了勝利,與他的同伴一樣。他也對這個瀕臨死亡的男性產生了幾分憐憫之情。

“治療他吧,”主任牧師說:“既然治療術不可用,那麼就用我們調製的藥水吧——我們要儘可能地延緩他的死亡。與其他人一樣,”他注視着伯德溫因爲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做了一個祈禱的手勢:“仁善的伊爾摩特要求我們救助所有的傷者,爲他人承擔苦難,這就是我們該做的。”

還有一點他沒有說,眼睛下面刺着一滴灰色淚滴的主任牧師想,在三分之一個白晝後,這個人類男性的三個同伴,一個精靈遊俠,一個半精靈法師。還有一個人類的盜賊,就要爲了拯救這個聖堂中以及更多的人們去執行一個危險異常的任務,他們很有可能無法安然返回,但如果他們回來了,他並不希望所來迎接他們的是一具摯友的屍體。

但他不會說,發生了爭執的兩個兄弟與他相比較還太年輕了,他們的信念或許會因此產生動搖。

治療藥水在蠟燭尚未滴下一滴新的蠟油時就被取來了,伊爾摩特的牧師小心翼翼地託着伯德溫的頭,將藥水倒進他乾裂的嘴脣裡——還沒有看到熟悉的黑血,他想。這個人還能堅持一下。

藥水發揮了作用,疼痛減輕了,他們看到伯德溫的眉頭漸漸舒緩。陷入了安詳的睡眠中,就退出了他的房間——聖堂中還有其他人需要他們照顧呢。

他們所不知道的,他們一離開,痛苦就再次回到了前聖騎士的臉上,但這次不是因爲身體上的,而是因爲心靈上的——自從逃離了諾曼的王都,伯德溫還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受到他已經被他的神祗拋棄了——他是個罪人,一個墮落的聖騎士,他的罪孽就像刀劍上鏽蝕的黑斑那樣鮮明深刻。在逃亡的路途中。他沒有時間去想,而在偏僻的凹角村裡。與外界幾乎完全隔絕的境況導致村民與他們的牧師們對發生在王都的事情一無所知,而他向凱瑞本借用的那些昂貴的非凡武器也巧妙地幫着他躲過了可能有的疑惑與驚恐。他滿懷豪情地與怪物、怨魂、半龍戰鬥,幾乎忘記了自己已經不再是泰爾認可的追隨者了。

但它沒有離開,它就像是一條隱藏在影子中的毒蛇,在他最脆弱,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給了他猝不及防的一擊,它的毒液滲到了他的心裡,有那麼一瞬間,前聖騎士希望自己能夠就此死去,以免在今後長達數十年的生活中遭受到必然會有的相類似的折磨,但他旋即就否認了這個想法,他不甘願就這麼懷抱着罪孽死去,他想要活下去,想要贖清自己的罪孽,想要重新稱頌泰爾的名字,重新踏入他的聖堂,向他敬獻出自己的劍與忠誠。

他斷斷續續地祈禱着,每當他吐出泰爾的聖名時,這兩個字就像是烙鐵一樣烙着他的舌頭,沒有光,沒有暖流,沒有任何表明那道銅牆鐵壁有着一絲鬆動的跡象,他淚流滿面,他多麼希望有那麼一隻手能夠緊握着他的手,給他一點鼓勵與勇氣啊,但黑暗污濁的房間裡只有他的聲音反覆迴盪,空虛的就像是他的心。

所以當真有那麼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時,伯德溫驚訝地差點從牀上跳了起來(如果他能),他艱難地握住那隻手,那隻手既柔軟又小巧,絕不可能是凱瑞本、克瑞瑪爾或是無論哪一個男人的,而且伯德溫對它還有那麼一點熟悉,畢竟前一晚它們纔剛剛親密地觸摸過他。

“梅蜜?”

“是的,”梅蜜說,親吻並用自己的面頰摩挲着那隻手:“是的,大人,是我,我回來了,回到您的身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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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烏鴉飛了過來,落在李奧娜的手上。

“哦,不,”李奧娜惱火地大叫道:“不,你不能。”

烏鴉就像是個人那樣可愛地歪了歪腦袋,它的眼睛是紅色的,看上去非常的邪惡,而它接下來做的事情也不那麼良善——它狠狠地啄了李奧娜的手。

那隻手支持着李奧娜大半的重量,烏鴉的這一啄幾乎啄穿了她的手背,她痛楚地尖叫了一聲。從城牆上掉了下來。

多靈的城牆當然沒有諾曼王都的城牆高大寬厚,但它至少也有着後者的一半,從數十尺的地方失去平衡。高高地掉了下來,如果不是一隻突如其來的虛幻的手托起了她。高地諾曼的公主不是摔死就是將要在牀上度過她的下半生了——那隻手把她輕柔地放在了地上,然後城牆的垛口露出了一隻巨大的鳥喙,一個克藍沃的牧師出現在城牆上。

他向李奧娜公主揮動雙手,不用學習寂語,李奧娜也知道他正在催促她離開。

“這種勸說方式也太粗暴了!”李奧娜擡起那隻完好的手放在嘴邊,向着城牆頂端大喊道,一邊拿出一瓶治療藥水擰開蓋子喝了一口,她的手很快痊癒了。但用不上多少力氣,還有些隱隱作痛。

“告訴我,”李奧娜繼續喊道:“伯德溫.唐克雷是否在多靈城裡?”事實上無需牧師回答,她也知道伯德溫已經近在咫尺,她都快被緊貼在胸口的掛墜燙傷了。

克藍沃的牧師又往下瞧了瞧,等了一會,看李奧娜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就縮回頭去,換了一個灰袍的伊爾摩特牧師來,李奧娜擡着頭。意外地發現她認識他。

“諾曼的公主殿下!”伊爾摩特的牧師無可奈何地嚷道:“您不該出現在這兒!”

“我來找尋我的朋友,”公主迴應道:“伯德溫.唐克雷與他的同伴——他們在這兒,對嗎?”

伊爾摩特的牧師卡了一下。沒有回答公主的問題:“這座城市正被可怕的疫病控制着,”他苦口婆心地說道:“無論是誰,都不能進入這裡,也不能離開這兒。”

“我知道你們要保證疫病不再向外傳播,”李奧娜說:“但我有着與您們同樣堅定的信念與理由,它們告訴我我必須進入城裡,與我的朋友在一起。”

“是什麼樣的理由呢?”伊爾摩特的牧師問。

李奧娜露出一個笑容,它是那麼的純潔,又是那麼的燦爛。能與此時的陽光相媲美:“那就是我愛着伯德溫.唐克雷,我愛他。就像愛着我的生命那樣地愛他!”

伊爾摩特的牧師沉默了。

“很遺憾……”過了一會,他說。聲音幾乎無法被遠處的李奧娜捕捉到:“如果您所說的就是那個不幸的人,公主殿下,請放棄您原有的打算吧。”

李奧娜停止了所有的動作,擡起頭,屏息靜氣地傾聽着。

“他感染了疫病,”伊爾摩特的牧師說:“他快要死了。”

李奧娜平靜地閉上了眼睛。在她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時,她不懂得吟遊詩人爲何總是在他們的作品中哀嘆命運的殘酷,但她在她的父親突然死去,而她傾慕的人被指爲殺死他的兇手後就已經真切地品嚐到了那份苦澀,而現在,也只不過是另一份苦澀罷了,她甚至不會爲此哭泣。

她隨身攜帶着符文盤,來自於諾曼的王家內庫,每一個都儲存着一個或者幾個強大無匹的法術,只要她願意,她就能擊碎多靈的城牆,好讓它裂出一個足夠李奧娜走進去的縫隙,她的心強烈地鼓動着她去這麼做,肆無忌憚地,不去考慮任何後果,但她的理智拒絕了——她終究還是諾曼的公主,如果疫病因此擴散出去,死去的將會是她的子民。

但她也知道,牧師們不會允許她進入多靈,哪怕她現在只是站在這兒,都足夠讓他們爲之焦慮不安的了。

“李奧娜公主……”伊爾摩特的牧師剛想要繼續勸說幾句,就被從遠處飛奔而來的騎士打斷了。

那名騎士在距離李奧娜還有數十尺的地方跳下馬匹,向她行了一個鞠躬禮,他似乎還想對李奧娜說些什麼,但又因爲不知道如何措辭而選擇了放棄。

他轉而看到伊爾摩特的牧師時,可以說是非常高興的:“緊急事務!”他高聲叫道:“仁善的伊爾摩特的追隨者,請趕快通知您的主任牧師,我們的主人,多靈的領主剛剛接待了一個高貴而強大的客人——狄倫.唐克雷閣下,他聽聞了多靈的事情,並慷慨地決定予以援手。”

“什麼樣的援手?”李奧娜問,她可不覺得她的表兄會突然蛻變爲伊爾摩特的信徒。

“他要燒了多靈,”騎士喘息着說,他一路奔來,絲毫不敢有所耽誤:“他要焚燬整個多靈,”他大聲對着伊爾摩特的牧師喊道:“我們的主人讓我來詢問您們,是否已經有了對抗疫病的方法,不然的話,就請儘快離開吧。”

“病人呢?!”

“只有您們可以離開。”騎士嚷道:“那位尊敬的大人帶來了一打法師,還有好幾位術士,他們正在封鎖這裡。”

“還有您,”騎士對李奧娜說:“請您跟着我走吧,狄倫.唐克雷想要立即見到您。”

李奧娜的回答是一個微笑,雖然站在他面前的年輕女性並不漂亮,但她的笑容中有着不容置疑的權威與莊嚴:“請轉告狄倫.唐克雷,高地諾曼的公主李奧娜,他的血親正在多靈城內,無論他想要做什麼,還請等待一二。”

“但是,”騎士傻乎乎地說:“您並不在城內啊。”

緊接着,他就被勢若雷電的一擊擊中了小腹,略偏下的位置——爲了減輕重量,儘快到達,他就連貼身的鍊甲都脫掉了,這一下頓時讓他眼前發黑,猛地跌倒在地。

“現在您麼可以讓我進去了吧,”李奧娜對着目瞪口呆的伊爾摩特的追隨者說,或許還要加上一個克藍沃的牧師,他和他的烏鴉一直沒離開過:“狄倫.唐克雷是個糟糕的傢伙,但還沒糟糕到會將他的血親連着一座城市一起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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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等到房門外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了,纔會回到書桌前——他不需要休息,但之後的任務既不可測又危險,他需要抄寫一些可用的卷軸。

雖然這些卷軸儲存的法術也必需從他記憶的法術中抽取……但總比雙手空空地去面對一個惡魔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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