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精靈遊俠與黑髮的施法者,還有盜賊帶着一身不太好聞的氣味回到地面上時,伯德溫這兒的戰鬥業已告一段落,伯德溫在與豺狼人近身搏鬥時因爲缺少了一隻手而處於極其不利的位置,他的耳朵被撕去了一塊,面頰上更是多了一條深深的傷痕,從左側的額角到右側的耳根,只差一點就傷到了重要的眼睛,梅蜜弄來了一些乾淨的水,擦乾淨血和灰塵後又給撒上了一些接骨木灰——如果伯德溫還能接受治療術,這種傷口很快就會痊癒,但現在……凱瑞本走過去,拿出一瓶淺綠色的藥膏:“伊爾摩特的牧師給我的。”他說,把它交給梅蜜。
藥膏的作用不錯,那些就連接骨木灰也無法彌合的裂痕不再灼流血與痛難忍,只是伯德溫這兩天最好不要大聲說話,喝點粥,免得撕裂傷口。
“你不給我來個治療術嗎?”葛蘭輕佻地問,他在墜落的過程中擦傷了手臂,還折斷了一根腳趾,他以爲自己頂多能從梅蜜這兒得到一個白眼,但出乎意料的,梅蜜一言不發地舉起手,白色的細小光芒從她的手指間落到盜賊的身上——盜賊差點就沒能控制住自己猛地往後一跳以避開那些可能會詛咒他終生不舉的光球——但這確實是個治療術,光球就像露水滲入泥土那樣滲入到了盜賊慘白的皮膚裡面,泛起一陣如同晨曦般的亮光,那些被擦傷的地方立刻就好了,而被折斷的腳趾也在蠕動着重新復位癒合。
盜賊驚疑不定地瞥了一眼弗羅的牧師,“在高地諾曼他們用什麼裝我?”
“鐵箱。”梅蜜回答說:“怎麼?”
“沒什麼。”葛蘭說,他以爲這個梅蜜是變形怪冒充的。
“你們找到那些羊了嗎?”李奧娜問。
“找到了。”精靈說,“在深達數十尺的地下。”
他們爲了把這些羊弄出來費了好大的勁兒,那些該死的笨羊。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它們根本不願意按照拯救者的意願乖乖跟着他們回家,當你去驅趕它們的時候它們會到處亂跑。還會用它的牙齒咬你——四個男性冒險者用精靈召喚出來的藤蔓將它們捆縛住,一隻一隻地拖上地面。它們一直咩咩地叫着,眼睛中充滿着悲哀的淚水。
“我們烤一隻來做午餐怎麼樣?”葛蘭提議,並在精靈看不到的地方踢了一隻想用角頂他的山羊。
“不怎麼樣,”精靈說:“我們可以在回到村莊後向村民們買一隻羊。”
“按照他們的估價,”葛蘭說:“五隻羊才值一枚銀幣,那麼我們只需要二十枚銅幣就能買上一頭好羊。”
“葛蘭。”伯德溫警告地說。
盜賊嘲諷地向他鞠了一躬:“我差點忘記我們這兒還有個泰爾的追隨者呢,哦,不。前追隨者,向您致歉,尊敬的領主。”他無視於梅蜜忿怒的注視開心地說道:“但就算是泰爾降臨到這裡,他也不能說我有錯,看,這個價格可是他們提出來的,二十枚銀幣,一百頭羊。”
“他們只是些貧窮的人,”伯德溫壓抑着自己的聲音說:“你不應用他們的秤桿來衡量自身的價值。”
“可我是個盜賊啊,”葛蘭理所當然地說:“以及。黑鐵天平兩端承載的砝碼裡可不包括貧窮,因爲貧窮犯下罪過同樣要受到相應的懲罰,這個您應該比我更清楚纔對。”
“好了。”在梅蜜忍不住想要說些什麼之前,黑髮的施法者預先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去告訴村民,葛蘭,”他指了指那些羊,“讓他們來這兒領回自己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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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爲什麼不幫伯德溫說話?”梅蜜低聲問。
“爲什麼?”李奧娜反問道。
“他在貶低伯德溫……大人。”
“只是在闡述不同的理念,”李奧娜平靜地說:“伯德溫曾是一個聖騎士,而葛蘭是個盜賊,他們的想法有所差異是很正常的。”
“但大人是正確的。”
“伯德溫當然是個好人,”李奧娜說。她們站在苦楝樹下,而男性們則在處理那些豺狼人的屍體。與愚蠢的地精不同,豺狼人在怪物中可以說擁有着一定的智慧。在它們身上偶爾能找到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在這段距離內,作爲人類的伯德溫無法聽見她們在說些什麼,但施法者與精靈就未必了:“但葛蘭……我或許不能說他錯了,只能說,他是在有意曲解——我必須說他是在謀求另一種公正,雖然這種公正是無情而又殘忍的。”
“您像是在支持葛蘭。”梅蜜說。“但您說您是愛着伯德溫,大人的。”
“我站在中立的位置說話,”李奧娜說:“伯德溫不會想要那種盲目而又自私的愛。”
梅蜜的回答是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李奧娜嘆了口氣,她確實有感覺到那個盜賊正在針對伯德溫,但就她看來,葛蘭雖然是個盜賊,但他已經在這個隊伍中奠定了屬於自己的基礎,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將之排除出去;他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途要走,同伴之間總是爭吵敵對固然不對,但疏離陌生,對彼此一無所知更是件壞事,黑髮的施法者克瑞瑪爾有着精靈遊俠做擔保,梅蜜與葛蘭卻不是,所以葛蘭和梅蜜願意說,她就願意聽,她需要了解他們,測試他們,知道自己該將他們放到哪個位置上纔不會出錯——如果他們成爲敵人,她也能在最快的時間內找到他們的要害。
村民們很快趕來了,他們高高興興地靠着山羊與綿羊身上的彩色標誌領回了自己的羊,他們還帶來了自己的狗,暴躁不安的羊羣在狗兒面前綿軟的就像是天上的雲朵。
村長站在一邊點數,除去在洞穴中摔死和受傷的,被地精吃掉的,剩下的羊還有整整十打那麼多。他給了凱瑞本一個破爛的袋子,裡面裝着一大堆銅幣與銀幣,“別介意。”他說:“我保證數量是對的,冒險者們。一共六十枚銀幣,要知道我們這兒銀幣可不多見。”
精靈在皮袋裡找出了大約二十枚銀幣,就將剩下的錢交回到村長手裡:“我們需要在村莊住幾天,請給我們一頭羊,還有面包、麥子粥,以及其他你們有的食物,我們還需要……三個房間,熱水。浴桶和必備的一些東西。”
村長咂了一下厚厚的嘴脣:“別的都好說,”他說:“但房間,我們這兒可沒多餘的房子——不過我有一個很大的穀倉,如果你們願意,你們可以住在那裡面,我可以讓人把浴桶搬到那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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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哞……”
“村莊裡所有的牛都在這兒了吧。”盜賊喃喃地說。
村長的穀倉的確很大,並且有着兩層,底層養了六條牛,對於陌生人它們有點不安,不住地甩着尾巴。踏着蹄子,一頭有些害羞的小母牛還岔開後腿,噼裡啪啦地拋下了一大堆新鮮的糞便。
“一點都不髒。”村長面無愧色的說:“我們每天都給它們洗澡,每天,”他強調說:“我保證每條牛身上都是乾乾淨淨的,沒有蜱蟲也沒有蝨子。而且你們又不和它們住在一起,跟我來。”他歪了歪頭,率先爬上了那架顫顫巍巍的長長的木梯。
穀倉的上層堆滿了麥稈包,雖然都是去年的,卻仍舊保持着乾燥潔淨。
“你們可以睡在上面,”村長說:“但不準在上面撒尿。”
一道很小的影子呼地從他們面前竄過。村長嘿地一聲提起靴子,重重地踩了一腳——那只是肥壯的老鼠。它被踩住了尾巴,瘋狂地掙扎並且吱吱叫着。村長順手提起靠在麥稈包上的草叉給了它一下:“別擔心,它們不咬人,它們只吃麥稈。”
冒險者們低頭看着那隻就算是被戳穿了腹部仍然將鐵叉咬的格格作響的老鼠沉默不語。
“今天很晚了,”村長繼續說道:“但我保證明天就有烤羊,今晚你們可以先喝點牛奶粥,我的女兒待會就送來,那都是些不摻水的好牛奶。”
關於這點村長倒沒有食言,他的女兒在魔法星河橫貫天空之前就送來了牛奶粥,是黑麥煮的粥,但裡面的牛奶確實香醇可口,只是帶着不可避免的腥羶味兒,村長的女兒在裡面撒上了杏仁粉末與漿果,很好地中和了前者給挑剔的舌頭帶來的不適。
“謝謝。”李奧娜將空了的木碗遞迴到少女手中的時候說道,她注意到少女正在以爲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她,她沿着少女的視線看去,落在自己的金別針上,高地諾曼的王女微微一笑,決定在離開時悄悄地留下這枚胸針,這樣女孩就能用它來裝飾自己的布裙,並將之作爲嫁妝的一部分。
“是挺可愛的。”盜賊評價道,沒說的是在尖顎港這個女孩能買上好幾個金幣,她應該有個美麗的母親,因爲村長的尊容——如果不用醜陋來形容那完全是出於一種禮貌,他的女兒只在嘴脣上與他有點相似,厚厚的,鮮紅色,就像是一枚圓潤的櫻桃,她的皮膚要比村子裡其他的人更細膩,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有着一雙蔚藍色的眼睛與蓬鬆的蜂蜜色捲髮。
少女窘迫而不安地低下頭去,似乎並不太習慣被如此直白地讚美:“我父親讓我爲您們準備明天早上的飯,”她很小聲地說:“我們有雞蛋和牛油,麥粥,還有餅。”
“這些就很好了,”精靈和善地說,“謝謝。”
“還有,”少女羞慚地說:“父親說你們需要浴桶,但我們只有一個廢棄的馬槽……你們覺得馬槽可以嗎?我的哥哥可以把它搬進來……”
這下子就連精靈也不由自主地按了按額角:“你們附近有溪流嗎?”
“有,”村長的女兒說:“但有些遠——沿着村子外面的小路一直往東走,要越過三個丘陵和穿過一片樹林。”
“好吧,”精靈說:“我們不需要馬槽了。”
“能有什麼辦法讓這兒變得好些嗎?”葛蘭問,他翻開一包麥稈,不意外地看見一羣倉皇竄逃的小小住客。
在異界的靈魂的記憶中,倒是有一個法術或許可以用,但他不知道那個被稱作“創造一個異位面的庇護所”的法術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他不覺得隨隨便便將凱瑞本與其他人丟入某個不知所謂的位面之後還能把他們撈回來——他有試過呼喚巫妖,但就像之前的那次,被關了小黑屋的巫妖沒能給他任何提示,他也無法潛入識海深處,那兒就像是凝結了,完全鑽不過去。
最後他用不同頻率的音波趕走了那些不受歡迎的小東西,至少麥稈包裡是乾淨了,男性們用麥稈包搭建起兩個小小的房間,“我還帶了毯子。”李奧娜說,她拿出來的毯子包裹着昂貴的絲綢,邊角還繡着花,然後價值數百金幣的它們被毫不吝嗇地扔在一個銅幣也不值的麥稈包上。
“要去嗎,溪流?”精靈問。
“當然。”李奧娜嫌惡地說:“我們簡直就和地精一樣臭。”
克瑞瑪爾召喚出自己的火元素靈僕,它能變得很大,足以駝上三個人,就是有點顛簸,但速度飛快,另外,出於火元素生物對水的敏感性,它也爲他們省下了不少尋覓的時間——它還殷勤地爬上了一棵垂在溪流上方的大樹,不斷地向下噴吐小火球,下方的水立即沸騰起來——等它們奔流到它主人所在的位置,恰好是一個最適合用來洗浴的溫度。
它也是很能幹的。
等他們回到村子裡時,村莊裡的每個人都已經沉睡了,法師做了一個手勢,被他用魔法鎖上的穀倉門悄然開啓,他們進到裡面,爬上閣樓,凱瑞本拿出氟石胸針,它散發出如同月光般皎潔的光線。
“好睡,諸位。”精靈說。
“好睡。”其他人異口同聲的回答,閉上了眼睛。
誰也沒想到第二天迎接他們的將會是舉着鐵叉、長鐮、粗陋的連枷與錘子,滿懷憤怒的村民們。